太后一番言语,令大臣们铩羽而归,此事便是他们再不情愿,也知道事情难改了。
把人都送走了,苏茉尔进来,就瞧见太后抬眸望着她,那一双眼睛经过了岁月时光的洗礼,却仿佛更加的聪慧睿智。
太后轻声道:“这一直是我的心病。入关之后,我什么都不怕。大清蒸蒸日上,迟早一统全国。便唯有这一点,令我十分担忧。孩子好好的生下来,遇上这个病人就没了。多叫人伤心呢。含含提出这样的办法,我便能放下许多的心了。”
先帝壮年早逝,虽不是死在这个病上的,却也令人惋惜。
福临就更年轻了。年轻到若是一旦沾染了这个病症,那也是致命的。
太后不能冒这个风险。尤其似布木巴那样的恶人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她不知道该怎样保护福临了。既有了种痘之法,她自然是要叫他们试一试的。
如今的大清,禁不起任何的损失了。
还有福临,与含含日渐情深,他们两个也经不起任何一方的受损了。
太后对苏茉尔说:“你去将含含叫来,我有事情与她说。”
含璋来了,太后亲热的将人牵到身边来坐着:“好孩子,我和皇上虽将你护着,却也知道,你这孩子聪慧细腻,是能帮衬他的,也能解我的心事。”
“这一桩事,我支持你与福临放手去做。只是宫里宫外的议论太多,我怕是不能在行宫久住。宫里不能无人。你们在行宫隔离种痘,我便回宫去,替你们看着紫禁城,坐镇京城,也瞧瞧这天底下,有哪个是不安分的。”
太后要回宫,自然也要将孩子们带回去的。
“含含,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岁岁的。只有我回去了,这宫里就安静了。”
含璋轻轻点头:“额娘的意思,我明白的。”
太后回去了,宫里的主心骨有了,那些个小人,也就不敢随意蹦Q了。
太后握着含璋的手:“含含,你与福临,要好好的回到我身边来。”
含璋道:“额娘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掌灯时分,内室里亮若白昼,太后手边的灯烛闪了灯花,太后轻轻叹了一声,倒是拿起手边的小绞子,把里头的灯芯剪了剪。
因含璋要来,屋里的冰鉴也抬到外头去了。
太后倒是不热,几个凉扇放在那里缓缓的转悠着,太后想起旧年旧事,一些旧话,心中却好似拢着百年不化的寒雪,只有在望向含璋的时候,心里才缓缓流淌出一点暖意。
“那还是早些年的时候。多尔衮还在,福临尚未亲政。那个时候的皇帝,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小狮子,身心各处到处都仿佛在流血,伤口却迟迟不能愈合。他越凶,就越容易受伤。我央汤若望给他看一看。你知道汤若望与我说什么吗。”
太后眼中似有泪光微闪,“他与我说,福临太过凶戾,恐怕伤及自身,要是还这样不管不顾下去,恐怕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那些年境况不好。太后心想,他们母子能活下来,着实不易。
第81章 托付
相信汤若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原本他是受多尔衮重用的人, 不该得到太后及皇上这样的信任。
可他这个人是真有本事真有能力的。对待这样有能力的人,太后一向都是摒弃成见赞赏有加的。
更何况,太后有一回病了, 太医院束手无策, 吃了多少药都不能立时见好, 是问到了汤若望的头上,汤若望为她在主前祈祷, 说是静心养上三五日, 什么药都不用吃,自然就能好了。
太后照做了,然后五日过后, 当真康泰如初。自那个时候开始,太后就对汤若望另眼相看了。
满洲本就有自己的信仰,入关以后,也在宫中尊崇的。
太后对汤若望所说的那个主, 并没有那么的感兴趣, 她感兴趣的是汤若望这个人。她当然不可能去信主, 也不可能让一国之君去信主。
却也不妨碍,朝廷给汤若望一些地位, 让他的主在大清有一席容身之地。
太后真的就相信汤若望能够不药治愈疾病么?这也未必。但太后赏识汤若望的聪明。跟这样一个聪明人打交道,自然也是愉快的。
大清的太后与皇上, 甚至是宗室,不能太过于依赖自己的信仰了, 总得再多出点什么来, 叫人看着眼花缭乱的, 才不至于被人控制。
汤若望是真心侍奉她与福临的,不管他的目的如何, 他的本心是真的对她对福临赤诚一片的。
他对福临的判断,也与自己对儿子的判断是差不多的。
这令太后心中为此隐忧数年无解。
含璋倒是听说过这个事情。其实就她自己私底下的推断,这个病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感冒而已,至于数日吃药都不好,也是正常的事情。
静心养了几日不吃药反而好了,这也是正常的。一般来说,感冒要想长久的不好,也是很难的。
汤若望靠着这个事情,在京中站稳了脚跟,不只是在太后这里,还有京中的大人贵妇们,都是这样赢得了对他的信任。
含璋想起乾清宫的那个小隔间,还有汤若望宅邸里那个被封存起来的房间,那些被福临翻看过无数遍的佛门典籍和书册。
还有曾经经历过的布木巴阿如娜姐妹俩的疯狂。
还有福临至今在床榻之上的‘凶’。
她都能从中隐约窥见福临少年时所经受的那些日子。她当然能理解汤若望的话,也相信汤若望的判断。
福临少年时的情绪太压抑了。环境和处境也都不好,他养成的性子自然也是不大好的。他会有那样的心理状态和行事作风,甚至显现在他床笫之上的癖好,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一个人长久的受到压抑与屈辱,有那样暴躁轻狂又任性的性子,又明白自己是帝王,需要压抑那些疯狂的念头,将一个尚待完善的大清修整好,同时又对自己寄予了厚望,希望自己能做好这个皇帝。
疯狂的同时又在深刻的自省着,反复的审视自己的伤口,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补足着从前落下的帝王课程,内外交困之下,身心怎么还可能是完好的呢?
