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午饭时候,村支书也过来了,这算得上是村里最重量级的人物,一番谦让之后,村支书坐在了上座――一把单人椅上。
“哎呀,一晃多年过去了,我们大妹也是在外闯荡出一番事业,荣耀归来了。”村支书笑呵呵的,关于凤君当年是怎么违规逃过去的事,一个字也不提。
寒暄了一番,村支书似乎不经意的提起:“说起来,我们村的发展,还是不够充分的,你看村子口那条路哦,就颠簸得厉害,严重阻碍了我们村企业的发展。”
边上吃肉的陈兰君动作一停,这口气……很微妙啊。
估计下一步就是要钱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村支书便说:“我们和上级领导也沟通过了,准我们修路,只是要村子里自筹资金。阿凤呀,你看你妈妈是村厂子的领导,你呢,又是香江的老板,是不是可以做一些表率作用呢?”
郑梅的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了,想说村企业的发展是县里政策制约的,扯什么路的事,正想开口,却见陈兰君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忍耐住了。
凤君近来也锻炼出来了,含糊地说了几句话,但没有说具体捐多少钱。
等到吃完饭,郑梅向凤君、陈兰君抱怨:“一回来,就上门来说这些。要不是刚刚二妹拦着我,我非质问他不可,现在村里厂子几乎是停工状态的!”
陈兰君递上一碗红糖水:“好啦,消消气,为这个气坏了自己,不值。”
等郑梅稍微冷静些了,陈兰君方解释说:“毕竟是村支书,都是乡里乡亲的,又不是为私事,而是为公事;再说,爸妈你们之后也是要长久住这里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是大过年的,真顶嘴了,就是结梁子。”
凤君也附和:“是啊,我隔这么久才回来,也不好一下子回绝的。”
真要较真起来,当时凤君逃港,消息什么的还多亏村支书帮忙掩护。
郑梅静了好半天,没说话,忽而叹了口气:“哎,算了,你们去休息吧。”
除夕夜热热闹闹过去,鞭炮此起彼伏响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郑梅就在催:“快起来,等一下拜年的人就来了。”
陈兰君只好换衣服,睡眼惺忪地洗漱。
凤君是有孩子的人,按本地风俗得给小辈发红包,亲戚们陆陆续续登门,红包也就流水一样散出去。
就是有回礼给茜茜的,打开红包也就五分钱,凤君的红包至少是五毛呢。
当真是散财童子的体验。
陈兰君平常与亲戚来往不多,这次算是见全了,脸都笑得有些僵。
正想着怎么溜出去,忽然听见门外有兴奋的女声:“阿兰在吗?过年好!”
一转头,陈兰君松了口气,立刻迎上去。
“哇,你们可终于来了。”
来人是高中好友刘黎和曹红药。
故友相见,高兴是一定的。
刘黎擂了陈兰君一拳:“你还恶人先告状,去年都没见你回来过来。”
“哈哈,我的错,我给你们准备了赔礼,来。”
领她们到后头的卧室,陈兰君从柜子里抱出一大袋零食:“随便吃,这些都是出口香江的零食呢,那个是国外进口的巧克力,我特地给你们两个带的。”
把收音机打开,伴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的歌声,三人或坐或卧,边吃边聊。
这两年她们都有保持书信联络,但因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其实关系稍稍疏远了些。
此刻一起吃零食聊闲天,又像忽然回到了高中的岁月。
“你们的学业成绩怎么样?”曹红药问。
“啧,我说大班长,你能不能稍微换个轻松的话题。”刘黎说,“你一开口,我跟回到高考一样。”
曹红药瞪她一眼:“我说一句,你就说一堆。其实我是想问,你们想不想出国呀。”
“我么,没有很想,但有也不错。”刘黎问陈兰君,“你呢?”
陈兰君摇摇头:“暂时没那个打算。”
曹红药说:“其实……我现在已经在争取了。”
“咦,真的吗?”刘黎凑过去,“那你应该能去的。毕竟,你还是很优秀的,比我稍微差一点点。”
“去你的。”
玩笑一番,刘黎坏笑着问:“我问个俗的,你们有没有……那个中意的人,我先交代我没有哈。”
曹红药好气又好笑:“没有,就你爱聊这些闲话。”
该到陈兰君发言了,但是隔了两秒,她没说话。
刘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老实交代,你有情况吧?”
“不会吧,兰姐,怎么了?”
