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燃笑得残忍无情:“你说对吗?”
……
等她们走后,陆京燃要进房,被辛子悦猛地横臂拦住。
她想不通,便直接发问:“为什么还让她再来?她现在才赶来,以前那样对雪烟,根本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陆京燃叹了口气,才说:“我们都不是她。”
辛子悦微愣,皱起眉来:“什么意思?”
“我们不能直接替雪烟做决定。”陆京燃盯着她看,眼睛很深,嗓音也沉稳:“即使我再爱她,人生也是她自己的,我不能越俎代庖。”
辛子悦微怔,明显没预料到他竟然会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
她想了两秒,仍是觉得不妥,“那雪烟醒来之后,还是选择原谅她妈妈怎么办?”
“阿悦,我对雪烟没有任何的要求。”
辛子悦却摇了摇头,心底隐忧无数,“但她妈妈就是个麻烦,今天又闹成这样,以后肯定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不需要她同意。”
辛子悦:“……”
“我当然希望雪烟经历这一遭,能看清一些东西,但她不做任何改变也行。”陆京燃看向病床的她,低嗓道:“她只管往前走,做她自己,凡事我都兜着。”
辛子悦怔怔看他。
陆京燃笑了下,眼底庆幸无边,“她只要活着就好了。”
她不需要优秀,不需要变成别人期待的摸样,只需要快乐活着。
如果她需要,他会永远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他会让她像只鸽子一样,快活地飞向天空。
……
一整个白天过去,雪烟都没醒来。
她沉默睡觉,睡颜很乖,像个孩子一样安静。
夜幕降临时,陆京燃让辛子悦回家,好好休息。
白天魏明知和陈念薇他们要来,他也没同意,都还是学生,没必要都把时间都费在等待上。
辛子悦一走,整个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陆京燃身心疲惫,脑袋钝痛,摸到折椅上,颓坐身子,总算嘘一口气。
他觉得累,闭上了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在混混沌沌之中微醒,夜好像暗到宇宙的尽头。
风黑沉沉地穿堂,陆京燃觉得冷。
他不自觉喊了声“雪烟”,声音极低,接近气音,却仿佛是从心里呼喊出来的。
迷迷糊糊间,似乎一只柔软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有衣服落在他身上,挡住了夜风。
谁的发根落掠过他的脸颊,痒丝丝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
似乎有人说了句话,又似乎没有,听上去很渺茫,宛如隔世。
陆京燃以为在做梦,可身子微动时,真听见了衣料摩挲的声音。
忽然觉得不对,他猛地睁开眼来,清晰地感觉到肩膀真的有轻微的重量。
陆京燃侧眼一看,肩上披了件薄外套,是他早上脱下放下的。
他昏昏默默地偏头,模糊的眼底映入一个纤细的身影。
雪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坐了起来,背对着他,身影纤细。
似乎在看着窗外,一动不动,背影也安静。
窗外夜空渺渺烟波蓝,路灯昏黄,深夜清光,满庭火焰兰如荼如火,似晚霞烟云涌。
陆京燃哑着嗓子,像怕弄破她,轻声喊她。
“……雪烟。”
雪烟没有理他。
似乎身子微震了下,起伏等同于没有,几乎让人疑心是错觉。
迟疑了一会,陆京燃才敢确认她真活过来了。
他的内心狂喜起来,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刚想去碰她的手臂。
“你醒……”
他的尾音陡然消失,目光怔然。
她在哭。
她瘦得厉害,小脸尖下巴,苍白如纸,睁着一双沉甸甸的黑眼睛,呆然地盯着窗外。
泪珠一颗一颗往下落,哭得不声不响,她像感觉不到,骤雨似的,连委屈都是无声无息的。
陆京燃心里瞬间酸楚起来。
他蹲伏下来,眼眶通红,像一头强大而慌乱的野兽,面对深爱的珍宝,手他是有的,却怕伸手会碰碎了她。
他哑声唤她:“……雪烟。”
雪烟没有说话,表情无波无澜。
眼泪却落得更凶了。
“别哭,别怕。”他发着抖,将她抱在怀里,心里像被凌迟般,痛楚而喑哑着说:“没事了,没事……”
雪烟紧闭着嘴巴,手抵在他胸膛,颤抖着想挣开他,对着他哭,哪里像话,却熬不呜咽的声音。
陆京燃抱紧她,只觉得怀里是一杆瘦骨,体温冰凉,像刚从停尸房推出来,毫无人气。
他眼睛霎时红了,痛楚地想,着了魔的命运,苦难像狗一样追着她的裙子。②
这姑娘是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差一点,差一点就飞散在人间了。
雪烟缩在他怀里,神情木然,马路上人来人往。她似乎看进去了,又似乎没有,眼泪仍旧落个没完,似乎要将所有的冤屈都哭出来。