照着福临的那个熬法,熬到三十岁,就真的是枯了,也熬干了。
怎会不生病?即使不是重病,数年沉疴,也足以让人殒命的。
含璋望着太后沉沉的眉眼,灯下她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可话语之下,却掩藏着一颗并不平静的心。
尽管是过去的事情了,但含璋明白,此时说起来,太后更多的是想要倾诉,而非她的应答。
就像当初福临与她说起那些旧事的时候是一样的。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与太后,能够聆听他们心声的人本来就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他们也不可能主动与人说起这些事。
进宫这么久了,还是生了岁岁之后,直到现在,含璋才听到了太后与她说这些事。
这可是推心置腹的发自肺腑之言,这世上怕是除了苏茉尔姑姑之外,能听见这些话的只有她了。
在太后的眼中,她终于不再只是那个爱美爱漂亮爱哭爱吃的需要人保护的小囡囡了么?
含璋握住太后的手,轻声说:“额娘放心吧。皇上如今极好,您不是也瞧见了么。他现在不似从前那样了。他会好好活过三十岁的。额娘与皇上,都会长命百岁的。”
千岁万岁,都是虚妄之言。长命百岁,才是最温柔最切实的祝愿。
太后说支持他们去种痘。想来太后担心的不是种痘的风险。太后更担心的是福临的精神状态。
太后颇为欣慰的望着含璋,眸中满是柔和慈爱,她轻轻拍了拍含璋的手:“我知道。我知道的。”
“这些担心,在福临头一次大婚后达到了顶峰。他大约也是怨我,并不很听我的话,我只好让他也同样信任的汤若望替我劝一劝他。汤玛法的话,福临还是愿意听一些的,可状况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改善。福临仍然是不太好。”
因为布木巴,母子俩险些闹出分崩离析的事情来。连他们的母子关系都岌岌可危了。
这也是后来,福临执意要废后,太后没有阻拦的原因。
而后来,为了太后的体谅和退让,福临也愿意再次做出退让,再次迎娶科尔沁的格格做第二个皇后。
太后凝望着含璋的眼睛,说:“我那时就在想,如果你来,又像前一个那样,到时候福临情况变坏,那该怎么办呢?我想着你们帝后和谐,又怕福临找不到可心的人,从此就真的好不起来了。”
“还好。所幸你很得他的喜欢。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而他,也愿意收敛脾性,愿意去做出这个改变。如今看着他一日日的好,看着你们一天天的情深,我心里是很高兴的。若福临能长久如此,是大清的幸事。我的心里,是很感激你的。”
这些话,太后从没有对含璋说过。她原本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对疼爱的小囡囡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囡囡带给她的惊喜与震撼太多了,从前只是心里想,只是与苏茉尔说,现在,太后愿意说出来了。
含璋有点感动,吸了吸鼻子,大约眼睛也红了,看她的样子,似乎是要哭出来了似的。
太后握了握她的手,叫她不许哭。
含璋立刻就忍住了。
太后这才满意了:“哭红了眼睛就不好看了。含含听话,不要哭。眼睛哭肿了也不好的。”
她又没有儿子那样的恶趣味。虽说小囡囡哭起来是真的很漂亮的。但也不能真的让人哭啊。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太后跟着笑道:“你可真不像是科尔沁出身的格格。不像是绰尔济能调教出来的博尔济吉特氏。”
就这么一句话,就把含璋的眼泪给吓回去了。
她听福临讲过很多次这样的话,都没有太后冷不丁的这一句杀伤力大。
大约还是历史上的那些名声给太后添上了许许多多的光环。含璋总觉得太后目光十分的敏锐,她本来也没有藏着掖着,露出来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哪怕太后现在还不是将来的太皇太后,可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可太后的下一句话,又叫含璋差点蹦出来的心归位了。
太后笑着说:“倒像是在我身边教养长大的。”
太后年轻尚未出嫁的时候,在科尔沁也是有名的。后来嫁到了宫中,跟在先帝和文皇后身边,也没有停止过学习与读书,太后能有今日的学识与胸襟,离不开她日复一日的积累。
她有时候都觉得,含璋很像是她亲生的女儿。倒不是要拉杂辈分的意思,是觉得含璋万分可着她的心了。
太后多敏锐,怎会注意不到含璋的变化呢?
