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站在了池塘边,静静看着水面。
施菀想了一会儿,问他:“刚才我好像看你腿上被谁的球杖打了一下,严重吗?会不会疼?”
陆U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摇摇头:“还好,无妨。”
随后他问:“绿绮把字帖给你了?”
施菀点头:“给了,我这几日都有练字。”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持之以恒,定能有所收获。”他说。
随后又补充道:“若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施菀欢喜,再次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时有仆人划着竹筏从对岸而来,在池塘中心摘莲蓬。
施菀说:“若他过来这边来,或许能找他讨几只莲蓬,回去剥了给母亲煮粥,莲子清热,母亲这几日好像有些上火。”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陆U道:“若他来,我倒想上他的竹筏帮他去采。”
施菀心中一怔,突然明白过来,他出身名门,自小便是金贵之身,也许只从诗上知道采莲的浪漫,却从未真正泛舟湖上采莲,所以见了这仆人乘竹筏采莲,便心生向往。
她犹豫许久,鼓起勇气道:“我见那边系着只空竹筏,若夫君想试试,我倒可以去撑这竹筏。”
陆U意外道:“你会?”
施菀回说:“云梦泽为多水之乡,以前爷爷要去后村给人看诊,隔一条河,都是我撑船。”
陆U看向那只竹筏:“那我们试试。”说着,往那竹筏走去。
第13章
陆U过去解开竹筏,施菀跟在他后面,小心问:“姨妈他们会高兴我们下去摘莲蓬吗?”
“几个莲蓬而已。”陆U不在乎道。
施菀看他毫不犹豫解竹筏的样子,心想他果真是有些叛逆在身上的,不由莞尔。
陆U解开竹筏,施菀拿了长篙先上竹筏,让陆U上去。
陆U明显对竹筏并不熟悉,提了衣袍,小心踏到竹筏另一端。
施菀待他站稳,就撑起长篙,划着竹筏离了岸,往池塘中心的莲叶而去。
陆U先是面朝她站着,见她撑了几篙,说道:“你倒真的会。”
施菀回道:“当然,我还帮一起长大的小姐妹采过莲呢,他们家在湖里种了荷叶,每年都是她看管,摘莲蓬,摘菱角,还有一种鸡头米,开花很好看,夏天也摘来吃。”
陆U说道:“爷爷说过,云梦泽是鱼米之乡。”
“爷爷也和我说过,他最喜欢云梦泽的炖莲藕,别的地方的藕炖不出那样的味道。”施菀说。
竹筏离岸越来越远,到了池塘中间,清风徐来,将水面吹起层层波纹。
陆U迎风而立,看向远方,衣袍被风吹得翻飞。
施菀一边撑着竹筏,一边在他身后看着他。
不期然他突然转过身来,施菀立刻扭开头去。
“我来换你吧,撑这个应该费力。”他说。
施菀摇头:“还好,我之前都是撑一个湖的来回呢,再说你也不会。”
“我试试。”陆U过来拿长篙。在他看来,没道理自己一个男人站着赏玩美景,让她这个女子撑篙。
施菀拗不过,便停了撑篙,让竹筏停稳,将长篙递给他。
此时一阵强风吹来,让竹筏晃了晃,施菀身子微颤,陆U立刻将她胳膊拉住,提醒道:“小心!”
施菀心中狂跳,待他松开自己心跳也还未平息,随后强作放松道:“我没事,我水性很好的。”
陆U回答:“就算水性好,难不成你要当着这么多人掉下去游两圈再上来?”
施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忘了。”
撑起竹筏,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安陆,下水里摘摘菱角,摸摸鱼,是很平常的事,却忘了这是在京城,她是陆家的少夫人,裙角湿了一块都算失仪,要赶紧去换。
陆U接过了长篙,因为不熟悉,长篙拿在手里有些顺不过来,身子微微晃荡,施菀看他的样子,心急想去扶,却又没敢伸手,不由提醒道:“你小心点。”
陆U回道:“没事,我也会水,可能没你会,但会一点。”随后不知是玩笑还是提醒道:“你若掉下去了,我得和你一起下水才能挽回些面子,我若掉下去了,你只用拉我上来就好了。”
因为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落水太失仪,有他陪着也好一些,他是男人,也就丢个人罢了。
施菀觉得心暖,又忍不住道:“我才不会掉下去。”
撑了那么多船,她还没一次掉下去过呢!