陈兰君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就是,大概有个预备队员吧。”
“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认识吗?也是大学生?”刘黎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不是,你也问太多了。”陈兰君笑着说,“人嘛,还不错,是个靓仔。”
曹红药的神色却有些严肃,她开口道:“阿兰,寻找革命伴侣是可以的,但是不能为了什么人妨碍你的前程。”
陈兰君笑出声来:“放心啦。”
“那是,也不看看我们兰姐是谁。”刘黎笑着说。
……
笑着闹着,一直到深夜,曹红药和刘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目送两人远去,陈兰君才回到房间,就着烛光,给邵清和写信。
简单诉说了一下家乡过年的情况,问候了一句。
将信封封上,预备等过两天,去镇里拜年时再寄出。
只是陈兰君没有想到的是,才道大年初三,郑梅就板着脸来寻她。
“二妹,我想清楚了,我们还是去鹏程吧。趁着过年还有几天,先去看看你买的房子。”
这个转变有点猝不及防,陈兰君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郑梅只是冷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还是人往高处走,大地方,好发展些。”
上午她出去拜年,竟然有一个人想给陈兰君做媒?
还说:“我知道你们家二妹是大学生,但是毕竟是女孩子,这家人也是穗城户口,家里也是出了干部的,绝对差不了。”
一副皇恩浩荡的嘴脸。
郑梅简直想不通,她那么优秀的女儿,这人是怎么有脸随便说给一个人家还一副“你们高攀”了的模样。
郑梅断然拒绝之后,那人脸上挂不住,说:“呵,你也别太傲了,我也没有很想给你们介绍,说到底,你们家也只有三个女儿,就是挣再多钱,也是给别人家的,看你以后怎么办!”
……
大过年的,该骂就骂!
话说得这样难听,郑梅直接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不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说给陈兰君听,因此只说:“趁着还有几天假,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火车票。咱们去考察一下,主要是看小妹在那边能不能找到接收的学校。”
既然郑梅想通了,陈兰君自然没什么反对意见。
车票么,自然是买不到了,好在还有熟人在铁路上班,请人送上车再补票,直奔鹏程市而去。
第109章
火车一路南下, 每停一站,就多几个年轻人,手提塑料桶, 肩上背着一卷凉席,手臂弯里挂一个沉甸甸的绿色旅行袋。这些都是往鹏程打工的, 多半是女孩。
改革开放不过几年,春运的苗头已经隐隐出现。现在的春节假期短, 打工人放假直到大年初三。因此陈兰君一家人正好赶上回去打工的人潮, 拥挤得厉害。
“都是往鹏程的吗?”郑梅在陈兰君耳畔小声问。
“应该是。”陈兰君的目光扫过车厢里黑压压的人,稍稍有些怀念。
想当年,她也是忐忑不安地挤上一辆开往鹏程市的火车。
现在,她第一次去打工的那家小电子厂, 应该已经成立了吧。
有机会可以去看一看。
傍晚, 火车到站,提前得了消息的阿晶一早等着。
一出站台, 竟然是两辆TAXI等着。
郑梅与陈志生都吓了一跳。
“呦,还有小汽车呢?”郑梅眼睛放光,只顾看那车。
陈志生喃喃道:“这……我们不够级别坐这小轿车呀。”
“伯父, 这里坐车不用级别, 有钱就行。”阿晶笑着拉开车门,请他们上车。
司机按了两下喇叭,从车窗里探头, 笑着说:“新年好。”
竟然是熟人,从前的单车仔阿荣。
陈兰君说:“可以呀, 鸟枪换大炮了。”
“也是多亏兰姐提点, 找人合资开了个出租车公司,不然现在单车都没得骑。”
随着鹏程市的交通建设推进, 公交车汽车也越多越多,现在出站口的单车仔已经很少了。
一旁的阿晶补充道:“现在阿荣是他们出租车公司的经理。”
陈兰君点点头,注意到这两人的手腕上都系着一枚镶金粒的红绳手链,似是同一款式。
再看两人相视时的眼光,以及微笑的嘴角。
陈兰君反应过来,走到阿晶身旁轻声问:“你和他……”
阿晶不语,只是红了脸,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回答。
“兰姐,晚一点我和你解释。”
等到父母在东郊的出租房都安顿好,阿晶和陈兰君到屋外去。
飞虫绕着路灯的灯光飞,阿晶小声地和陈兰君讲着经过。原来自从担任餐厅经理后,因为拉客流、运送食材的关系,她时常与阿荣打交道,两人年纪相差并不大,久而久之,两人便渐渐走到一起了。
“春节的时候,他到我家去拜年了,我奶奶也见过他。”阿晶把手腕上的红手链转来转去,“奶奶和姑姑都觉得他不错。”
她抬起眼,期望又忐忑地望着陈兰君:“兰姐,你觉得呢?”
