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U没回话,他继续道:“其实施大夫也是十分感激大人的,只是她向来腼腆一些,所以便让我代她一起答谢大人。”
陆U这时停下步子道:“施大夫客气了,其实,施大夫去过京城,我与她也算故旧,她又是我治下子民,护她理所应当。”
“既算故旧,那更应该坐下来一起喝一杯,陆大人……”
“丰公子,抱歉,我眼下的确还有事,抽不出空,他日若有机会,我再宴请丰公子。”顿了顿,陆U继续道:“若丰公子愿意的话。”
这话让丰子奕纳闷了,却也看出他是真有事,只好道:“那我手上有一幅李白的真迹,我也不会赏析,改日让人送去府上,让陆大人看看?”
“真的不必,我先走了,丰公子留步。”陆U说着,已到了马车下。
丰子奕立刻道:“那陆大人慢走,改日陆大人不忙了,一定要一起喝一杯。”
陆U点点头,上了马车。待马车走远,丰子奕问身旁小厮:“刚才他是不是说,他日若有机会要宴请我?如果我愿意的话?”
小厮点头:“是这样说的,我也听到了。”
丰子奕更纳闷了:“为什么他要宴请我?为什么说,如果我愿意?他是不是口误,说错了?”
小厮不了解:“兴许是?真的太忙,脑子忙乱了?”
丰子奕笑了笑:“他不是榜眼吗,脑子应该清醒得很,这么容易乱?”
“算了,兴许人家真是个高风亮节、不收贿赂的好官,也算是安陆百姓之福。”丰子奕不再纠结这事,离开了县衙大门。
马车上,李由问陆U:“这丰家是安陆富户,商行总把头,丰公子也是丰家未来的当家人,大人理该和他家打好关系,怎么却一再回绝?”
陆U淡声回道:“因为我与他,一定不会有太深的交情。”
“为什么?”李由十分不解:“我看这丰公子,算是个爽朗之人,倒也值得一交。”
陆U没回话了,沉默一会儿,问:“徐家的田亩账册,还有多久能算清?”
“快了,在端午前能清。”李由回。
“端午?”陆U一愣,撩起车帘看向外面,果然看见集市上多了许多卖艾酒、各色果子的摊子,原来是要到端午了。
这时李由说:“说起来,那日我给陈家村的村民核对田亩,他们说今年端午老村长作主,全村人要大摆酒席,好好庆祝庆祝,问大人有没有时间,去陈家村吃个酒席,看热闹呢!”
陆U还没说话,李由继续道:“这端午起源便在云梦泽这一带,因是屈子投江之地,所以这一片过端午比其它地方更热闹,大人在京城想必极少看见赛龙舟,但这陈家村的赛龙舟却是出名的技艺高,个个都是水中好手,陆大人还真可以去看看。”
陆U知道,云梦泽大地,为千湖之境,所以这里的人都在水边长大,施菀也曾得意地说自己水性好,想必她也曾看过赛龙舟。
陈家村正是许珍娘那个村,如果他们去邀请施菀,她说不定愿意去。
“好,听你说得热闹,我到时去看看。”陆U回答。
没两天,馨济堂也进了个陈家村村民,正是阿英,来拿药,也顺便请施菀去陈家村看龙舟赛,吃酒席。
陈家村显然是庆祝马上要重新拿回田地了,端午当天药铺也没什么事,施菀为之高兴,当即同意下来。
安陆人都看重端午,到这几日,家人团聚,出嫁女回娘家,连药铺的学徒都放假回家了,施菀以往会去一次三婶家,然后就在家中过,这一次便在正端午的时候乘船去陈家村。
谁知在渡口,却遇到了陆U,而且他还是一个人,连长喜都没带。
施菀觉得意外,疑惑道:“陆大人?”
陆U说道:“我去陈家村,施大夫去哪里?”
施菀这才明白,陈家村想必最感激陆U,所以也邀请了他。
她回道:“我也去陈家村,阿英到药铺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去村子里看龙舟赛,或者再有空,帮陈有田去看看腿,我正好也没事,就同意了。”
陆U说:“安陆的端午果真热闹,家家户户团圆去了,我却算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既有人愿意我去,我自然要去凑这份热闹。”
施菀轻笑:“陆大人比刚来安陆时爽朗了许多,最初我也能看出陆大人不太习惯这里。”
“是么?”陆U回答:“我现在觉得安陆一切都好。”
没一会儿,船家来了,要过河的就他们两人,两人上船,各坐了一边。
陆U看着外面的水景,在水的另一边长满了荷叶,此时正开着荷花,洁白无瑕,亭亭玉立。
“这里的荷花,多是白色。”他说。
施菀也看了看外面,回道:“这样的荷花没有粉色荷花好看,但莲蓬和莲藕都长得好,所以这里大多种这种,主要是为了收成。”
陆U看向她:“我还记得你撑船载我去摘莲蓬。”
施菀笑了笑,没回话。
隔了一会儿,陆U又问:“莲藕是什么时候出来?”
