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声走过去,还未站到老爷子身旁,就听他沧桑年迈的声音忽然传来。
“吃饭了?”
她应了声,然后拘谨又礼貌地唤了声“爷爷”。
陆老爷子显然很意外纪荷出现在这里,凌厉的眼睛往旁一瞥,“没出门?”
“出了。”纪荷说,“回来吃午饭,下午得收拾点东西。”
陆老爷子不慌不忙收了竿,瞧见身旁的姑娘探头往他装鱼的木桶里看,便说:“这池子里统共只有五条鱼,可不是我钓鱼技术不行。”
有时坐一天能钓着一条,有时连鱼影都见不着。
纪荷一边惊讶这么大个池子居然只有五条鱼,边乖顺地点头帮忙收东西。
“别忙活了,我待会儿还得来,收起来做什么?推我进屋吧。”
纪荷一听忙把刚装袋里的东西放回原位去,再起身走到轮椅后面,抓稳两侧推动轮椅。
陆老爷子说:“做事倒是利索,浔之也在?”
“他不在,外面有事,赶不回来了。”纪荷回答。
陆老爷子没再出声。
花姨在厨房往餐厅那边看了眼,陆家几个人工作都很忙,有时陆小姑和霍书蔓会来陪老爷子吃午饭,但大多时间都是他独自出现在餐桌上,现如今多了个纪荷,倒是显得这个家没那么冷清了。
要是小少爷也能在,那便是极好的。
下午的时间,纪荷把三楼的杂物房给清理了出来,里面的东西也不多,有几样大件的她麻烦了家里的司机帮忙,不是见过几次的祝伯,是位稍微年轻些的,人挺好,搬完了还帮她用铁丝网把阳台封了起来。
陆浔之在天快黑前去纪荷住处把车开回了老宅,正准备下车时,骆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那边开的免提,声音非常杂。
“陆公子,您这是又上哪去了?菜都快上齐了,就等你了。”
陆浔之开车门下去,声音清清淡淡:“走了。”
骆权听到电话那端有人恭恭敬敬喊了陆浔之,咂了两下嘴:“不是吧,你真回去陪老婆吃饭了?”
“嗯。”陆浔之进门前微偏了下头,本是想看看老爷子还在不在钓鱼,结果不仅是在,边上还站着个清瘦的背影。
“你们吃,我让阿蒙给送了支酒过去。”说完这话他就把电话挂了。
骆权瞧着被无情挂断的电话,摸鼻笑了下,“这是真上心了?”
瞿文译慢悠悠酌了口茶,说:“这哪是上心啊,我估摸着他就是想着要给女方点面子,总不能结婚第二天就不回家吃饭吧?”
“得了,他不来咱们吃,”江竟抽着烟,整个人看起来春光满面的,“哥们最近看上个大学生,A大的,有才有颜,吃完这饭就去我那儿喝酒,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骆权长臂搭在江竟肩上,笑得一脸深意,“让那姑娘把宿舍的都喊出来,人多才有意思嘛。”
瞿文译吐了口白雾,老不正经地搭腔:“是啊,哥们都素了半年了。”
徐朝阳抱臂看他们,轻哂一声:“你俩这样子和发情的牲畜有啥区别?”
骆权抄起个东西就往徐朝阳身上砸,“装什么正经,你要不是被家里老爷子管着,这会儿指不定泡在哪个温柔乡呢。”
几个人乐得直笑,唯独徐朝阳眼中染上了黯淡。
晚饭前,纪荷推着陆老爷子进屋时,黎颖牵着陆斐斐从大门进了来。
陆斐斐背着个粉色小书包,一蹦一跳到陆老爷子身边,乖巧甜腻喊了几声,把陆老爷喊得笑容满面。
黎颖一过来就把手放在轮椅上,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你进去吧,我来推就行。”
“好。”纪荷松开手,先一步进去,瞧见坐在客厅的男人,眼眸一亮,快步到他面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浔之视线从手机上抬起,“半小时前。”
“车也开回来了吗?”
“你不会开怎么不说一声?”
纪荷摆了下手,为自己解释:“不是不会,我有证的,只是久了没开生疏了。”
陆斐斐进了屋,早就忘记昨天陆浔之板着脸的样子了,欢天喜地跳到他身上要抱抱。
纪荷往旁边挪了下,看着陆浔之从不耐蹙眉到眼含温柔抱起陆斐斐往餐厅走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那种温柔,似乎是发自内心的。
晚饭过后,书房里。
纪荷把杂物房已经空出来的事儿给陆浔之说了,他只应了声没再说其他,她想了想,淡声问今晚是否也还是要分房睡。
陆浔之看着电脑,慢条斯理转动着钢笔。
他的手指清瘦修长,钢笔在手指之间来回转动,每一回合都利落完美。
书房静了半晌。
“很抱歉,我们以后可能都要分开睡。”
第16章
纪荷愣了下, 脸上表情渐渐凝固,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捋清陆浔之不咸不淡语气里讲出来的话里的意思。
她定定看着眼前始终平静淡漠的脸,什么叫做以后都要分房睡?
