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U看着他问:“六年前,你我同修德春宫,韦大人可记得此事?”
“自然是记得,说起来,我们倒是颇有渊源呢!”韦超说。
陆U问:“那时候,我与我夫人还没和离,你就轻薄过她吧?”
韦超一愣,想着那施氏多半是已经和他说了,所以他今日才依然有这么大的气,便老实赔礼道:“那时候不是……年轻不懂事么,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怕夫人摔跤,扶了她一把,没成想教她误会了,但她也很快离开了,我是绝不敢冒犯的。”
“扶了她?”陆U紧盯着他问。
韦超被他问住,见他神色不豫,带着阴沉之色,心中便有些忐忑起来,不知道他这问的是什么意思。
陆U接着道:“是怎么扶的她?拉了她的手,还是扶了她的腰?除了这个,还有呢?”
韦超讪讪笑起来:“子微兄,这个……这个就……”
“回答我。”陆U打断他。
韦超心里有些不悦,今日他请陆U喝酒,本就是走个过场,他道个歉,陆U得了面子,从此就恩怨两清,再好办事,却万万没想到陆U不依不挠,步步紧逼,竟好像不准备轻易善了一样。
他便带了几分不管不顾的闷气道:“拉了手,也扶了腰,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你们都和离了,你至于这么……”
韦超一句话没完,陆U便一拳打在他下巴上,将他连人带凳子打翻在地,没等他回过神来,陆U已从桌子那边绕过来,再次给了他一脚。
韦超怒不可遏,正要爬起来,陆U却居高临下,抓着他衣襟道:“这两下,是我还你的,从今以后,你再敢觊觎她,动她一根手指头,我绝不会放过你!”
韦超心中早已怒火翻腾,挣扎了一下没挣扎起来,便看着他冷笑道:“你放心,我也不稀罕,实话和你说,我早八百年前就睡过她了。”
陆U一把提起他,再次朝他下巴上打了一拳,咬牙道:“胡说八道!”
韦超牙齿都要被打落,一嘴腥咸味,他愈发愤恨,忍着疼,不紧不慢道:“她没和你说吧,六年前,清雪庵,重阳节,你母亲回家了,那里的丫鬟仆人都去前面相国寺看热闹了,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里,我进去了,她喊破了天也没人来,我便按着她快活了半夜,别说,你老婆又嫩又软,跟雏儿似的……”
“你胡说!”陆U满脸怀疑,却明显震怒,又要打他,他只笑道:“不信你去问你们家丫鬟,去问她呀,六年前的重阳节,她们在哪里,她又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陆U看着他,目眦欲裂,想从他脸上看到信口胡诌的迹象,想找到他言辞里的漏洞,可他找不出来,却想起那时她重回家中的模样。
她瘦了很多很多,脸上不见血色,一言不发,郁郁寡欢,然后就和他提了和离……
那时候的重阳节,的确母亲回了家,只留她在清雪庵,她身边的丫鬟,也的确并不尽心……韦超的话,竟并不像是编的……
“怎么样?是不是想起来了?”韦超见他发愣,知道他是信了,得意道:“我就是睡了你老婆,有种你杀了我呀,你敢吗?”
陆U一拳狠狠打在他脸上,韦超吃了痛,又爬不起来,连忙喊道:“来人,来人――”
他一边喊,陆U一边打,随后一手拿了旁边的凳子就要朝他头上砸去,好在外面人已经冲进来,韦家下人去救韦超,长喜石全来拉陆U。
石全一边夺下陆U手中的凳子,一边劝道:“公子,别冲动,有什么事从长计议。”
韦超被人拉了起来,他抹一把满脸的血,朝陆U道:“我告诉你,要么你不嫌弃,再把她娶回去,要么,我下次还要找她!”
陆U几乎就要挣脱石全冲上去,却被石全与长喜两人紧紧拉住,长喜也劝道:“公子,先回去,咱们先回去。”
双方下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一方是宰执之家,朝廷高官,一方是皇亲国戚,太后的亲侄子,真闹出了问题都不好看,于是都是拉架,陆U也知道此时不宜再将事态弄严重,而他又有太多的事没弄清楚,于是掀开了长喜与石全,转身离去了。
下了酒楼,他没上马车,也没等后面的长喜石全,骑上石全的马,头也不回往陆府而去。
韦超说的的确言之凿凿,但很有可能是为了激怒他而信口胡编,他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事查清。
当然最好是问施菀,可哪怕是那天遇到韦超,她也并没有和他说起以前的事,若没有这事还好,若有这事,那便是痛不欲生的回忆,他不想让她再去回忆。
所以一回陆府,他便又让人叫来了锦心。
关了房门,他问她道:“上次你说,二少夫人只见过韦超一次,是在德春宫时,另一次是韦超送重阳糕,她没收,还有吗?”
锦心看他的样子有些害怕,却还是确定地摇摇头:“没有了。”
陆U又问:“重阳节的晚上,你在哪里?”
