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娆手上的伤疤确实不是什么玉镯子划伤。
五岁那年,家里的保姆带季娆去游乐园,恰好在那里碰到了本该去外地出差的季鸿振,他手里还牵着一个比她大一些的小女孩。
他当时正和陈雅茹一起陪着季思柔到游乐园玩,看到突然出现的季娆,他只是错愕一瞬,便恢复镇定,五岁的小姑娘很好哄,他跟季娆说,季思柔是他朋友的女儿,还让季娆和季思柔一起玩。
季娆不会怀疑自己的爸爸,信以为真,开开心心和自己的新朋友手牵手由保姆看着到一边玩。
她玩累了,保姆从她的小书包里拿出水杯递给她,喝水的时候,季思柔突然冲上来抢她的水杯,那个水杯是爸爸买给她的,她不让,争执间,水杯打碎,季思柔用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手。
后来爸爸哄她,说是季思柔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杯子,她以为那个杯子是她的,才会跟她抢,划伤她的手是不小心。
她说季思柔是故意的,爸爸却告诉她是不小心。
小孩子受了委屈,痛哭一场,大嚷几句以后再也不要和爸爸朋友的女儿一起玩,事情就过去了。
之后那段记忆越来越浅淡,直到陈雅茹带着季思柔找上门,爸爸让自己喊季思柔姐姐,那段早就抛到时空碎片里的零星记忆才又重新深刻了起来。
根本就不是什么朋友的女儿,那是他另外一个女儿。
谎言,欺骗。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所有人都帮着季鸿振遮掩他在外面的私生女,就如同今天,谁都知道她手上的疤痕不是什么镯子划伤。
她说是,就没人会拆穿她。
林太太当没听见季思柔说的话,笑着说:“我看和我们待在一起,小渊和娆娆都不方便说话,不如我们在这里叙旧,让小渊带娆娆出去聊聊。”
林太太目光转向林渊,“刚刚过来的时候不是还碰到了小孟他们,说是今天也在这边玩,你发个消息看他们走没走,如果没走,把娆娆带过去和他们玩,你们都是认识的,平时也总爱组局在一起玩。”
林渊说好,侧头对季娆说:“今天孟誉组局,孟悦雯也在。”
孟悦雯是孟家大小姐,是季娆那群塑料姐妹花里的其中之一,交情不算深,但偶尔会约着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聚会上也经常能碰到。
季娆直觉这个局不能去,孟誉和林渊关系不错,他组的局肯定都是和林渊关系不错的,自己今天和林渊是相亲饭局,就这么跟林渊到他兄弟组的局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默认和林家的联姻,准备公开了呢。
孟誉今天在这里组局大概率也是林家授意,就是不知道出主意的人是林渊,还是那位笑得慈善的林太太。
总归都是林家人。
姓林的一家办事真是不地道,一个坑一个坑的挖着给他跳。
出了这间包厢她就和林渊分道扬镳,横竖在人前她已经给了林渊面子,私底下林渊应该清楚自己对他没兴趣,不然不会耍这种阴招。
结果才刚出包厢门,迎面就看到孟悦雯带着几个小姐妹笑盈盈的走过来。
“娆娆,林渊,好巧啊,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林渊看了季娆一眼,笑说:“我爸请季伯伯一家吃饭。”
“两家人一起吃饭。”孟悦雯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冲着季娆眨眨眼,挽住她胳膊,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娆娆,你和林渊相亲啊。”
季娆忍着想骂人的冲动,笑眯眯的说:“没有,就是两家一起吃个饭。”
孟悦雯笑说:“你才刚回国,怕是不知道吧,在我们圈子里,两家长辈带着小辈一起吃饭,其实就是相亲局,这年头,相亲很正常的,没什么不好意思说,我最近也在相亲,只是这周就看了两个,等会我给你看看我那些相亲对象的照片,你帮我参谋参谋,看看哪个长得最帅。”
季娆笑得比她还灿烂,“好啊。”
孟誉的包厢就在走廊另一头,里面坐着的基本都认识,孟悦雯一进去就大嗓门说:“哎,给你们分享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孟誉附和着问。
孟悦雯说:“季叔叔和林叔叔带着娆娆和林渊相亲了,郎才女貌,你们说是不是好消息?”
