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U这时缓下一口气。
的确如此,其实这些他都应该想到的,她不缺人照顾,也不缺药,他就算过来对她也没有任何帮助,只是……比起她需要他,他更需要得到她的消息而已,他做不到待在安陆等李由的来信。
话说到这里,李由很快道:“天快亮了,要不然我等天亮就去客栈看看施大夫的情况,再出来禀报大人?”
陆U将自己包袱里的药给他:“带上药,就说是你出发前备好的。”
……
云梦县客栈也被下令不许开业,驿馆与县衙都是陆U不能去的地方,最后李由将他带到一处土地庙让他暂且歇息,自己去看施菀。
没想到他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道:“客栈的人说施大夫还睡着,我没见着她,但听说她昨夜醒过一次,似乎还算稳定,不过我得知今日县衙安排了民夫去客栈烧艾,人员混杂,大人要不然扮作民夫一起去?兴许能有机会去看看!”
长喜在一旁道:“那怎么行,那地方是住病人的,也太危险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何时过去?”陆U问。
李由回道:“大概是在正午,大人先歇息一会儿,我替大人送些热的吃食来,然后去安排。”
陆U道:“不必了,我们带了干粮,你去安排民夫的事就行了,确保万无一失。”
李由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大人歇息着。”说完他就匆匆离去。
土地庙里没人,但也冷得很,寒风呼呼往里灌,长喜想着带的那几个馍都硬得像铁,只能泡了水下肚,但水又似冰水一样,他倒是无所谓,但公子一向吃得精细,如今受了寒,又吃这个,也不知受不受得了。
但很显然,不管是公子还是李师爷,都不在意他想的这些,他知道自己提也是白提,所以只能闭上嘴,坐到公子前面去,帮公子挡着点风。
一个时辰后,李由过来,和陆U道:“好了,民夫的事安排好了,大人随我过去吧,但我怕人多了扎眼,只和那管事说了一个人。”
陆U吩咐长喜:“你在这里等着。”说完转身要走,想了想道:“你和我换一下衣服。”
他虽也穿着布衣,但衣服毕竟新一些,看着就不像民夫,长喜的不新,但也不太旧,只是长喜个子比他矮一些,衣服给他穿上身就短了一截,不好看,也不得体,看着倒像是多年前的旧衣服或是借来的衣服,再往脸上抹些香灰,倒真有几分民夫的样子。
李由带他去见了管事,然后运着艾条进了客栈。
领着民夫做事的也就是杂役,杂役知道这客栈里都是染着瘟疫的人,便只吩咐民夫进去烧,自己并不进入,其他民夫也害怕,倒给了陆U机会,在楼下烧了几处,便拿着艾条去了楼上,从走廊里开始,隔几步点一根艾条。
到第三间房,门外挂了“人”字木牌,李由说过,她就住这间房。
这时一名仆妇端着药从楼下上来,推开人字间的门进去。
陆U侧过头,就从门缝里看见上官显在里面,仆妇问他:“施大夫醒了,可以喝药了?”
她问完,很快又“哎哟”一声,道:“有风,我把门关上。”说着就过来准备关门。
陆U只是低着头没吭声,将艾条在房门前点燃。
仆妇看他点艾,自语道:“要不然就开着,把里面也薰一薰。”说着果然没关门,又回去了。
里面传来上官显的声音:“施大夫,能喝药吗?药煎好了。”
陆U抬眼往里面看,看不见施菀,只能见到上官显端药站在床边。
那边施菀也没有开口,也许只是点了点头,上官显便道:“劳烦桂婶将她扶起来。”
叫桂婶的仆妇将脸上的面罩在耳边紧了紧,过去扶起施菀。
他在门外,这才远远看见她的脸。
本就小巧的脸,此时下巴似乎更尖了一些,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似乎还未完全退烧。
他听见上官显的声音:“你坐着,我喂你。”
施菀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接过碗。
“你小心。”上官显说,松开拿碗的手。
施菀接了药碗,皱着眉头将药大口灌下。
喝完药,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唇,转过身去咳了两声。
“你们离我远一些,别也染上病了。”
仆妇不由退后了两步,上官显却还坐在床边,温声道:“没有事,别想太多,给你个好东西。”说完,他将手在施菀面前摊开。
“糖?”施菀轻声笑了起来,接过糖,放进了嘴里。
“你精神比昨晚好了很多。”上官显说着,朝她伸出手,施菀也不用他说就将手腕伸出来,给他把脉。
上官显看了看,说:“脉象也还好,若是今晚不再高烧,说不定就退下来了。”
“1我自己也觉得好了一些,只是劳烦你,一直在这里看顾我……”
“远在他乡,也就我们能互相照顾,要是我病了,也得你照顾我。”上官显说。
施菀又咳了两声。上官显连忙道:“你快躺下,等一会儿吃一点。”
“嗯……”
仆妇端了药碗要出来,陆U别过脸,拿了艾条去前面一间房前点了。
等到仆妇出来,带上门,他的艾也点好了,再回头看看那门一眼,目光微微一黯,不再停留,低头下楼去了。
她似乎好转了,那就好。
上官显亲自在这里照顾她,自然是比他强过百倍。
第87章
到了楼下,陆U又往楼上看一眼,这才出门去。
心里确定自己在这儿毫无意义,但他还是留到了傍晚,在土地庙里裹了片草席勉强眯了会儿,到李由送来消息,得知她果然完全退烧了,才与长喜一同骑马回去。
这一趟,明明见到的是好消息,却又高兴不起来。
患难见真情,她和上官显会出现真情吗?如果她确定与上官显情投意合,决定结成良缘,他又该如何?
