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胸中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微不可见叹息,他转身欲走。
“邵清和――”
一双柔软的手从背后伸出,搭在他腰际,将他紧紧环住。
“有点舍不得你。”陈兰君把额头抵在他的西服面料上,如同一片羽毛坠落。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陈兰君松开手,语气含笑:“好了,现在可以了。”
邵清和点点头,很平静地走出去。
门关上,Monica笑出了声:“你看见没,他还装淡定呢,耳朵都红透了。”
陈兰君也笑。
Monica伴着她坐下。
服务生送来下午茶。造型精美三层的点心盘,从上至下,口味由咸至甜。
Monica随手拿起一块司康,用银质小刀涂上奶酪。
“我原先还担心来着,阿和都二十六岁了,身边从没有女伴,如今见了你,也松了一口气。”
她笑着将司康递给陈兰君:“不过见了你,我也知道原因了。你实在是一位非常好的女孩子。”
“谢谢。”陈兰君接过司康,笑了一笑。
户外的乐队忽然换了一首音乐,Monica起身,朝窗外张望:“邵总来了。”
陈兰君也随之望过去。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轿车平稳驶入围墙之内,前后各跟了一辆车,一路开至如茵草地前,方才停住。
轿车尚未停稳,左右衣着华贵的名流们已纷纷围拢过去。
邵清和自然是站在最浅,在他身侧,还有一位穿着白西装的少年。
“那一位就是二房的孩子,邵清湛。”
邵清和与邵清湛一左一右在车门旁站着等候。
车门打开,一位戴着礼帽的男子从轿车内钻出,虽然已有了年纪,但仍风度翩翩,正是邵氏集团如今的话事人,邵庆。
紧跟其后的一辆轿车,车门也打开,款款出来一个少女,淡粉色礼帽上装饰着蓬蓬的羽毛。
“这也是邵家人吗?”陈兰君问。
Monica并没有立刻回答。
陈兰君侧首望她,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
Monica再往前两步,拉开阳台玻璃,仔细看。
确认再三,她望向陈兰君:“她不是邵家人。”停顿一下,说,“至少,现在不是。”
“什么意思?”
“那位是新国首富的孙女,Sophia小姐。”
陈兰君不语,继续看着。
她瞧见邵庆同Sophia小姐笑着说了几句话,似乎是介绍邵清和与邵清湛。
……不是吧,这种剧情竟也能让她遇上?
夜色降临之际,陈兰君已坐上了回家的车。
小区楼下,姐姐凤君正坐着看茜茜与其他孩子玩,抬眼瞧见陈兰君,松了口气。
说起来她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生怕陈兰君吃了那个姓邵的迷魂药,夜里不肯回来。
幸亏还是回来了。
凤君迎上去:“爸妈把饭都做好了,一起吃。”
一只灯泡,悬在餐桌上头。
小妹大声分享着她的衣裳的制作进度,茜茜不是捧场,说句“好棒”之类的话,气氛一如既往的热烈。
只是,凤君瞥一瞥坐在身侧的陈兰君。她很端正地坐着,表情甚至说得上有些严肃,望着碗里的米粒,好像那米上刻了考题一样。
“怎么了?是香江那边有什么不好的事?”凤君放下碗,忍不住出言问。
一家人都静下来,望向陈兰君。
陈兰君回过神,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饭里有粒砂子,崩着牙了。”
“哦呦,吓到我了。”郑梅说,“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我下次淘米的时候更注意一些。你自己也要注意点,这个米里有砂子也是在所难免……”
唠唠叨叨的,一顿饭有说有笑的吃下去。
月光照到阳台上,陈兰君踢着拖鞋,拿一个小板凳,坐在月光可照到的地方。
凤君悄悄凑近,手扶着阳台门。
“是有什么事?”
“没事。”
“凤茶记出了问题?”
陈兰君摇头。
“幸食记有什么不妥。”
陈兰君还是摇头。
凤君走到她身边,蹙着眉,问:“和那个姓邵的有关?”
陈兰君缓缓抬眼,迟疑着点头,又摇头。
她叹了口气:“其实是我自己有点不爽。”
无论是要在一起或是要分开,如果纯粹是他们两个人的决定,喜也好,忧愁也罢,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若是因为旁的缘故,譬如钱不够多,这就让人很不爽。
她此刻的心情,有点像古代的人,丈夫因为无钱无势,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夺走一般,只觉得窝囊。
虽然一切能令人担心的事尚未真正发生,陈兰君还是觉得不爽。
“好啦,你若愿意,可以把烦恼讲给我听。”凤君说。
瞧着妹妹的神情,一定是那个讨嫌的有问题!凤君揣测,是不是没见到人?还是说他不愿意见?