施菀回答:“大概在秋末吧,最冷的时候。”
“那还有五六个月,我倒想尝尝安陆炖莲藕的味道。”陆U缓声道:“那时你说我爷爷喜欢云梦的炖莲藕,我才想起来,小时候他让厨房做过一道排骨莲藕汤,却嫌那莲藕太硬,厨子特地解释,京城的莲藕与云梦的不同。”
也许是因为触景生情,让陆U想起以前她撑过竹筏,特地提起他爷爷,可他却不知,那是她想尽办法要接近他,要让他觉得两人很近而已,如今时过境迁,她却并不愿去想起,因为显得很可笑。
半晌她才说:“每年秋冬安陆最好的藕都送去了吉庆楼,大人可在那时去吉庆楼尝尝。”
“好。”陆U柔声回。
船将靠岸,渡口旁有几个小孩在玩水,有两个小孩在近湖心的地方突然从水里钻出头来,“咯咯”地笑,似乎在比谁游得快,一个是光着上身、就穿一条裤子的男孩,还有一个穿着衣服裤子的女孩。
船家朝那边喊:“小崽子们游这么远,快回岸上去,当心你们家大人抽你们!”
陆U看着那一群小孩,觉得有趣,问施菀:“你以前也同他们这样玩?”
施菀静静看着外面那一群在水里钻来钻去的小孩,不知想起了什么,隔了许久才喃喃回道:“不记得了,我很久没下水了。”
陆U看出她不太想说话,便没再开口了。
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让她喜欢听一些,这个时候,他竟羡慕起丰子奕的能说会道来。
等船靠岸时,船家说道:“今日我女儿女婿过来,下午太阳刚偏西时我就来撑一次船,再晚就没船了。”
陆U看向施菀道:“那我们早一些回来?”
施菀点点头。
他先上岸,想伸手拉一拉她,她却笑回道:“不用。”说着就跳上了岸。
他笑了笑,“你们水边的人,果然不怕船也不怕水。”
施菀这时心情好了一些,回道:“那也不一定,比如我三叔家的小孙子,他就晕船,从小就晕。”
“是么?”陆U指了指前方一个村庄:“那是你们村么?”
施菀点点头:“是啊,和陈家村倒是不远。”
“叫施家村?”陆U问。
“是的,我们这边的村子,一般都是这名字。”
“那等一会儿你要回村里看看你三婶么?”
施菀想了想:“大概不会吧,原本打算去的,但如果船家晚一些不来,就很难赶上船了。”
陆U明了,说:“下次再来。”这时看着她身上的医箱,问她:“要不然,这医箱我替你拿着?”
施菀连忙摇头:“不用,我背惯了,也不重。”
“但陈家村我去过,还有段路要走,再不重也是个箱子,就给我拿着吧。”陆U坚持。
施菀仍是拒绝:“我真的拿得了,实在不用劳烦大人。”
陆U无奈将伸出的手放下,心想若是丰子奕,她一定会给他的。
往前走着,他时不时看看她,走了一会儿,她便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换了边肩膀背,果然走远了是累的。
又走一段,不远处有座山,隐隐能看到一角凉亭。
陆U问:“那是什么山?我之前同长喜看见过,但我们两人都不知道。”
施菀回答:“云归山,上面的凉亭叫拾玉亭。”
陆U意外,看着那山峰道:“没想到竟是这么风雅的名字,有什么来历么?”
施菀想起那拾玉亭的来历,觉得说出来有些不好,便只说起云归山:“好像是因为这山是附近最高的山,看着与云齐高,所以叫云归山。”
“不知什么时候有空上去看看……你上去过么?”他问。
施菀点头:“上去过,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去过,我还记得那里面有个道观。”
正说着,远处就看到一片湖,湖边围满了人,湖里摆着十来条扎彩带的长船,显然那就是赛龙舟的地方了。
第52章
“快到了。”施菀说。
两人一同往陈家村而去。
他们还在来的路上,村里的人就看到了,纷纷到村头来看,阿英和老村长远远走过来迎接。
老村长去核对田亩时见过陆U,一见他便跪拜下来,恳切道:“叩见县太爷――”
陆U连忙上前将人扶起:“老村长,我今日就是来讨杯节气的喜酒喝,只算个客人,不是做官的,您别客气。”
老村长朝他竖大拇指:“好官,陆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几年前,那徐家的老爷来过,坐着轿子,敲着锣,带了乌泱泱几十号人,那排场,跟皇帝一样。”
施菀在一旁轻笑,陆U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我实在称不上青天大老爷,这都是我该做的。”
陆U要扶一扶老村长,老村长却固执道:“县太爷往这边走,我给您带路。”
陆U跟在他身后,转头看一眼阿英。
阿英看向施菀,拉了她道:“施大夫,走吧,今天有两场龙舟赛,上午是我们自己村的,下午是附近几个村的,上午的快开始了,我们给你和知县大人安排好了位置。”
施菀说:“我先去珍娘家看看。”
“好,我带你过去。”阿英说。
这时陆U回头看向她们:“我也一同去看看。”
几人到陈家村,见过了村中大部分人,陆U让老村长先去忙,自己和施菀、阿英一起去了许珍娘家。
陈有田躺在床上,许珍娘在洗衣服。
施菀看过陈有田的腿,说道:“右腿全断了,已没有知觉,治不了,但左腿可以试试。”说着转头看向许珍娘:“端午之后,你带他去一趟馨济堂,我们将他腿骨复位,服药膏让腿长一段时间,但就算能长得好,也不能用重力,顶多是拄拐走一段,腿也会有些弯。”
陈有田问:“那得多少钱?”