若他还要去纠缠,是不是太过分了呢?真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就该放手了?
这些思绪,让他心烦意乱。
当日下午,陆U与长喜一同连夜赶回安陆,半夜才到家中。
到第三天,李由又送来了信,信中称施菀的病确定好转了,人已经完全退烧,能从床上起身了。
再过两天,信上便说施菀已经完全恢复,马上就要开始忙疫病的事。
然而也是这一天,陆U却开始发烧。
送信的杂役将这消息带回了云梦,李由思虑一会儿,当即立断去与云梦官府道别,要即刻回安陆。云梦官府得知陆U竟也病倒了,自然是立刻放行。
施菀病情刚好,还没从客栈搬回驿馆,李由便在出发前特地去了趟客栈,一来与施菀和上官显道别,二来告知她陆U生病的事。
听见消息,施菀吃了一惊,问他:“陆大人是染上了瘟疫还是普通风寒?那边有消息么?”
李由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所以急着回去看看,只是正巧我送信回去,原本信使都是去县衙将信交给大人,这一次却听闻大人病了,高烧不退,信使着急,就赶紧回来将消息告知我。”
“安陆疫病不是已经要结束了么,怎么陆大人还会染上?”施菀问。
一旁上官显说:“既没有确定是瘟疫,兴许只是普通风寒。”
陆U临走前告诫过李由,不要透露他来过云梦的事。
但李由替主子着想,觉得多少有些吃亏,辛苦来一趟却不说,和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有意回道:“或许,大人是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吧,施大夫知道我家大人,一腔赤诚,不在言辞上,只在心里。”
这话一出,施菀似乎有些疑惑不解,但上官显却多看了李由一眼。
他明白李由这个人,做事圆滑,滴水不露,绝不会说什么指代不明、含糊不清的话,除非这就是他的本意。
所以,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李由却也不多说,很快道:“二位大夫在此也多多保重,我先动身回安陆了。”
“李师爷等一等――”施菀叫住他,“之前你让人送来了十剂药,我没用上,你把药拿回去吧,别在我这里放浪费了。”
如今这药比千年人参还贵重,几剂药便是一条命,有钱也买不到,除非是父母亲人,要不然绝不会以药相赠,所以当李由送药给她时她大吃了一惊,如今自己已经好了,当然不能把药也收了。
李由却轻轻一笑,回道:“那药既然给了施大夫,施大夫就留着吧,去卖了也好,拿去送人情也好,反正也是从杏林馆拿的。”
说完,他作了一揖,转身便走了。
施菀在后面叫了他一声,他也没回头,倒让施菀觉得奇怪不已。
县衙之前的确给杏林馆下过命令,必须留一部分药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当初他们一行从安陆到云梦,也是带了药的,但不多,也不是存在李由手上,他这十剂药也着实大方了些,却不知究竟是怎么来的。
上官显也猜不透李由的意思,但直觉上他就明白,这事也许和陆知县有关。
到如今他也琢磨过来了,陆知县大概是对施大夫旧情难忘,想要与她破镜重圆,但显然,施大夫并没有这个意思。
她极少提起陆知县,哪怕偶然因公事不得不提起,也是寻常神色,看不出别样的情绪。
陆知县,这又是何苦呢?之前既不珍惜,现在又何必纠缠?以施大夫的心性,大概是绝不会重蹈覆辙的,至于那个安陆的富家少爷,他虽没见过,却也知道那人不过是对施大夫好,但并不能让施大夫欣赏、爱慕。
上官显觉得,相对来说,自己才是最适合施大夫的人。
……
李由赶回了安陆,才知道陆U并不是瘟疫,而是普通风寒。
松了一口气,得了几句训,但也得了令,不用再过去了。那边施菀已经痊愈,疫病防治各项举措也走上正轨,他既然已经回来,便不用折腾着两头跑,再说如果一切顺利,将到年关,他们也会很快回来。
待陆U养好病,才回县衙没两天,却接到了一副请帖,是城中几个药铺大夫和东家联名上书,邀请他参与安陆县医药行会会长的选举坐谈会。
看到这请帖,陆U冷哼一声。
当初瘟疫时一个个事不关己,如今瘟疫过了,又开始要选会长了,还真是脸皮厚。
他将请帖扔到一旁没去管,只拿出一张纸来,然后将书案上文书卷册都放到了别处,小心将纸裁好铺开,压上镇纸,再在砚台里倒了水,拿墨锭开始研墨。
一旁杨钊看他这架势,立刻过来道:“陆大人这是要写字还是作画?”
