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今日三姑娘身边的文竹派了人过来,看门的婆子见文竹派来的人神色有些着急,生恐是桩要紧事,便也不敢耽误,赶紧跑来告诉奴婢。
“三姑娘这两日闹起了绝食,文竹劝也劝不进,帮又帮不了忙,急得直落泪,见老爷和太太丝毫不为所动,完全不把三姑娘的性命放在眼里,文竹没了法子,想起少夫人兴许还能劝上三姑娘几句,便赶紧遣了人送了口信过来。”
云初猛然抓住她的手,眼中难掩恐慌之色。
沁儿绝食?事情怎么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你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听那送口信的人说,老爷和太太动了心思,打定了主意要将三姑娘许配给丁家三公子,三姑娘不答应,几番说她不嫁丁家那个纨绔子弟,老爷和太太却依旧不肯改了主意,三姑娘没了法子,无奈之下只好闹起了绝食。
“那送口信的人说了,三姑娘大约只是想吓唬吓唬老爷和太太,他们便是再利欲熏心,也总不能让她的尸身嫁入丁家吧,岂料老爷却发了话了,说是由着三姑娘闹去,三姑娘要绝食,还省下了好些粮食呢,哪怕三姑娘饿死,也只能嫁给丁家,到时他自会将她的棺材抬到丁家去,便是死,她也会是丁家的媳妇!”
云初紧咬着唇,只觉得怒不可遏。
“文竹和三姑娘身边的樊嬷嬷急得没了法子了,只好跑来侯府找您,想着您或许能帮上点忙,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姑娘丢了性命。”
云初微阖上眼,心中暗劝自己要淡定。
父亲和邢氏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他们明知她绝不会答应沁儿跟丁家三公子的婚事,却铁了心了要沁儿嫁入丁家,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沁儿跟丁家的亲事是假,迫使文竹派人过来送口信给她才是真。
既然目标是她,那么父亲和邢氏的本意,大抵还是要她通过侯府解决云家的那桩麻烦事。
四弟的麻烦事……
前世这个日子,四弟在外头惹了祸,跟旁人大打出手,把另一户人家的公子给打伤了。
打了人后,四弟竟还当众叫嚣着他是北定侯府世子夫人的弟弟,看谁敢跟他叫板。
光是这样倒也罢了,偏生四弟殴打的那位魏公子也是有些来头的,家里把他宠得跟什么似的,何曾在外面受过如此委屈,魏家在顺天府前告了一状,衙役得了令,将四弟扭送进衙门。
前世父亲和邢氏便为着四弟的事儿求到了她的面前,她出门不便,便派了鲍掌柜去外头打听了一番,这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定是这桩事。
只是今生出嫁前,她便已安排下人盯着点四少爷。不过自己这位四弟闯起祸来又岂是几个下人能盯住的。
云初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青竹,我这就回一趟娘家!”
那边颐至堂乱成一团,这边云初回过侯夫人后带着青竹回了云家。
路上,青竹就同她说了大致的情况,和前世她得到的消息基本相同,只是今生四弟是偷偷爬窗出去的,把魏家的小子也打得更惨了。
云初下了马车,连招呼也不跟父亲打一声,径直去了三妹的屋里。
刚进屋,便瞧见云沁的贴身丫鬟文竹正端着一碗粥立在床前,不停地劝着云沁多少喝几口,云沁却阖眼躺在床榻上,只作听不见。
“三姑娘,您这样不吃不喝的,若是有个好歹,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知道了该得多伤心!”
云沁根本不理睬她,双目紧闭着,眼睫却开始止不住的乱颤,一滴滴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云初快步上前,弯腰在床榻边上坐下,拿起帕子替她揩掉脸上的泪痕。
“沁儿!”
云沁倏然睁开眼,见来人是云初,她坐起身,扑进云初的怀里,抱住她的胳膊,心中纵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尽数化为一遍遍的“二姐姐”。
云初的眼眶顿时一红,抬手轻轻拍着怀中人儿的脊背,不停地安抚道:“不哭、不哭了。”
怀里的云沁虽点了点头,却依然哭得泣不成声。
细细密密的酸涩感袭上云初的心头。
距姐妹俩上次相见并未过去多久,可三妹妹好像愈发瘦了。
她轻轻推开云沁,细细打量她。
云沁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如纸,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活泼天真模样。
她勉强笑了笑,伸手接过文竹手中的白粥:“先吃点东西,嗯?”
云沁神色恹恹地看着她:“二姐姐,父亲他……”
云初舀了一勺粥放到嘴边吹凉,朝云沁面前递了递:“我知道父亲在盘算些什么,我既然回来了,自然就有法子救你。”
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冷笑声,随即便听到父亲云修开口道:“三请四请地不见你回来,为了你三妹妹的事,你倒是来得快!”
第四十二章
云初喂粥的动作一顿, 缓缓回过头去。
云修漠然无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你倒是姐妹情深,知道你三妹妹身子不适,便急急赶了回来, 你四弟弟关在里头几日了, 也没见你差人回家问一句。”
云初将粥碗递给了一旁的文竹, 看着云修的眼睛面不改色道:“四弟弟有父亲和母亲宠着,女儿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反倒是三妹妹, 也不知哪里碍了父亲和母亲的眼了, 逼着她嫁人,嫁谁不好,找的竟还是丁家那个混账东西!”
