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见他动过两次武,第一次是在灵阑寺杀人,不提也罢;第二次则是成亲那日,好好的洞房花烛夜被个不识趣的小子打断,后者还结结实实地挨了踹。
刚想到此处,就见不识趣的小子操剑冲上去。
他动作迅猛,手里的剑登时化为三尺落虹,直逼男人眉心剑。
见他来势汹汹,樊封依然纹丝未动,待剑芒只离自己不过半寸远时,才不紧不慢地侧身,然后——眼瞅着连灿因为身体的惯性跌出去。
等着看戏的荆微骊:“……”所以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想跟他比划比划。
纵然站稳的过程稍显狼狈,但连灿并不在意,回过头后一个健步就又杀过去。
他这次学聪明了,还特地用上了虚实结合的方法,表面上正面砍杀,实则是虚实交替,用另一只手臂进行肘击。
似是觉得好玩,樊封这回没躲,而是横着小臂接下了这一招,紧接着,二次发力。
单纯的力量对抗,连灿自然不敌,被接连几次打得节节败退后,他用手背擦了下额角的薄汗,手里的长剑悄然转了半圈换了方向,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没再给他机会,樊封单手持匕挡下所有的攻势,然后一抬腿,将人踹出去老远。
末了,他道:“就到这里罢。”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连灿磨了磨牙,沉默着点点头。
他何尝不知道这场比试的无趣。毕竟单方面的碾压,毫无意义,对有的人来说连兴致都很难提起。
没再理会他,收起短匕,樊封扶了下后脖,眸中闪过一瞬难以察觉的躁郁。
他以为没人看见,却不曾想自己刚走过去,前脚才摸过的地方就被抚上,耳畔响起她柔软的音色:“你这里不舒服吗?”
他愣在原地,感受着她纤细的手指按压在自己的后脖颈上:“没有不舒服。”
其实就是很不舒服,可他不习惯在亲近的人面前表达苦处,尤其是她。可偏偏又被她瞧见自己揉,便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到底。
荆微骊皱眉,没有拆穿他的话,只是默默收回手,继而转头看向连灿:“还好吗,没摔疼吧?”
有些意外她的突然关心,连灿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啊。”
说完,又万分惶恐地越过她去看樊封的脸色,果然,后者的眼神已经能吃人了。
脊背开始生凉意,连灿才不愿意在是非之地前后滚翻,直截了当道:“你们小两口有什么话自己说开,可别让我掺和进去哈!”
给他急得最后一句已经夹杂了些许土话气。
说完之后,他又想了想,还是认为此地不宜久留,麻溜地跑了。
事实证明他跑得很对,因为下一刻荆微骊就被樊封托着腰臀抱起来,还抗在了肩上。
荆微骊花容失色:“樊封!你放我下来!”
樊封起初不理睬,但当荆微骊重复一遍且其腔调隐了丝丝缕缕的哭意后,他才满脸懊悔地将人放下来,让她坐到了桌案之上与自己平视。
看着那双明明勾人却又无比澄明的桃花眼,樊封心里窝火:“你故意气我?”
“明明是你在气我,”荆微骊撇嘴,不满地瞪回去,丝毫不怯:“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你有什么好跟我藏着掖着的。”
樊封也急了,但更多的还是委屈:“我那不是怕你觉得我很弱吗?”
“可我知道你并不弱啊。”
有些看不透他的意思,荆微骊拧着眉心,原本扶在他肩头的手也缓缓下滑,撑在了男人胸膛前:“所以你为什么会别扭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事?”