如陆U这般高才,不管是写字还是作画都是大师风范,哪怕只是日常公文上的小字,陆U都能写得赏心悦目,要是专程来写字作画,那可真要瞻仰一番。
听他发问,陆U回道:“写字,劳烦杨大人帮忙把后面书架上的那只楠木斗笔拿来一下。”
杨钊立刻去书架上拿了笔来,等陆U磨好了墨,便是双手呈上,恭敬地将笔交到他手中,然后一瞬不瞬盯着看起来。
陆U蘸了墨,一手提笔,一手提了袖子,在纸上落笔。
一时间,笔走龙蛇,写下一个大大的“杏”字,飘若浮云,矫如惊龙。
随后便是“林馆”二字,待三个字都写完,又在左下方落款“陆子微”,然后拿出私章,重重盖下。
杨钊这会儿看明白了,这是题给杏林馆的字。
整个安陆县,可没有哪个药铺或是其他商家有知县的题字,杏林馆这是独一份。
但这场瘟疫,没有杏林馆的施大夫,没有施大夫与上官大夫带领其余几名大夫一同研治出药方,只怕满城都要死绝。
这题字,杏林馆受得起。
“找一队人,热闹一些,将这字送去杏林馆。”陆U吩咐。
于是,第二日,一行衙差从县衙出发,敲锣打鼓放鞭炮,捧着题字,一路送到了杏林馆。
施菀还在云梦,题字由彭掌柜接到,当即就眉开眼笑,打点了衙差,待衙差离开,马不停蹄就去找装裱师傅,将字制成牌匾。
又过十来天,到腊月中旬,家家户户筹备过年,云梦县瘟疫也得到缓解,从安陆前往云梦的一行人回来了。
也就在这一天,县衙派人列队欢迎,同时又给施菀和上官显各送去一幅字,上书“功同良相”四个大字,仍是陆U亲笔所书。
与这四个字一起的,还有一幅盖了县衙公印的碑文,上面详细记录,光庆四年,安陆大疫,杏林馆大夫施菀任总医官,与济宁名医上官显一起,带领城中大夫亲自诊断病情,协助官府作出防疫举措,研制药方等,最终开出药方“退瘟散”,阻止疫病蔓延,救下安陆千万百姓。
安陆县衙及知县陆U感念杏林馆与施菀医术与仁心,于是特赐“杏林馆”、“功同良相”手书,以表彰杏林馆及施大夫医者仁心。
于是从这一日起,杏林馆成了安陆唯一一家有官府盖章的药铺,施菀与上官显也成了清除疫病的头等功臣。
馨济堂后堂,方掌柜与周继对坐。
方掌柜接过仆人呈上的茶,却无心饮用,只凝重地看向周继,问道:“陆知县这意思,是不是正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这医药行大会,是不是还得继续延迟下去?”
周继笑了一声,摇头道:“不能再延迟了,过几日就开吧,叫上施大夫。”
方掌柜疑惑道:“为何要过几日就开?咱们送到陆知县手中的帖子没有回音,他倒一次二次给杏林馆题字,这分明是存心要抬举杏林馆,而打压我们……”
方掌柜说着叹声:“周大夫倒是天命,正好那时候病了,我却不同,我是一念之差啊……”
周继回道:“事已至此,都没什么好说的,后悔也是枉然。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开行会大会,然后推举施大夫为新任会长。”
方掌柜吃了一惊,愣愣看着他,半晌才道:“这……不至于吧?虽说施大夫的确在疫病上领了头功,但那也多少沾了那上官显的光,再说天下又不是只有一个疫病,其他病症上,你我也不差,她论起资历,比我们徒弟还浅,还是个女人,怎么能做会长?”
周继捋了捋胡须,不紧不慢喝了两口茶,然后道:“方掌柜错了,到底没看清形势啊。不过施大夫是从我这里出去的,所以我才看得清楚一些,陆知县不是要捧杏林馆、踩我们,他就是要捧施大夫,至于踩不踩我们,兴许他没这份心,因为我们还值不上他去踩。”
方掌柜想了想,问:“因为疫病?听说云梦知县被降职了,而陆大人却受了朝廷嘉奖,所以陆大人感激施大夫,想捧她?”
“这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你也听说过施大夫与陆知县是什么关系吧?”周继问。
方掌柜当然听说过,施大夫是陆知县和离的妻子。
但他并不当回事,因为他觉得如果陆知县对施大夫有旧情,就会将人娶回去,反正以他的身份做什么都轻而易举,既然没有,那便是不想,没什么好说的。反而他还奇怪一对夫妻怎么做到既无恩情也无怨恨,像陌生人一样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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