陆京燃心都快碎了,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低哑道:“有我在,都会好的。”
一定会好的。
命运想都别想。
他绝不会让这寒冷、黑暗、不可理喻的现实,吃光她的人生的。
两人就这样静静抱着。
雪烟哭累了,浑身像被淘虚似的,微微阖上眼,渐渐睡了过去。
陆京燃弯下腰,动作轻柔,将她轻轻放回床上,掖好被子,这才坐回原位,他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却片刻不敢眨眼,只敢静静盯着她。
空荡荡的病房,只剩一盏炽灯把黑夜烫出个洞,几捧花束,尘埃四散,剩余的皆是沉默。
雪烟也在梦中沉默着,闭着眼,不知不觉蜷缩成一团,不安的姿势,眼睫浓密,笔直的鼻子,毫无血色的唇,睡着的样子又乖又惹人怜爱。
她应该恨他恨得不得了。
以至于那样讨厌他喜欢她,醒来见到他就落泪,也拒绝被他拥抱。
他似乎从来没有被她挽留过。
但他放不下她。
他本该像个过客,萍水相逢,浮光掠影经过她的人生,只是出了意外,他太想跟她走了。怎么办呢,他这一生的终点,多想只是待在她身边。
他爱她。
她是他的玫瑰,他的春日,他的灯塔。
他的太阳,他的少年之心。
因为深爱,所以碧海青天夜夜心。
如果她愿意,他甘愿把身心都签署给她,与她在这恶狼一般的俗世生死与共,再把人生的灯火轻轻擦亮。
她会愿意吗?
但陆京燃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陆京燃的心阵痛着,看向窗外,死一般的夜。
夏天快入土为安了,满庭火焰兰,发得猖狂,如火似焰,就等一阵风。
第63章 去见你
雪烟的情况在好转, 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针会打,药也会吃, 只是不再说话。
她拒绝和任何人沟通, 或者说,她虚弱到耳识渐钝, 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这远比她第一次自杀后醒来的情况更糟糕。
陈念薇过来看她, 好几次都扛不住,又不敢在她面前哭, 只能狼狈地冲出去大哭了一场。
眼见她精神也有点恍惚, 尹星宇担心她情绪受不住, 就不肯让她再来了。
陈念薇一开始不肯, 被陆京燃以“你这样会影响她康复”的理由,才让她消停下来。
裴秀颖和林静怡又来过几次,都被陆京燃无情拒绝。
一周很快过去了, 雪烟身体指标稳定,可以出院了。
魏明知看了眼雪烟。
她靠着床头,头微侧着,塞着耳机, 听说她醒来后都不说话, 总在听一个电台节目。
雪烟一直看着窗外。
火焰兰开得更烈了, 快能烧化人的眼睛。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看着窗外, 不和人说话, 有时候能放空一整天。
没人明白为什么。
却也不敢问。
魏明知收回眼。
陆京燃正在给她削苹果, 指尖好几个伤口,结痂了, 显得狼狈不堪。
经过练习,好歹是削得能看了,至少不会只剩个苹果核。
魏明知仔细想了下,微顿,几乎是用气声问:“明天就出院了,你准备怎么办?”
他指的是怎么安置雪烟的事。
陆京燃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散漫,“住我那。”
魏明知觉得不妥:“你自己就是个大少爷,哪懂照顾人?别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陆京燃睨他一眼,嗤了声:“爷不会学?”
魏明知笑出声了,啧啧称奇:“就算你愿意学,那你也得问过雪烟,你觉得她能愿意跟你回家?”
陆京燃静了一瞬:“我想想办法。”
说完,他放下水果刀,拎起被切得七零八碎的果盘,起身,脚步微顿,又回头嘱咐,神色有些凝肃。
“把这水果刀收好,等会你一起带走。”
魏明知“嗯”了声,知道他是防着雪烟趁人不在又想不开。他最近严防死守,几乎都没怎么睡,盯雪烟盯得紧,就怕有个万一。
魏明知有些担心,怕他长期熬下去,身子撑不住。但陆京燃本人并无异议,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甘之如饴。
他叹了口气,再度看了过去。
陆京燃已经走到雪烟面前,蹲伏下身子,以一种绝对谦卑的姿势,将果盘递在她眼前,“试试,今天也削得丑了些,你别嫌弃,我再好好学学。”
雪烟眼睫都不眨,没搭理他。
陆京燃已经习惯了这种毫无反馈的相处。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很多的时间,去重建自己的世界,对生活的认知,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以后不管好坏天气,他都陪她走。
他没底线。
对上她,他不要底线。
陆京燃自顾自地说:“明天要出院了,我想带你去我家。”
他微顿,将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递到她唇边,近乎赔小心的卑微,哄小孩似的:“如果你愿意,你就把这只小兔子吃了,好不好?”