施菀算了算,说:“大概一两多。”
陈有田眉目深沉,许珍娘说:“也不算贵,我手上有,端午之后我们就去吧。”
“你那是……”陈有田说不出来话,脸上既痛苦,又愤恨。
他后半边的话是:你那是卖身钱。
这让他屈辱,但又无可奈何。
这时陆U说:“你们家的田有三亩多,等田回来,到时候若种不了,可以租出去一些,然后……”
他顿了顿,沉声道:“待黄正鸿黄正甫伏法之后,会退还你们一部分钱,这些钱你们收着,若能换回一条腿和以后的生计,也值得。”
他的话就是对陈有田说的,陈有田点点头。
这时陆U问他:“你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是不是?”
陈有田面带屈辱,又不解地看着陆U,他不知道陆U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要来这样刺伤他。
陆U认真道:“这是你妻子用她身为女子,在这世间的立身之本和尊严换来的,她把它用来给你治腿,其实她是害怕你知道后休弃她的,你今天当着本官的面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将来会以此为由侮辱她,轻视她,或是抛弃她吗?”
许珍娘在一旁掩面哭起来,甚至没往下听,就跑了出去。
普通的农家人,都对当官的有一种景仰与敬畏,就如同面对神}一样,他们不敢随意欺骗、糊弄。
陈有田说道:“我是有些过不去,可是想想,我这腿断了,我也过不去,又能怎样呢?我女人去陪人睡,她男人却连床都下不了,嫌弃她,先不说我良心上受不受得住,就说我一个瘫子,凭什么去嫌弃她?
“县太爷,我这个家还像个家样,就靠她撑着,我要是嫌弃她,就该天打雷劈。我没了她,只怕活得还不如狗,她没了我,只能继续去做那勾当,我们是瘫子配婊子,这辈子,也就我们两个互不嫌弃,一起把日子过下去。”
说着他看向施菀:“如果我腿真能好一些,能走动,我也就还能护住她们娘俩一些,我脾气暴,别人轻易不敢惹我。”
半晌,陆U点头道:“你妻子是个坚韧的人,你是个有骨气的人,好好教你们的女儿,她会好好长大,然后嫁个好人家的。”
陈有田因他这话而露出一个笑,对于他们这种一生都已注定的人来说,有孩子便有希望。
从陈有田家出来,许珍娘拦住两人道:“谢谢县太爷,他当着你的面说了今天的话,我就不担心了。”
说着她将手上篮子递给施菀:“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刚刚树上摘的几朵桅子花,你拿回去戴。”
桅子花不用肥,弄根枝条插地里就能活,长大了就能开花,一棵老树一天便开一大盆花,许多人家都有种,倒确实是农村人家不费钱,又好看的东西。
施菀收了这一篮子花:“真好看,正好我家里没有。那这篮子……”
“篮子你就提回去,我到时候去药铺时再拿。”
许珍娘说完看向陆U:“县太爷身份尊贵,我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所以就……之前不在家,家里的鸡没吃的,也没下蛋。”
陆U看着施菀手中那一篮花,笑道:“不必给我什么,我们做官的就要个好名声,你们说我是好官,我就满足了。”
施菀朝许珍娘笑道:“你和他说,如果他后面好好干,让你们日子越过越好,你们就给他送个万民伞,或是立个碑什么的,要是没好好干,那就算了。”
许珍娘知道她是玩笑,一边笑一边连忙道:“那……那可不敢……”
陆U看向施菀:“你这样让我忐忑起来了,比朝廷给的政绩考核还让人紧张。”
施菀抿唇笑得有些得意,随后朝许珍娘道:“那我就先走了,若是方便,你带你男人出去看看热闹。”
许珍娘应下,施菀拿着花篮走了。
陆U趁机上前道:“把医箱给我吧。”
两人到了这里,被这里的热闹氛围所感染,都没那么局促了,施菀确实背得累了,又拿着花篮,便将医箱给了陆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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