樊封噤声一瞬,他承认,自己答不出来。
见他不说话,荆微骊知道刚刚那些话戳到了这人痛处,挑挑眉,继续道:“樊封,我觉得你对我不够坦诚。”
“我没有。”男人低垂着眉眼,当即说:“我只是怕……”
不等他说完,荆微骊就一语道破:“怕什么,怕我知道后嫌弃你?你未免想太多了,你越是不想让我知道我才越是会不喜欢你。”
果然,这三个字飘出来,樊封不顾一切地看过来,但眼神却是以一种她极为陌生的样子。
像是一只没人要,只能流落街头的小黄狗。
她的心软下去半块,但依旧拿出姿态:“快点,承认错误,不然我可就真生气了。”
“对不起。”他郑重地吐出三个字,又去捋她的发丝,将它们都顺到了她耳廓后面。
被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耳垂,荆微骊敏感地吟了声,又不受控制地耸起半边肩:“好了好了知道了,别乱摸。”
想了想,樊封还是又说:“阿骊,这样好不好,以后我哪里做得不对、说的不对,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别不理我,更别故意去找别人说话。我真的不想经历之前那次了。”
他指得自然是刚成亲没多久,他就连着三天没睡过床那事。
荆微骊也明白,因此抿抿唇,用手去捏他下巴,甚至还轻轻地用指尖挠了两下:“嗯,好。”
彻底得了甜头,男人凑上去贴着她的颈窝,低低呼出一口气:“阿骊,只要你想我都愿意给,但是,必须也得你愿意张开手来接才行。”
指肚有一下没一下地被蹭着他喉结,荆微骊故意不答,笑意甚浓。
窗台外不知何时停下只鸟,它蹦跶蹦跶地跳了两下,又怡然自得地转了几圈,最后又因屋内的响动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姿态着急忙慌,远远瞧着,还有两分羞愤惊恐的意思。
屋内还燃着恬淡幽静的香料,这是荆微骊难以退步的小嗜好。
袅袅熏烟从银质的小香炉最顶部升腾起,最后凝于房内难以言说的极致暧昧中。
作者有话说:
这章其实应该叫《咱们仨》
第50章 故纸堆
◎杀意◎
子夜午时, 月明星稀。
年轻的娇躯侧躺在榻上,原本的面容会骇人烧疤毁了小半,因正值梦梦乡, 她便没有戴面具。
岁霁之刚伺候完一群毒虫祖宗回来, 一边用锦帕擦手一边走近,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采薇紧紧蹙起的眉头上。
停下手里的动作,她蹲下身, 想要试着去抚平。
可指尖还没触及,面前的人就陡然睁开眼睛,醒了。
“做什么?”她警惕地问, 但却没坐起身。
岁霁之轻轻一笑,云淡清风地重新站起来,继续擦手:“看你好像做噩梦了, 想给你画个鬼面而已。”
原本洁净的锦帕因沾染脏污而不能用了, 他随手丢开, 又坐到床上顺势搂住采薇。三两下的功夫就将她锁在怀里,像抱小孩一般的姿势。
比起当年把她从宫里救出来时,她瘦了很多很多,身上拢共数不出几两肉,尤其是这样抱着, 更是忍不住感叹。
没拒绝他突如其来的亲密, 采薇一脸平静,毕竟这人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么大点胆子, 只敢抱赶摸,就是不敢亲不敢真做点什么, 没趣得紧。
亏她初到苗疆的那段时日还多有期待。
说起来, 与岁霁之相识, 也算是场不寻常的意外。
那时候她还是高高在上的采薇公主,身居富丽堂皇的宫墙内,是整个荷京最尊贵的女子,连年幼的新帝往往都得看她的脸色。
可就是这么活在云层里的她,也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嗜好,比如,她很喜欢养一些怪虫子,尤其是带点毒性的。
至于缘由,她说不上来,约莫是觉得好玩。
头次见到岁霁之时,是在灵阑寺的禅房,那天下了大雨,他跟寺里的小沙弥借了地方避雨,正巧就在她住的那间隔壁,还因闻见她袖里冲的异乡找了过来。
本来以为他会避之不及地跑开,谁知道他看见的第一眼,就满脸惊奇地靠近:“这‘半月香’最是怕热脾气怪了,你居然能让它乖乖待在袖子里,怎么做到的啊?能教教我吗?”
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终于遇见了“同类”。
起初,他不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则是通过他蹩脚的中原话和每套衣裳上的瓣鳞花大差不差地猜到了他的来处。
并且在后来险些死在宫中时得到了验证。
岁霁之果然是南谷苗疆的圣子。
她问过很多遍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得到的答案也都一样,因为“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无法言说的喜欢。
是她不懂,却知道可以加以利用的喜欢。
当然,他也知道她在利用他,可他心甘情愿。
至于她脸上的疤,则是因为前两年的一次贪心所致。
好好的肌肤被几只毒性至暴至烈的毒蛛啃上,又因为她太过自负傲气,没来得及敷药,这才留下了如此丑陋的痕迹。
“对了,刚得到消息,樊封本来明日要陪他夫人到灵阑寺祈福,但据说朝中有事,便只有他夫人一人独来了。”
采薇笑笑:“这不是更好吗,一介弱女子,更方便我下手。”
她说的是我,并非我们。
—
荆微骊是辰时到灵阑寺,滚烫的旭光被层层叠叠的团云遮盖,难得清凉。
连灿比她还不信神佛,只懒洋洋地抱着脑瓜勺跟在后面,步伐吊儿郎当,如果细看甚至能发现还隐约有点一瘸一拐。
荆微骊回眸瞥了一眼,又憋笑似的收回目光。
毕竟不忍心戳破某人的嘴硬也很不容易。
照例,她见了母亲的牌位后便要走了,可不曾想有位年轻的小沙弥突然跑出来,说有位樊姓男子在后院等她。
她下意识想到了樊封,还忍不住感慨明明他才是小孩子,居然还准备了这种小手段。
而且想到他的前车之鉴,特地让连灿在石墙拱门三十步外等自己。
正值暑夏,灵阑寺后院的各色花种如花如荼得开着,比起姿态妖艳的芍药,清丽寡淡的梨花就显得太过没滋没味,可不知为何,只要一靠近,她还是忍不住地想多看两眼。
又朝前走了几步,她皱眉,并没有找着樊封。
正当她以为那人是准备突然出现吓她一跳时,耳畔率先响起另一道声音。
是个年轻女子,且很陌生。
“你就是荆太师的小女儿啊,果然生得一副玉骨冰姿的好皮囊。”
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人姿态慵懒地倚靠在假山上,双手环抱在胸前,身着一袭藏青色圆领袍。明明是女子,却穿了男装。
银色的半边面具奇异诡谲,似奇闻异志中的精怪。
下意识蹙起眉头,荆微骊定定看过去:“姑娘当真是有闲情逸致,居然顶了旁人的名字戏耍我。”
年轻女子哼笑一声,站直身子朝她缓步走来,道:“他可算不上旁人,于你不是,于本宫,更不是。”
本宫!