“能告诉我理由吗?是我的问题么?”纪荷努力让自己冷静。
陆浔之不疾不徐:“问题当然在于我。不怕你笑话, 我从小就难以接受与人同床,哪怕是再相熟的人。”
纪荷怔忪了瞬:“你这是, 洁癖?”
陆浔之揉了下眉骨:“是个人怪癖。”
当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癖,从能认知自己在做什么起, 就没再允许包括家人以内的人睡过他的床, 连他本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初中那会儿也尝试过和那帮发小挤一床, 但坚持不过三秒,他居然会想吐。
在国外还咨询过心理医生,医生说他没病,心理抗拒而已。
医生很认真问他,是不是觉得别人都很脏?
他......
纪荷没想到外表光鲜亮丽的陆浔之居然也会有着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她垂眸思索了阵,慢慢启唇,“我能理解你, 但我们是夫妻, 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陆浔之把钢笔放回桌上, 眼睛看向纪荷,忽然很轻地笑了下:“你很想和我一起睡么?”
纪荷的脸唰一下红透,但还是条理清晰地说:“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我们是夫妻, 同床共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陆浔之顿了下, 扬眸:“你这话还挺有理。我会慢慢调整好,抱歉, 这段时间就先委屈你了。”
纪荷静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没关系的,我愿意等你。”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中带着点率性的俏皮。
陆浔之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口,道:“纪荷,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和你说清楚比较好。”
纪荷不自觉眨了下眼,莫名就觉得‘有些事’绝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就冲陆浔之此刻的表情,完全没笑,脸还微微沉着。
他不会......不会真的是那啥那啥吧......
她眼一闭,嘴唇有些颤,“你说。”
陆浔之眉梢抬了抬,语气夹着些许无奈,“你闭眼做什么?”
纪荷催他,“你赶紧说吧。”
陆浔之瞧她这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忽然就不想说了,身子懒懒往椅背上一靠,弯唇默视着她。
纪荷洗耳恭听半晌也没听这房里有任何声音,她一头雾水睁开眼,和对面坐着的男人稍微对视了下,旋即匆匆撇开脸。
“你还说吗,不说我得回房睡觉了。”被他盯着,她说话怎么都不利索。
陆浔之捏了捏鼻梁,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会答应和我结婚?”
纪荷被问得懵圈了瞬,她潜意识里想说的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人,从很就以前就在你身上沦陷了。
还好‘这话不合适’及时阻止了她。
纪荷是个胆小鬼,害怕陆浔之知道自己还默默喜欢了他长达十年后,会招来冷眼、不屑以及嘲讽,或是另外一种她最想不想要的结果――同情。
她只能是说:“因为家里人催,我觉得你挺好,所以就答应了。”
陆浔之听纪荷说完这番话,表情没多大变化,戴着婚戒的无名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台面。
“所以,我们都一样,讲难听点,就是应付家里。”
纪荷忍着心中的满满涨涨的酸涩,违心点头,“你说得没错。”
她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困了,先回房了,你早点休息。”
陆浔之等书房的门关上了才收回目光,他待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工作室上周接的项目出了些问题,搞不好下周还得飞一趟国外。
纪荷在厨房冰箱拿了瓶冰水喝,咕噜一口灌了大半,喝得太急呛得她直咳嗽。
怕咳嗽声惊动楼下的人,她忙捂着嘴走回房间里。
曲芝宜发来微信说今天忽然来一个旅游团,忙到晕头转向,这会儿才有时间看手机,吐槽了几句工作上遇到的糟心事后问她新婚之夜过得怎样?
纪荷:安然睡去。
曲芝宜:嗯?看来是很和谐?
纪荷:停止你的想象力,我俩分房睡。
曲芝宜:???