锦心一惊,回答:“时间太久,我……我忘了……”
“忘了?”陆U声音泛冷,“是忘了,还是擅自离岗跑去看热闹了?”
陆U发脾气的时候少,但越是这样的人,发起脾气来就越是可怕,锦心吓了一跳,立刻就跪了下来:“是奴婢错了,那天相国寺里祈祷、做法事,奴婢让少夫人去看看,她不去,府上也是廷哥儿的洗三礼,别人在府上都有赏钱,就我们留在清雪庵的没有,奴婢一时心里不痛快,就趁少夫人睡下,跑去前面看了一会儿法事……也,也很快就回去了……”
陆U痛恨地看着面前的丫鬟。
她是施菀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连她都跑了,那自然没有旁人在了,他那时就知道,她身边的下人对她并不敬重……
锦心低着头,却也能感觉到陆U狠狠盯着自己,心惧之下,连忙又道:“真的只是一会儿,很快奴婢就回去了……”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陆U却能明白,这只是她的推脱之辞,相国寺与清雪庵一个在前山,一个在后山,以普通人的脚程,来回也要走两三刻,加上她好不容易偷跑过去,当然不会看一下就回去,一定是在前面看了半夜热闹,完全没管清雪庵那边的施菀。
“后来呢,你回去时,二少夫人醒了吗?”他此时倒平静下来,一字一顿,缓缓问。
锦心回道:“应该……没醒吧,奴婢只听到房里没动静,就自己睡下了……”
说罢,她怕被怪罪,又立刻补充道:“当时少夫人本来就每日躺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出门,奴婢……奴婢怕进去打扰她……”
陆U意识到哪里不对,问:“当时少夫人生了什么病?是风寒吗?”
锦心呐呐道:“是……是吧……”
“什么叫‘是吧’?你是少夫人身边侍候的,你不知道?”陆U厉声道。
锦心连忙回答:“焦妈妈说是,奴婢也不知道,之前一直是焦妈妈在侍候,等焦妈妈随夫人回府上,奴婢进去侍候时少夫人就已经病了,每日在床上休养,奴婢只需端茶送水就行了……”
“焦妈妈?”陆U反问,“为什么是焦妈妈?”
焦妈妈是陆夫人身边的老人,府里的后辈对她都分外客气,怎么会轮到要焦妈妈去侍候施菀?
锦心回道:“奴婢不知道……那时在清雪庵,夫人和少夫人住的是个小院子,她们在院内,奴婢们都在院外,说是斋戒祈福要诚心,不可有太多人侍候,所以就焦妈妈一人在院子里侍候,奴婢们就在外面做些浆洗打扫的事。
“一直到大少夫人临盆,夫人便带着焦妈妈回来了,这时奴婢们才进院内去侍候,然后就是韦大人送糕点的事,还有重阳节的事,也就几天,等重阳节之后,焦妈妈就又过去了。”
陆U明白,锦心对清雪庵的事一无所知,但清雪庵一定有事,他开口道:“你回去吧,今日我问你话的事,不要说出去。”
“是……”锦心战战兢兢离开,她前脚走,陆U后脚就也从清舒阁离开,去了沉香院。
天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陆U径直到沉香院正房中,焦妈妈从里间出来,和陆U道:“公子要探望夫人么?施大夫说夫人哪怕在病中也要常擦洗换衣服,秋兰正在给她擦洗呢,公子要等一下。”
陆U道:“焦妈妈,我有事同你说,烦请出来一下。”
焦妈妈有些疑惑,却还是与他一同出了正房,陆U往左右厢房看了看,知道右边厢房是个空房,便从丫鬟手中拿了盏烛台进了那厢房,待焦妈妈进来,将门关上。
房中一盏灯,只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与外面隔绝,便显得异常安静与狭窄,也平添了几分严肃的氛围。
他放下烛台,看着焦妈妈:“妈妈,六年前在清雪庵,你们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
焦妈妈神色微微一动,却是垂了眉眼,一副疑惑语气道:“公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六年前在清雪庵怎么了?”
她想了想,问:“我记得那时候是去祈福?”
“明面是祈福,背地里呢?”陆U紧盯着她问:“母亲从没有住到那里祈福过,为什么那次要去?她一向喜欢大嫂,为什么要带菀菀去?为什么她提前回来了也没让菀菀和她一起回来?为什么菀菀回来像大病一场,真是风寒吗?”
焦妈妈还未开口,他便接着道:“焦妈妈可以对我隐瞒,但我能去问菀菀,也能现在就去问母亲,她在病中,焦妈妈想必是不希望我去逼问母亲的吧?”
焦妈妈无奈道:“公子也知夫人在病中,这种时候,这么久远的事,提起来不是影响夫人养病么?”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陆U加重了语气。
他声音里带着怒气,焦妈妈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的,施菀如今又在后院,确实瞒不过去,便道:“那时候,公子与少夫人一直不曾同房,但在那之前一个多月,同房了吧?”