荆微骊的眉心皱得更狠,脑海中不断沸腾翻滚、海浪一茬茬拍在礁石前。
这个自称太过特殊,当今的荷京敢这么说话的,应该只有长公主一人,可眼前这个,怎么看也不是长公主啊。
“你,究竟是谁?”
女子又笑了,只见她抬高手臂慢悠悠地揭下面具,露出那张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面庞,嘴角的讥讽之意更甚:“本宫姓姬,封号——采薇。”
“采薇……公主?”惊诧铺满了整张脸,面对她的靠近,荆微骊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打量在她五官之上。
采薇歪头,占了身量上的便宜,微微垂眸与她对视:“还以为本宫‘死’了这些年已经没人记得呢,看来樊封还是跟你提过的嘛。”
她说话的调调不像彻头彻尾的荷京人士,反而能品出几分南域的风土人情。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可双脚与唇瓣都僵住,荆微骊有些不知所措。
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虽然我不知道采薇公主为何‘死而复生’,可我看得出来,您来者不善。”
“真是个聪明的美人,”咯咯笑了两声,采薇做了个“嘘”的手势,那双异常明亮的鹿眼中不见清纯懵懂,反而过分狠戾:“本宫不过是听说故人成亲,特地回来见见他的新妇罢了。”
“可惜了,本以为会是什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话本故事,谁曾想不过也是男人的见色起意,无趣,真是无趣死了。”
这种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了。
比起的薛氏,她只觉得面前的这位采薇公主更为可怖。
她们的话外之意是完全一样的,都觉得她空有一张脸,配不上樊封。同样也在骂樊封,说他鬼迷心窍,被外在的皮囊花了心智。
明明她言语间没有多大的起伏,她甚至是笑着的,可就是给荆微骊一种莫大又无形的压迫感。
仿佛有一只手正逼近她的喉咙,就等着锢住的那一刻再给予她致命一击。
咬了咬后槽牙,荆微骊的嘴角也扯出一丝弧度:“早就听闻采薇公主风华绝代,当年我没福气得见,可眼下见了,倒是觉得不如不见,毕竟我心中的公主殿下,万万不是街头巷尾抱着花生瓜子谈市井话的婶婆。”
听见自己被她这么骂,采薇眯了眯眼。
可她递过去的眼神,又不能只用阴毒孤冷来形容。
“也罢,关在笼子里的黄鹂鸟只有高歌那刻才最讨人喜欢,等这只鸟不会唱歌了,你猜笼中会不会被送进来一只一模一样的?”
不想再跟她多言,荆微骊提着裙摆转过身,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她太慌张了,直到走出拱门的那一刻心跳还快得难以置信。
一直等在外面的连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她一脸苍白地出来:“你男人没在里面?”
没理会这个直白的形容,她一把拽住连灿的小臂,拉着他快些离开,面色阴沉:“不在。”
眼瞅着那道纤细身影逐渐瞧不见,采薇挑眉,兴致盎然。
这时候,躲在暗处看了许久好戏的岁霁之也走出来,扫了一眼假山后面暗戳戳燃了很久的香:“你用了哪味毒香来烧?”
采薇头也不转,依旧盯着那道拱门看:“自然是那个能把人变成疯子的。”
岁霁之不语了,默默靠近香炉,徒手掐灭了仅剩不到三成的香柱,事后有用衣服来擦手,致使浅蓝色的衣裳立马多了多灰色的花。
采薇姿势未变,眼神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疯魔,她继续道:“本宫可是相当期待呢。”
“当年他口口声声说本宫疯了,可如今我非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失控疯魔,我倒要瞧瞧,到时候他还能不能稳如泰山地谈及情爱!”
说罢,她突然捂住覆上疤痕的那半张脸,腰身弓塌,额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痛苦的叫声于四四方方的庭院中响起,伴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声。
最后,尖锐与痛感淹没在风中,她放下手,重新站直了身子,一边吃岁霁之递过来的丹药,一边恶狠狠地踹了一旁的梨花树一脚。
“本宫当年受的苦,定要千倍、百倍地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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