云修一噎, 声音梗在了喉间。
他真是造了什么孽, 二女儿从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三女儿一听要嫁人就闹绝食, 一个个地都给他找不痛快!
他手指点了点云初,欲要开口骂她几句, 却被一旁的邢氏扯了扯衣袖, 他才回过神来, 继而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你也不用拿话堵我,我知道你心里总怨着我跟你母亲, 觉着我们只偏疼着你四弟弟,不把你们三姐妹放在心上。你自己也不细想想, 但凡你平日里多帮衬着些娘家, 你三妹妹又何必白白吃这些苦头?”
云初神色冷淡地看着云修不作声。
她知道她父亲想要什么, 她得等着他先张嘴求人, 没道理又想走她的门路办事,一边还指望着她上赶着主动开口。
父女俩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云修惦记着还在牢里的儿子,清楚这几日硬逼着云沁嫁人无非就是为了把云初引过来,他咬着牙,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道:“你心疼沁儿,不想她嫁给丁家那小子,沁儿不嫁那小子也成,你赶紧回去找我女婿了结你四弟弟的麻烦事!”
云初勾了勾唇,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父亲此话差矣,四弟弟的事关我何事?”
三妹妹是她的软肋,四弟弟又何尝不是父亲和邢氏的软肋?
三妹妹的忙她会帮,不过也是时候让父亲和邢氏知道知道,别想着一次次地拿三妹妹要挟她。
她和三妹妹之间的姐妹情分,可不是任凭他们践踏,被他们所利用走门路的!
“你个孽障,是不是觉着你嫁了侯府了,翅膀硬了,便不用顾着娘家了?”
云修喘了口粗气,继续道,“四弟弟不是你亲弟弟?怎么叫他的事不关你的事?”
云修气得怒火攻心,一味地骂着云初兀自觉着不解气,邢氏在一旁急得哭哭啼啼,捏着帕子不停地抹泪。
一时间屋里闹得鸡飞狗跳,云初只冷眼看着这一切无任何反应。
活了两世,这一次次相同的闹剧,她瞧得还不够多吗?
她没再理会云修和邢氏,转身从文竹手中接过粥碗喂云沁喝粥。
云修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越发堵得慌,嘴里却也不歇着。
他倒不信了,他的女儿,难道他还管教不了了不成?
云初气定神闲地喂云沁喝完了粥,放下空碗,拿起帕子替云沁擦拭了一下嘴角,缓缓起身,不咸不淡道:“父亲若是愿意可以继续骂,母亲也大可以继续哭,只是如此一来,四弟弟怕是要在牢里老死了。”
父亲和邢氏不把她们姐妹三人当亲人看待,那就别怨她不把四弟弟当亲弟弟。何况此事本就是四弟弟不知轻重闹起来的,若照她的意思,四弟弟很该在牢里待些时日,也算是买个教训。
云修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息下去心中的郁气:“你不愿帮忙我也不勉强你,除了裴世子,我也并非没有别的法子想。”
他狞笑了一声道,“我跟你母亲便把你三妹妹许配给丁家三公子。丁家你也是知道的,家风虽不好,却也是结识几个达官贵人的,待明日商定了丁家跟沁儿的婚事,亲家公便是看在沁儿的面子上,也断不会对你四弟弟袖手旁观。由他出面,还怕不能将你四弟弟从狱中捞出来吗?”
云初怒极反笑道:“好啊,父亲倒是可以放手试试,只是容女儿提醒父亲一句,只怕您的主意打得虽好,赔进去一个女儿也解决不了四弟弟的难题。父亲难道忘了,四弟弟此回打伤的可是户部侍郎魏大人家的公子,魏家的老太爷可是丁家老爷的恩师,父亲真认为丁家老爷会为了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得罪了魏家吗?”
云初面色淡定从容,“既是父亲执意要救四弟弟,或许父亲可以将三妹妹许配给顺天府尹吕大人,只是女儿听闻这位吕大人已经有了家室,家里除了正妻之外,尚有两位美妾,父亲总不至于舍得眼睁睁地看着三妹妹嫁过去当他的小妾吧?
“不提咱们云家的姑娘怎好当他人的小妾,说出去父亲脸上也无光,光说那位吕大人,他可是在官…场混过多年的,谅必也不是个蠢的,父亲真觉得吕大人会为了一个小妾得罪魏家?”
云初的声音不疾不徐,将个中的利害逐一道来。
云修本就不是个傻的,马上便想明白了云初话里的意思。
仅凭云家的家世背景,云家的姑娘是嫁不了什么世家弟子的,云婉和云初,不过都是因着旁的缘故,才得以嫁入高门的。
儿子还在狱中等着他去救他出来呢,哪能指望云沁在短短几日里便也跟她的两个姐姐那般有福气,仗着夫君对她一见钟情或是凭借她对夫君有救命之恩嫁入夫家呢?