孟誉提声,“那还真是好消息,行啊,你小子。”
孟誉胳膊肘碰了碰林渊胸口,“和季大美人相亲这么长脸的事竟然藏着掖着,你这兄弟当的不够意思啊。”
林渊笑说:“只是两家一起吃顿饭,你们别总是说相亲,娆娆会不好意思。”
包厢里众人起哄,“哟,这都还没在一起呢,就护上了,我看你们俩干脆在一起得了,门当户对,挺合适的。”
包厢里闹哄哄的,都在开玩笑打趣季娆和林渊,言词越来越过界,开始嚷着让季娆和林渊喝交杯酒。
圈子里有小情侣一起参加聚会时,经常会被起哄喝交杯酒。
没人敢在这么多家世显赫的富二代面前撂脸子。
但季家在北城的地位不输于包厢里任何一个人背后的家族势力。
作为季家大小姐,季娆当然……也不会当场撂脸子。
她当这些人说的话都是放屁。
逢场作戏的事,没必要闹到冷场的地步。
季娆笑着说:“我最近感冒,吃了头孢,不能喝酒,扫了大家的兴,不如我以饮料代酒,敬大家一杯。”
她不能喝酒,自然也就没什么交杯酒。
林渊还算是有些分寸,端着酒杯,替她解围,笑着说:“是谁想喝酒,来,我陪他喝个尽兴。”
包厢门开着,走廊上有人经过,一眼看过去,里面气氛欢快融洽,尤其是季娆从始至终都没有反驳众人说的合适,般配这些话,看起来就像是对这场由长辈安排的相亲很满意,只是还没正式确认关系,被朋友打趣,有些尴尬。
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商言津听着包厢里面传来的玩笑声,脸色突然有些不好看。
“商言津!”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商言津抬头,看到几步外,季娆眸光亮晶晶的看着他,她三两步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脸颊凑他很近,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商言津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蹙眉,“听说你在相亲?”
话音刚落,季娆问:“你怎么回来了?”
季娆说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问题,怔愣了几秒,莫名觉得自己和他的对话像是自己背着他偷偷相亲,诧异他突然回来似的。
她赶紧张口,想要解释,却慌不择言,“不是,你听我解释。”
糟糕,越说越像心虚了。
果然,商言津扭头就走了。
不好好听人说话是吧。
“哎呦。”季娆往地上一倒。
才刚倒下,正要耍赖,就看到商言津转过脸,一言难尽的看着她,那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听她解释,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她在耍无赖。
第17章
这场面其实有些尴尬, 倘若是一般女孩,这样惺惺作态被对方直接收入眼底,必然要羞得恨不得地上裂出道缝钻进去, 好在季娆的脸皮在和商言津的相处中与日俱增。
她没事人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商言津笑了笑,说:“这个酒店的地太滑了,一不小心就会滑倒,你走慢点, 当心摔倒。”
她一本正经, 还顺势关心了他。
商言津淡淡地说:“是有些滑。”
电梯门开,他收回目光,转身走进电梯。
季娆亦步亦趋的跟他进了电梯,“是林叔叔请我们一家过来吃饭,我们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私底下偶尔会聚聚, 我就是过来吃顿饭, 你知道的, 我的心里只有你, 对别的男人没兴趣。”
没兴趣?
商言津想到不久前,她也说过,对他没兴趣, 心里莫名有些说不出的凝滞。
季娆看他神情漠然, 像是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 吁口气, “好吧, 我爸和林叔叔他们确实有牵桥搭线,撮合我和林渊的意思, 两家生意上有合作,他们觉得这样强强联合,可以利益最大化,豪门之间,相互联姻,是很正常的事情,到了适婚的年龄,家里长辈就会组局安排相亲,尤其是最近我爸一个好友的女儿,瞒着家里和一个开酒吧的男人领了证,我爸担心我也会在外面随便找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朋友,所以才着急安排我相亲,不过这些都是长辈们的想法,他们跟我说不会逼我一定联姻,只是过来吃顿饭,聊聊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是可以拒绝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总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对吧。”
商言津语调很淡,“这是你的事情,没必要跟我解释。”
“怎么没必要。”季娆不赞同他的话,“你是我的心上人,我不想你误会我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电梯抵达停车场,商言津没再说什么,走出电梯,直接上了车。
季娆也很没自觉的跟着他上了车。
司机看到她跟着商言津,也没什么意外,转过头,目光询问的看着商言津,等他吩咐去哪儿。
商言津侧脸看她,说:“我回博Z公馆。”
“我也回博Z公馆,顺路。”季娆对着司机抬抬下巴,说:“开车吧。”
商言津跟她确认,“你的朋友还在包厢里等你,你不回去?”
她的朋友?
她的什么朋友?
商言津特指的该不会是林渊吧?