大概是在烦恼这些事吧。
凤君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陈兰君说:
“我确实在烦恼,要花多长的时间,我才能成为比邵家更厉害的豪门。”
第117章
“陈小姐, 我最后再和你确认一遍贷款事宜。”
某银行的洽谈室内,银行经理一字一句念着:“为扩大经营,今正梅公司向我行贷款100万元, 期限为5年……”
扶手椅上,陈兰君微微翘着腿, 不发一言。
等到银行经理确认完毕,她从西服的前襟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钢笔笔帽拿下, 金色笔尖在纸张上落定。
“好了。”陈兰君将那纸合同推回, 弯了弯嘴角。
与她悠然自得的神情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身后站着的凤君。
两人从银行大门走出时,外头正落雨。
陈兰君撑开伞,回头看姐姐:“走吧?”
凤君阴沉着一张脸, 不动。
这是生气和担忧的神情, 陈兰君知道。
她上前一步,试图挽住凤君手臂, 才搭手,凤君就重重把手一甩,避开她。
陈兰君扶了个空, 也并不气恼, 将手中伞向凤君倾了倾。
“走吧,我伴你走到关口,还要坐火车返回。”
雨打在伞上, 滴答滴答,沉闷的响。
风雨声里, 凤君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沉重:“你这次贷款, 把餐厅、工厂和店铺全都当作抵押品了。”
“香江的餐厅并未列在名录内。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凤君打断她,语气生硬, “我知道,你留这个不列,包括把一些钱转到我私人账户,就是好让我能有个保障。可是你自己呢?”
她的眼角微微有些红:“若是‘运动力’饮料的销售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这贷款还不上,你这两年的心血事业就全白费了!打水漂了!你明不明白啊!”
凤君越说越激动:“我不明白。明明我们现在生活已经很不错了,你看,爸妈和小妹也到鹏程市来了,生意也在正轨,衣食不愁,这已经很好了。你就是什么也不做,那银行账户里的钱也会慢慢积累起来的。为什么要特意贷这么大一笔钱呢?”
雨水被风吹得斜斜地扑打在脸上,陈兰君沉默着听姐姐发泄完,才说:“姐,眼下这几年的投资回报率是最高的时候,错过这个风口就再也没有了,所以,我宁愿冒险。”
“可万一你这冒险失败了呢?”凤君猛得转过头来,盯着她,“你把全部身家都压上了,一旦失败,那你就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陈兰君眨眨眼:“唔,我明年就分配工作了,大不了就去分配的单位好好上班、领工资,总归有空饭吃。”
“你!”
看姐姐是真的气急了,陈兰君连忙说:“我开玩笑的,姐,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没关系啊。”
她单手去拉凤君的衣袖。
凤君甩开。
她再去拉。
如此两三回,凤君终于被她闹得没脾气,任她拉着。
陈兰君撒娇似的晃一晃:“我今年才二十一岁,就算一无所有,我也能东山再起。”
何况,她对‘运动力’有自信,相信它的潜力。
凤君冷哼了一声,抬脚往前走。
“东山再起,起你个大头鬼,趁现在还有点时间,快点去做事啦。”
陈兰君举着伞,连忙跟上,只是,凤君闷头走的,并不是关口的方向。
“姐,你不回香江啦?”
“回个鬼啊?”凤君的声音伴着雨声,颇有些鬼哭狼嚎的意思。
她是真拿陈兰君这个妹妹没办法,眼见陈兰君拿全副身家下注,岂能坐视不管?