她的目光沉静下来,深深的望着含璋道:“含含,你要记着,若还有人说你不像科尔沁的格格,不像蒙古出身的博尔济吉特氏,你就告诉他,你得了佛.祖点.化,这是开悟之后的你。自然不同从前了。”
太后的眼神,和福临当初嘱咐她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在这样眼神的注视下,含璋情不自禁的点头应了好。
与含璋格格熟悉的人,甚至可以说,经过阿如娜那样一闹,几乎跟含璋亲近的人,心里怕是都有这个疑问的。
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而选择了与福临一样,替她遮掩,解释,给她最为正面的回应。
他们甚至都没有问一问,就选择了相信她。
从那样的眼神中,含璋仿佛看到了福临,也看到了高云,还有绰尔济和他的福晋,那是含璋格格的亲生父母。
他们的心意,带着暖热的情意,落在她的心间。
他们是在说,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都是他们最亲的亲人。他们愿意包容她的一切。
这样的信任与宽容,实在是令含璋有一种想要言说的冲动。
可太后却轻轻掩住了她的唇。
等了一会儿,太后把手拿下来,才望着含璋温声道:“含含,什么都不必说。即使是和我。”
太后将她毕生的智慧都送到了含璋的面前,“好些年前,那还是先帝与文皇后都在的时候,我跟着先帝,跟着文皇后,一点一点的充实自己,找到自己在宫中的立足之本。”
“先帝后宫之中,出身高的女子是有许多的。出身蒙古的更多了。居于高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我在其中,并不是什么显眼的人物。可先帝与文皇后,却都认定我是聪慧的。许多的事情,甚至都会同我商议。”
“若非是这个,我与福临也不会脱颖而出。你想想,一个不得宠的庄妃,一个不得宠的皇子阿哥,最终成了太后与皇上。能叫多少人服气呢?怕是现在在外头,说我坏话,编排我的人都不少吧。”
太后从不在意这些,她胸襟开阔,不会去在意这些事情。年轻的时候修心养性,现在都成了太后了,坐在云端上,就更不会刻意去听底下的那些人说什么了。
含璋轻声道:“额娘是想让我什么都不必解释?”
“你本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不是吗?”
太后微笑道,“我尊汤若望为玛法,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家尊重汤玛法,知道福临看重汤玛法。可皇上也是与佛门亲近的。我心中隐忧,你也知晓。一担心他要抛下这一切,二担忧他没有多少时间承担这一切。你以为只我能瞧出来,旁人就瞧不出来么?”
“福临如今不与佛门亲近了,而你已立下这番印象,人人都会知道,皇上与皇后是不一般的人物,倒是叫我放下一颗心了。你的名声,比佛门广阔。我不担心他们撺掇你出家,有人能够桎梏佛门高僧,这是好事。大清的基业,不能成全了他们的功业。”
“当年我做支撑,与福临在这其中几番周旋,如今有含含你在这里牵制,反倒是比当年的局面要好,要更稳当。我是没有做过皇后的,可要说起做皇后,我总是想,或者再过些年,你会比文皇后做的更好。也会比我做得好。”
“含含,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含璋轻轻咬了咬唇,她感受到太后掌心的温热,融融暖光之中,太后眼中的希冀汨汩而出。
含璋带着心口蓬勃的跳动,说:“我明白。额娘是将皇上与大清都托付给我了。”
太后轻笑道:“是。我是将福临与大清都托付给你了。”
“你能担负得起的。”
“但凡我活一日,也会同福临,同你一块儿,好好守着咱们的家,守着大清的江山。守护我们的子孙。”
从太后处离开很久,含璋心口的热意都迟迟不能散去。
谁能想到,一心躺平的含含小皇后,居然也能被昭圣皇太后托付了大清的江山呢。
含璋竟是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的。大约是因为太后与福临都十分的靠谱,她不是一个人担负这些,所以她没有觉得很难。
这是太后对她的认可。是她从此往后都可以舒展自在的活,是可以很好的做这个皇后,也可以很好的做含璋。
太后说,将下懿旨,认孔四贞为养女,册为郡主。此后孔四贞在南边领军之事,不但得到了皇上的认可,也得到了太后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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