商言津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季娆后知后觉,微挑着眉盯着眼前的男人,心口涌起一股雀跃,弯起眼睛,再说话的时候,嗓音就带着些撩拨,“回哪儿去啊,我的心上人在这里,还有什么朋友比我的心上人更重要。”
司机很有眼色,动作熟练的将前排和后座之间的挡板升起。
商言津神色依旧如常,没有应声。
车子缓缓驶出地下车库,季娆察觉他对自己的态度比出差前冷淡了很多,想起刚刚在酒店走廊上,他见自己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她在相亲,怎么品都觉得他这是吃醋了。
季娆心情愈发愉悦,面上佯装难过,哀声道:“或许你觉得今天的事,我没必要向你解释,因为你心里不在意我,所以我和谁相亲你都不在意,但是我必须要和我的心上人说清楚,今天的事,非我本愿,我只是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家里长辈的安排,我没办法拒绝。”
季娆凄凄哀哀,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也听不见他回应,抽了抽鼻子,眼泪听话的从眼角滑落。
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从旁边传过来,商言津侧头看向她。
季娆眼里水汪汪的蓄着泪,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哭得楚楚可怜,好似他欺负了她似的。
“哭什么?”商言津问。
季娆幽怨的睨他一眼,继续抽鼻子。
车上有纸巾,商言津抽出一张,递给她。
季娆没接纸巾,直接抓住他手腕,扯过他胳膊,用他的衣袖抹眼泪。
洁白的衬衫蹭上她的眼泪,中间夹杂着薄薄的一层淡黄色粉底。
商言津也不介意,由着她把自己的衣袖蹭得脏兮兮,配合她的眼泪,说:“委屈了?”
季娆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哽咽说:“我害怕。”
“怕什么?”商言津问。
“怕你不理我。”季娆吸吸鼻子,嗓音带着啜泣,“也委屈。”
商言津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
“我爸跟我说,今天这场饭局,林家约了很久,实在推脱不掉,让我给个面子,配合着吃顿饭,和林渊聊聊,不合适也没关系,他会和林家说清楚,但前提是,我得和林渊见一面,我不能连顿饭都不吃,就直接把人给拒绝了,那样是不给林家面子,两家关系那么好,我不能不给面子,没想到吃完饭,林家人竟直接往我手腕上套她们家祖传给儿媳妇的手镯,说是要送给我,她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不好推脱,想让我爸帮我拒绝,结果我爸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也让我收下,他们就是想用长辈和两家的利益关系压着我,让我不得不认下和林家的联姻,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季娆泪流满面,又拽过商言津袖子,呜呜呜哭得伤心。
商言津心口一滞,抬手,指腹轻触到她发丝,在手掌轻抚到她后脑勺上安慰前,收回手,面容略凝肃,缓声问:“镯子收了吗?”
“当然没有。”季娆突然抬头,语调高了几分,愤愤的看着他,控诉,“那是林家传给儿媳妇的镯子,我收了不就等于默认要和林渊在一起了吗?我怎么可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明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还问这种问题,你简直就是侮辱我对你的心意。”
商言津默了片刻,温声说:“是我说错话了,想来,即便季林两家长辈咄咄逼人,步步紧逼,但以你聪明机智的小脑袋,也能够随机应变,化险为夷。”
“是呢。”季娆点头,毫不谦虚的说:“幸好我聪明伶俐,急中生智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如果真的收了那个玉镯,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你。”
她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忽略她诡计多端的性格,此刻她的脸看起来确实惨兮兮。
商言津哄她,“真是个机智的小女孩。”
“可这又有什么用。”季娆又埋头呜呜哭,“我冒着得罪林家和我爸的风险婉拒了和林家的婚事,我的心上人却误会我,疏远我,不理我,而我又做错了什么,要承担这样大的痛苦。”
商言津说:“没有不理你。”
季娆抬头,弯起眼角,再说话时声音就带着笑意,“原来你知道你是我的心上人啊。”
她眼里还含着泪,但眼底满是笑意,车窗外一缕暖黄色的路灯光线洒过,晶莹的泪珠便宛若闪动的星光。
笑靥如花,哪里还有半分委屈伤心的模样。
商言津说:“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我的听力没问题。”
季娆放下他的胳膊,双手捂着心口,“只是耳朵听到我说你是我的心上人吗?难道你的心感觉不到,我对你滔滔不绝的爱意吗?”
商言津目光看着她,眼底浮起笑,也只是笑,他向来面子功夫做的极好,轻易不会反驳别人说的话,但是真真正正的暧昧撩拨,他从来不应声。
季娆也不纠结,视线落在他脏兮兮的衣袖上,“商言津,不好意思,你的衣袖被我弄脏了。”
商言津垂眸,将衣袖卷到手肘处,沾着眼泪和粉底的脏处被折起来,他平静说:“没事,看不见。”
“掩耳盗铃。”季娆笑笑,问他,“我昨天给你发消息,你不是说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商言津说:“项目进行顺利,工作比预计时间提前结束。”
季娆感慨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在意我,我刚刚哭得那么伤心,其实现在心里也还闷闷的难受,急需要安慰,你人都回来了,至于你为什么提前回来的真实原因我又不知道,干嘛不顺着我的话说就是想我了,哄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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