这丫头,是真心实意拿她当自己人,才这么在乎她的意见。
陈兰君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虽然接触不多,但他为人做事很讲信用。你若中意的话,那就相处咯。”
阿晶点点头,笑了:“嗯,我明白,兰姐放心,我绝不会因此耽误工作的。”
得到了她的首肯,阿晶和阿荣也不再避讳,大大方方的告诉凤君等人,说他们正在拍拖。
一群人起哄,说想早点吃喜酒。
陈兰君也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笑。
夜里,借着一盏电灯,陈兰君伏在桌上列行程:陪爸妈看房、去给人拜年、去可乐厂谈合作……
零零散散,将要做的事情一项一项用钢笔写下来。
这也是她的习惯,不然,事情太多了,记不住。
写得久了,她活动活动手腕,放松一会儿。
窗户半开着,透过纱窗,可以见着夜空中朦胧的一点月亮。
她望着月亮,忽然去翻动笔记本的纸页,最后一页,是她自己粘的一个暗袋,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邵清和寄来的那张。
也有很久没见面了呢。
指尖轻轻触碰照片,勾勒着他的轮廓。
半响,她又将纸张翻到日程那一页,盯着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
时间太紧,只有四天,就要开学。来不及去香江见他一趟。
算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二天,她领着爸妈去看了房子。
房屋已经封顶了,工作人员说,等到三四月份时应该可以入住。
郑梅看过之后,嫌弃房子有点小。凤君插嘴道:“不小了,妈,越大的城市,住的面积越小。”
在听过一平米五百元之后,郑梅立刻变了口风:“其实还能再小点。”
小妹竹君则是坦率地高兴,和茜茜一起,楼上楼下地跑。
看过房子,陈兰君提着一大包幸食记年货礼盒,去给领导老亮拜年。若不是他介绍,这套房子还买不着呢。
“来拜年我欢迎,可这礼盒我就不能收了,”老亮笑着说,“我有亲戚家买了这个,说是香江现在很时兴的年货,一定不便宜。”
“便宜不便宜,是我们家自己生产的,”陈兰君笑,“所以,我直接拎过来,也不贵。”
“原来这个礼盒也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啊。”老亮惊讶了一下,“挺不错的。”
“其实这个礼包之内,有许多内地的食品。”
陈兰君索性拆开包装,拿出几粒糖和饼干:“像这个,是魔都的牛奶糖,这是穗城的饼干……这些也是帮助内地的产品出口创汇。”
老亮边听边点头:“很有意义。”
他对于这种心怀国家的商人一向有好感,因此看陈兰君也越来越顺眼。
愉快地聊天之后,陈兰君抛出一个请求:“不知道亮主任是否认识可乐公司的人,我们正和穗城的第四食品厂合作开放一款高档运动饮料,想要学习可乐的易拉罐包装方式。”
老亮他们单位主要是负责商业这一块的,和可乐厂还真有过往来,便答应引荐。
听说要去可乐厂,凤君还有些不安:“真的可以吗?他们是国际大企业哎。”
一比之下,她们的公司就太渺小了。
“没关系的。”陈兰君笑着说。
虽然是国际大企业,但是在当今的华国,可乐公司的处境并不太好。
不久前,京城的报纸特意发了一篇文章,标题就叫做《可口未必可乐》,担忧外来饮料品牌挤占民族领料厂商的市场。紧接着就有红头文件,明令现在的可乐只能在涉外商店销售,销售对象为在华的外国人或者侨民侨胞。
尽管还是有可乐在私底下流通,但是明面上是无法光明正大向国人销售了。
于是原本就刚进入华国市场不久,知名度还未打开的可乐公司彻底熄火了。
陈兰君他们到达可乐厂时,有一条生产线甚至没有开启。
这种情况下,陈兰君想要请可乐厂贴牌生产饮料的事,很顺利地就谈妥了。
对方的负责人还好心劝了两句:“这种包装,成本高,现在内地不是很接受。”
陈兰君只是笑着说:“就是想尝试一下高档的包装。”
行吧,反正也不是自家的产品,对方负责人就不说了,初步达成了共识,等陈兰君的钱和物资到位,就可以帮忙装灌。
这一桩大事解决,也就到了该返回的时候。
爸妈也决定跟着一趟火车回去,要迁户口进城、安顿好村里的家具厂、替小妹寻找接受的学校……有的是事情要办,顺利的话,夏天时就可入住。
车票定在明天白天,还有半日。
陈兰君到底寻了个空闲,偷偷去邮电局。
为数不多的几间电话亭,大排长龙。
半小时后,终于轮到她。
磁石式手摇电话,转几个圈,接长途电话太挂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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