魏明知:“……”
他气笑了,打直球啊,这什么破方法。
雪烟又不是小孩子,咋可能……
魏明知神情顿住。
窗外阳光炙热,雪烟抬睫,眼光遇着陆京燃,微微颤动一下。
不过两秒,她微微低下头,脖颈雪白修长,唇瓣衔住果肉,轻轻咬住,缓慢又无声地咀嚼。
我靠,这破招还真他妈行啊!
魏明知服了,还得是陆京燃啊。
喂雪烟吃完水果,陆京燃将魏明知扯到外头,但没走远,就在房门口,门开着,他眼神还盯着雪烟分秒不落,深怕稍有不慎就会出现意外。
感受到他有话要是,魏明知直截了当问:“有事?”
陆京眼神微沉:“帮我看着点雪烟,我等会要处理点事。”
见他脸色渐渐阴沉,魏明知何其聪明,低声问:“要去找裴池?”
“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到底从左邻右舍的嘴里传出去,被一阵风吹往四面八方。
谣言野蛮生长,愈演愈烈,人们道听途说,对错面目全非,真相渐行渐远。
闲人长语,荡.妇羞辱,人们不惮以最坏的眼光去看待她,剖析她,浮想她,以还原当晚下流的场景。
雪烟深陷谣言而不自知。
或许也猜到,但不愿意面对这些,才这样沉默苍白。
他不会阻止的。
实际上,魏明知没预料到陆京燃会忍这么久。
按照他以往的个性,应该当晚就去找裴池算账的,不会等到现在的,他毕竟成熟了,做事不再由着自己性子来,分得清轻重缓急。
但魏明知还是有些担心,怕出了意外,还是嘱咐道:“阿燃,别太过了。”
陆京燃“嗯”了声,眼神像黑夜般漫长。
“放心,我有分寸。”
……
裴池歪坐在脏地板,靠着角落,手无力捂着肚子,眼神发虚。
他被捅了两刀,浑身剧痛,脑子的血嗡嗡作响。
他听见陆京燃远去的脚步声。
声声都让人心头发冷。
刚才的警告威胁犹在耳边,给了他当头一棒,有力地羞辱了他,让他无地自容。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身体钝痛感减退,裴池爬了起来,伤口肌肉又是一阵震颤的抽搐。
他鼻青脸肿,衣服都被扯烂了,脖颈上全是淤青和红痕,嘴角泛出血丝,令人触目惊心。
他该得的。
甚至远远不够。
他有些自虐地想。
血渐渐蔓延到地面。
裴池面无表情,缓慢地爬起来,跌跌撞撞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有些被吓到了,没接他这单的意思,却被裴池强硬上了车。他没办法,忙问几句,搞清楚情况,油门一踩,直奔医院去了。
车内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神惴惴不安,那摸样,像在看十恶不赦的嫌疑犯。
裴池心里也无比厌恶着自己。
他这样阴暗、肮脏、不择手段,变成阴沟里人人喊打的老鼠,也是理所当然。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不过是万古天道,谁也躲不过去。
但他还不能死。
父母还在家里等着他。
活着有时候真痛苦,前进或后退,身前身后全是牵挂。
死竟然也成了一种奢望。
在医院折腾到半夜,裴池拒绝医生的提议,不肯住院,刚回到家,裴池这一身伤几乎无法遮掩,吓坏了齐兰夏。
问他怎么弄的,什么也不说。
齐兰夏没办法,红着眼扯他坐下,好说歹说,非要掀开衣服,看看他的伤势。
动作小心翼翼,眼泪也落个没完,却不敢骂他半个字。
谁能想到齐兰夏平日尖酸刻薄,对雪烟呼来喝去,一毛钱也要抠在指缝里,竟也有个正经的慈母样子。
裴良朋沉着脸,没说话,但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上完药后,家里也开饭了。
饭是裴良朋做的,一夜之间,他判若两人,白了头发,身子也佝偻了不少。
他们各据桌子的一角,沉默对坐着,吃得味同嚼蜡。
屋子里黑沉沉的,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面如土色,人皮像腊做的,仿佛死了做野鬼回来。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家里便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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