陆U自然记得这些,却不知道她提起这个做什么。
焦妈妈继续:“那时候,少夫人怀孕了,却正是国丧,公子又在风口浪尖,朝中今日一桩事,明日一桩事,夫人怕这事给公子和陆家惹来祸端,便带少夫人去清雪庵,对外称是祈福,其实是偷偷把那孩子给打了。”
陆U久久看着她,似乎恍然在梦中,不敢置信。
好久他才问:“菀菀她……也同意?”
焦妈妈看他一眼,叹声道:“她自然不同意,她那时候的日子过得艰难,好不容易有个孩子,怎么会同意……可实在是没办法,大约也是心疼公子吧,最后还是同意了。”
“那她怎么……”陆U想说她怎么不来找他,却陡然想起那一日大雨,她到他房中来找她,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就脸色苍白地回去了,连伞也忘了拿。
因为他问她,她是不是在香中下了药。
就是那次……她那次就是来找他的,她要保住孩子,要找他求救,但因为他这句话,她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就走了。
他紧紧攥住手,几乎带着哽咽,艰难开口道:“所以去了清雪庵,你们就给她……打掉了孩子?”
焦妈妈半晌才无奈道:“当时没有办法……”
“所以她并不是风寒,而是堕胎小产……”
焦妈妈点点头。
陆U用了许久来恢复平静,又看着她问:“重阳节之后,你再去看她,她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焦妈妈摇摇头:“少夫人那时候没什么话,都是坐在床上发呆……不过我想起来,她原本休养得差不多的,但重阳节之后似乎更虚弱了,也不知是真受了风寒还是什么,整个人像少了半条命似的,也许是天冷没添碳火?不过又喝了些药,在那里多休养了半个月,也好了。”
陆U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几乎不能思考。
一切一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么多年,她们没有一个人说,他也一直不知道。
明明这么多疑点,这么多蹊跷之处,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发觉,没有怀疑,为什么?
他苦笑一声,无法接受那时的自己,也无法接受此时得知的真相。
“从头至尾,你们都没有告诉我,一直瞒着我……”他痛声道。
焦妈妈抹了把眼睛道:“夫人这都是为了公子……”
此时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二公子,焦妈妈,你们在里面吗?”
焦妈妈与陆U都没出声,丫鬟又道:“焦妈妈,夫人问是不是二公子来了,她那边都好了,让我喊公子过去。”
第106章
陆U一言不发,开了门便往正房而去。焦妈妈吓了一跳,连忙追了上去。
陆夫人侧身在床上躺着,等着陆U,却见陆U是急步而来,一进屋就定定看着她,带着痛苦,带着愤怒,却因为心有顾忌而强行忍着。
紧接着,焦妈妈就追了过来,见这情形,连忙劝道:“二公子,夫人才好一些……”
陆U仍是盯着陆夫人不说话,陆夫人倒问:“什么事?”
见陆U不说,又问焦妈妈:“怎么了?”
焦妈妈也是低头不语,陆U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她:“菀菀怀孕,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让她打胎,而且从始至终,这么多年也不曾向我透露!”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压抑着怒火,低声吼出来。
施菀来了,陆U对她关怀备至,陆夫人就猜测也许会有这么一天,甚至她还觉得这一天来得晚了。
她问:“她还是和你说了?”
陆U厉声道:“母亲只要回答我,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
陆夫人便回:“不那样,还能怎样?子微,母亲可都是为了你!”
“为我?为我为何不敢告诉我?为我为何要捂得这严实?明知我不愿意而去将它毁掉,就是为了我?”陆U反问。
陆夫人解释道:“我知道告诉了你,以你的性子一定不同意打胎,你会让她生下来,然后就是御史的弹劾,朝廷的贬谪,你那时候是多么关键的时候,怎么能有这些!”
“那你也不能擅自作主,也该问过我的意思!该我承受的,我自会去承受,凭什么要让菀菀去承受,让一个未出世的胎儿去承受,母亲为何如此狠心!”
……
外面下起雨来,枇杷敲响施菀的门。
施菀还在房中抄写歧黄班的课业内容,听见敲门声便知道是枇杷,开口道:“进来吧。”
枇杷推开门,外面的雨声又大了些。
“师父,你听到了吗?怎么好像是陆大人在和陆夫人吵架?”
施菀一怔,然后道:“人家的家事,我们就不要去操心了。”
“可我好像听见陆大人说菀菀?”枇杷问:“这说的,是师父吧?”
她没关门,前面果然有隐隐的争吵声传来。
施菀低着头沉默一会儿,回道:“说的是菀菀,便和我没关系,如果说的是施大夫,才和我有关系。”
枇杷还张起耳朵听着,施菀打断她道:“行了,别操人家的心了,把门关上,考你个病例,你把药方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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