想要跟高门世家结亲,除非是以小妾的身份进门。
区区一个小妾算什么东西,试问世上有哪个男人会蠢到为了一个小妾得罪权势?
云初这个死丫头有一点倒是点醒了他,即便他舍得舍弃沁儿、为了儿子断送了沁儿的终身幸福,却还是救不了儿子。
他把沁儿养得这般大,可不是拿来白白牺牲了!
现如今,唯一能将儿子从狱中捞出来的便只有北定侯府的世子裴源行了。
云修将利弊之处通盘考虑了一番,向云初投去了若有所思的一瞥。
要想走裴世子的门路,没云初的帮忙可行不通。
云初这个丫头是什么样的他还能不清楚吗,性子倔强又护短,跟她那个短命娘亲同一个德行!
云修掩去眼底的精光,唇边挂着笑道:“你说你跟我横眉怒目的做什么?沁儿是你的亲妹妹,可她也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心疼沁儿,难道我便不心疼沁儿了吗?”
他扫了眼仍苍白着一张脸的云沁,“说起来也是沁儿太偏激了些,为着一桩八字没一撇的事便闹起了绝食,害得全家人跟着操心。那日我跟你母亲不过就是随口提了一嘴丁家三公子,哪就说要把沁儿许配给那个小子了?”
云初敛了敛眸,道:“那可不知道,女儿可不敢随便胡乱揣测父亲的意思。父亲今日嘴上说着没想让三妹妹嫁给丁家那个纨绔弟子,兴许等不到明日父亲便已食言了。”
一次次地拿沁儿的亲事威胁她,这种破事父亲和邢氏做得还算少吗?
云修心头一跳,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云初瞧了个透。
今日如此一闹,云初大抵已为了沁儿怨恨上了他,即便他越过云初直接向裴世子开口求他帮忙,云初若是在背后故意使个坏,在裴世子的耳边吹些枕边风,岂不是白搭?
他忙摆了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岂能害了我自己的女儿?”
惯会察言观色的邢氏也赶忙接口道:“你这孩子,你便是不信我,也不该疑心你父亲不是!”
“父亲和母亲倒也不用这么快就表态,这信与不信,原也不用太过在意。
“父亲和母亲只须明白一件事,那便是如今我是北定侯府的世子夫人,裴源行是我的夫君,我可以开口央求他帮你们解决四弟弟留下的烂摊子……”云初停顿了一瞬,视线缓缓从云修和邢氏的脸上掠过,笑道,“亦可以求裴世子出手对付四弟弟。所以女儿奉劝父亲和母亲一句,在做任何决定之前,最好还是先想想清楚想要什么再作定夺!”
云初气定神闲地打量着云修和邢氏。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迟疑着不敢应允下来。
云初哪会不知他们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也不去催他们,只作没瞧见,转身拿起帕子,替倚在床头迎枕上的云沁擦去鬓角上沾着的泪水。
反正在狱中受苦的是四弟弟,四弟弟又向来跟她关系疏远得很,他们做父母亲的尚且不着急,那她便更不心急了。
求人办事,就该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身后的帘子被人撩起,云修和邢氏大约是离开了。
云初“哼”了声,扶着云沁半坐起身靠在枕上休息。
她抬手拂开云沁鬓边的碎发将其别在耳后,柔声埋怨道:“傻瓜,为何要绝食,万一病出个好歹来怎么办?若不是文竹警觉捎人带了口信给我,是不是就一直这么饿着自己,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才好?”
云沁悲从心来,眼眶再度红了红。
“二姐姐,父亲和邢氏早已心意已决,我怕我不出此下策,他们不会有所忌惮。”
嫁给丁家三公子,她宁可不要活了。
闻言,云初的心里就有了些苦涩。
是啊,女人活在这世上本就艰难,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更何况沁儿还摊上个不把女儿当女儿看待的父亲,但凡沁儿觉得自己有一条活路,就绝不会闹什么绝食。
沁儿素来性子温软,闹绝食,定然是被父亲和继母逼得狠了。
云初不由紧紧握住了三妹妹的手:“即便他们是铁了心地要将你送入丁家,那你也该信我几分,难道在沁儿眼里,我这个二姐姐仅仅是件不中用的摆设吗?”
云沁仰起头,一双圆润灵动的眼睛泛着浅浅水光:“二姐姐虽从未抱怨过半句,可沁儿知道,二姐姐在侯府过得并不容易。沁儿没用,帮不了二姐姐什么忙,哪有再给二姐姐添乱的道理?”
二姐姐鲜少在她面前提到夫家的事,可她知道,二姐姐嫁入侯府,心里其实是不情愿的。
云初微翘的眼睫不受控地颤着。
“傻瓜,你二姐姐既然是世子夫人,有些事料理起来自然比你容易得多,何况我们俩是何关系,我不护着你,难道要我去帮那些不相干的人吗?”
两姐妹正说着话,丫鬟文竹来禀:“二姑奶奶,老爷遣了下人过来,说是要二姑奶奶您去他书房里商议要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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