纪荷把分房睡的原因一股脑告诉了曲芝宜。
曲芝宜:这样啊,那倒也不太奇怪,我上回去旅游就遇上过这样一对夫妻,男方症状和你老公相似,但他妻子说是因为小时候亲眼看见了自己父亲和外面的女人乱搞,才觉得那事恶心的。
纪荷:陆浔之是自己的问题。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
回娘家那天刚好是周末,陆母在家休息。
吃过早饭后,陆母吩咐佣人去把客厅放着的东西拿到陆浔之车上去。
纪荷换好衣服下楼,瞧见车上那一个个光看外包装就价格高昂的礼盒时,惊讶地抬了下眼睫。
陆浔之早就在车上等着了,也知道纪荷已经从别墅出了来,等了半会儿也没见着人上车,不经意间往倒车镜一瞥,发现人就在车后傻站着。
抬手摁了下喇叭,镜子里倒映的身影似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一哆嗦,那扫过来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幽怨陆浔之可没错过。
他看着小跑过来的纪荷,嘴角竟无知无觉上扬。
副驾驶的车门是开着的,纪荷坐上去后,稍微用力关了下门,但车门却“嘭”响了声。
那声音和摔门差没多少。
她发誓,真的只是稍微用了点力而已。
好在旁边的男人没计较自己这样对待他的爱车,只投来轻飘飘的一眼后便启动车子。
纪述学校事情多,婚礼一结束就回了上海。
纪局长公务繁忙,还在是中午抽了空回家。
纪荷坐在餐厅吃着葡萄,时不时往客厅瞟一眼,不知为什么,纪局长一碰上陆浔之就像打开了话闸子,寡言少语的陆浔之也莫名‘活泼’了很多,翁婿二人从见面起就边喝茶边聊。
她感到庆幸,高傲随性的陆浔之待她的家人都很尊重。
小姨在厨房里帮忙,看了看自家面色淡淡的姐姐,“都说丈母娘见女婿,越看越喜欢,老丈人只会觉得自己的白菜被猪拱了,怎么到姐你这,反着来了?”
随女士切着姜丝,“我可没那个闲心扯天说地。”
“都说让你请个保姆了,出点钱就能帮你洗衣做饭搞卫生,你非要自己来,忙外面又忙家里的,要我是你,早都累死了。”
随女士说:“纪誉忙,少回家,我这两年工作也不忙,闲下来便做做家务,有什么好辛苦的。”
小姨瞅了外边一眼,走到随女士身边,压低了声音,“那谁是不是快出来了?”
随女士动作一僵,眉头深深皱起:“不是还有一年。提那死人做什么,我真巴不得他能死在牢里。”
紧接着换了副警告的口吻:“你别在纪荷面前提,也先别让陆家人知道。”
“我不傻,放心吧。”小姨想起那人也是一阵反胃,厌恶得不行,“关个九年也太轻了,就应该拉去枪毙,再不济,无期也行。”
“妈,小姨,需要我帮忙吗?”
小姨浑身一激灵,扭头小心翼翼去看门口的纪荷,瞧见她脸无异常才松口气,“你坐着去吧,这有你妈这个大厨呢。”
随女士扭头,一脸淡定,“差不多可以吃了,让你爸收拾下餐桌。”
纪荷点点头,转身出了厨房,往客厅看了下,陆浔之视线恰好往这边看过来,一贯平淡无波的眼睛里居然含着淡淡笑意。
她心没由来的一颤动,热着耳根别开了眼。
午饭结束后,纪局长不得不回不工作岗位,临走时看了纪荷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回纪荷自己小家的路上,陆浔之问她是不是很害怕纪所长。
她笑着摇头,眉眼温和认真:“他在我心里可是大英雄,我怎么会害怕正直无畏的英雄呢。”
说完纪荷便歪着脑袋靠向椅背,明显一副拒绝再交流的样子。
陆浔之打开车里的音乐,低缓的歌曲在车厢温柔跳跃着。
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了,但纪荷依稀记得,她小时候就和爸爸很好,纪局长虽然不爱笑也很忙,但每回下班都会带她爱吃的零食回来,家长会他一定会亲自去,答应带她去游乐场,即使是因为出任务熬了几个大夜,也能精神满满陪她坐无聊的旋转木马半天,那时的她,完全是家里的小公主。
但忽然有一天,纪局长和随女士吵架了,吵得非常凶。
纪荷曾想,要是那天放学她能晚点回家,就不会听见他们在谈论关于她和纪述归谁养的问题,更不会听见纪局长冷冰冰地说‘我工作忙,别让纪荷跟我,她太麻烦,会影响我’。
随女士厉声怼回去:“要你说啊?纪荷只能跟着我。”
纪荷判给了随女士那天,她撕心裂肺哭着看纪述被纪局长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那以后,她很少再见到纪局长,直至他们复婚。
说是害怕,倒不如说生疏,纪荷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父亲相处了,总害怕自己会给他制造麻烦。
其实她也不明白,她比纪述乖巧,怎么会是个麻烦呢?
大白大橘成功接到了陆家,陆浔之拎着装它们的航空箱准备上楼时,陆老爷子恰好出现。
纪荷当时有些紧张,生怕大白大橘因为陌生环境导致惊恐的狂叫声会让陆老爷子不适。
结果陆老爷子只是淡淡瞥了眼箱子,说:“这就是浔之那天说得小动物?还挺能闹腾啊,赶紧拿上去,吵得我头疼。”
把两只猫拿到猫屋,也就是从前的杂物房后,打开箱门,大白大橘探头出来闻了下味道,然后一溜烟跑到沙发底下躲着。
陆浔之脸色淡淡,他脱下身上的外套,垂眸瞅了眼,衣摆和袖口都黏着猫毛。
纪荷面露歉色,忙把那件外套拿在手中,信誓旦旦地说:“我马上给你清理好,保证一根毛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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