当即凤君就重新变更了安排,请熟识的店长照看香江事业,并将女儿茜茜送到外婆家养着,自己则跟着陈兰君一起,风尘仆仆地北上。
陈兰君毕竟还没毕业,没法长时间离开学校不在。
真要话事人出面,而陈兰君忙于考试无法出现的话,凤君好歹还能代劳。譬如为‘运动力’注册一个新公司,名字也洋气,就叫‘斯博特’,取sport的音译,由正梅公司与第四食品厂共同持股,各占六与四的股份。
虽然重新注册一个公司费事些,但有一个大好处,可以使得公司所有制清清楚楚,以免多事。这一招主要是为了防着一些动歪脑筋的人,譬如郑梅的家具厂所遭遇的一样,红火了,另一个更有权势的就想接手过去。权责若没有那么清晰,那还真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原先定制的几十箱样品也一并送往穗城,将榕树下的出租屋一楼塞得满满当当。
“这种易拉罐饮料,看着真高级。”庞小M将一听‘运动力’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
临窗的书桌上,陈兰君一边埋头写课程作业,一边回答:“那当然,花大价钱定的。”
“你好好把作业完成,”凤君从装有饮料的纸箱中起身,手里拿着一个对照清单,“不然,交易展览会你别想去。”
陈兰君听罢,低头写作业。
本年度的穗城的交易展览会定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春日。
这次交易展览会破天荒地允许合资企业参展,第四食品厂厂长童彤跑了许多路子,终于搞定了一个摊位,特地设在中外合营企业交易区域。
陈兰君已经定好,就以这次交易展览会,作为‘运动力’饮料的亮相舞台。
是真的物理意义上的舞台。
参展商提前两日进场布展,别的展位大多是老风格,整一个红幅,把产品在地上码起来展示。
一个内陆省份来参展几次的男子,指挥自己的属下把带来的商品依次摆好,心满意足,无事可做,随便乱逛,看看有没有新玩意儿。
自从邓同志宣布实行改革开放以来,这交易展览会的规模就越来越大,新玩意就越来越多,去年他还见到了好些金头发的外国人。对于他这种身处内陆,一般是带本省的土特产来展出的同志来说,看什么都新鲜。
随意逛逛,瞧见中外合资展区,一个展区前几个人拿着锤子叮叮铛铛,正固定一个原型木台。木台旁边还有一块展示牌呢,一罐看着很高档的饮料,还印了“运动力”几个字。
这个新鲜,男子停下脚步张望。
看了一会儿,又过来几个背着吉他的年轻人,衣装打扮都很怪异,男的留着长发,女的留着短发。
“就在这唱啊?”
“是啊,陈学姐就是说的这里。”
……
怎么着,还要唱什么玩意?
男子记在心里,心想正式开展的那一天,中途抽空溜出来时可以看看这个站台。
第118章
交易博览会展馆门口, 人头攒动。
作为全国少数的以对外贸易为主的博览会,各地方都会派代表参团,两岸三地的人都有, 其中也有不少外国商人,热闹非凡。
对于这一盛会, 领导自然高度重视。
一位省里的大干部穿着中山装,被手背在身后, 踏进展馆来巡馆。旁边围着秘书与下属、展会负责人、记者之类的人, 乌央乌央一大片。
“今天来参展的同志们都很热情啊。”干部微笑着说。
“确实,大家都欢欣鼓舞。”
才走进大门口,干部余光瞥见门口的一些人拉起了警戒线,不许看展的外商和群众进入。那些人被远远拦住在大门外, 有皱眉的, 有好奇张望的,神态不一。
干部微微一皱眉, 同身边的负责人说:“别那么紧张,外商和老百姓又不会吃人,不能这样拦着, 没得妨碍了人家的正常工作。”
“是, 我们这就调整。”
刚刚拉起的警戒线又被撤了下去,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展馆门口又恢复了人来人往。
干部缓缓地顺着几个展台看过去, 展品多以土特产、轻工业产品、手工业产品为主,瞧着都还不错, 只是没有特别令人眼前一亮的产品或者展台。
常规性的问了几个问题, 忽然见许多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涌过去。
干部奇怪:“出什么事了吗?怎么都往那边去?”
一瞬间,负责人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不会那么走霉运,正好出了什么麻烦事吧?
他稳了稳心神,强装镇定:“那边是中外合资企业展区,是今年特别增加的展区,也许……是有什么吸引人的产品吧……”
语气有点虚。
干部倒被勾起了兴趣,抬脚调换方向:“是吗?那就过去看看。”
一行人从主场馆往偏一点的场馆走,行到连廊的时候,人越发多了,且在人们的嘈杂声音中,听见一种乐声。
越近,乐声越清晰,并不是一种,而是几种乐声,吉他、架子鼓……还有笛子声。
走近了一看,只见一个名为“正梅集团”的展台面前,搭出了一个圆形小木台,有五个年轻人站在上面,各自拿着乐曲,奏得正嗨。
“这是唱哪门子戏?”干部笑着说了一句。
等待这一段旋律结束,展台外也被里三层外三层围满。
台上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吉他手拨动琴弦,主唱嗷一嗓子开唱:
“告诉世界我来了!”
……
音乐齐奏,热烈的气氛、跃动的节奏将全场的气氛都点燃了,不由自主跟着节奏轻轻打着拍子。尤其是一些外国人,特别兴奋。在素来被描述为氛围压抑的华国竟然能看到这么跃动表演,怎么能不激动!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干部也跟着拍了两下手掌,与旁边人说:“这是你们安排的节目吗?”
负责人一头雾水:“不……是,不是吧。”说着扭头看身旁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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