陆U没回话,专心折腾着手里的长篙,神情认真,却一篙将竹筏撞进了荷叶堆里,撞断了好几柄荷叶,也有带刺的荷梗从两人身旁擦过。
他有些尴尬道:“这竹筏不听使唤。”说着要努力撑出去,却总是不得章法。
施菀道:“还是让我撑吧,你摘莲蓬。”
陆U显然有些不甘心:“下次有机会,我要好好学一学。”说着,还是将长篙递给了她,毕竟由他弄下去,说不定这个下午都从荷叶堆里出不去。
施菀拿起了长篙,没急着退出去,朝陆U道:“你身后有个莲蓬正好。”
云梦泽长大的她,一眼就知道多大的莲蓬不老不嫩,摘下来正好。
陆U将莲蓬折了下来,转而要摘旁边一个,施菀说道:“这个就不要了,已经老了,咬不动,兴许他们要留下来晒莲子。”
陆U便放过了那个,转而问她:“那个呢?”
施菀看了眼,回答:“可以。”
陆U便微微探出身,将那只折了过来。
施菀提醒他:“小心刺。”
陆U并不在意,淡声道:“无妨。”
摘完这里面的几只,施菀便将竹筏撑出去,又停在另一片荷叶边上,让陆U去摘下莲蓬来。
看得出来,他对此饶有兴趣,不一会儿就折了十多只莲蓬。
施菀问:“够了吗?”
似是才想起来这是人家的园子,人家的池塘,陆U略有不舍道:“够了,就这些吧。”
说完回过头来问她:“累吗?要不然在此歇息一下?”
施菀摇摇头,却仍是将长篙停下了,看他道:“手有被划伤吗?”
摘莲蓬,免不了是会被荷梗上的刺划伤的。
但陆U显然不在意,摇摇头。
两人在荷塘深处的竹筏上站着,水风吹起,送来阵阵荷叶的清香。
施菀指着一丛荷叶深处唤他道:“夫君,你看那边。”
陆U回过头,看了看,问:“什么?”
“一只鸟巢,里面还有几颗蛋呢。”施菀说。
陆U来了兴致,立刻努力往那边看:“真的?水鸟的巢?”
施菀说:“你到我这儿来看。”
说完,小心往他那边去,和他调换位置。
竹筏不太宽,陆U怕她掉下去,在与她错身时,又扶了她胳膊一把,提醒道:“往里面靠一点。”
他手心的温度隔着夏季的薄衫透过来,施菀低下头去,脸烧得火热,在他松开手后沉默着走到他那一端。
陆U松开她,站到她的位置,果然就看到了那只鸟巢。
就用芦苇残枝、荷叶残叶等等搭建在荷叶中间的浮萍上,里面躺着四只鸟蛋,不见大鸟。
他不曾见过水上的鸟巢,不由看了很久,问:“这鸟巢里不会有水么,蛋如何孵出来?”
这话倒把施菀问住了,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小时候她和别的小孩子烤过鸟蛋吃,并不好吃,不如鸡蛋。
就在这时,岸上有人喊:“子微,你怎么跑荷塘里去了?”
施菀连忙道:“他们在叫你。”
陆U转头看一眼,回道:“我们回去吧。”
施菀道“好”,便撑了长篙往岸边而去。
竹筏自荷塘中间划出去,四周一片静默,陆U突然道:“孩子的事,再等等吧,最近朝中发生诸多事,我心中烦乱,暂且顾不上这些。”他默然一会儿,又接着道:“将来……总会有的。”
施菀一怔,突然意识到,刚才的事,他看到了。
看到她因为三年无子而被人视作不吉,在那么多人面前尴尬而颜面无存。
他从未和她提过这些,她知道他不喜欢她,甚至觉得,他将来抬了绿绮为姨娘,或是再去外面纳新人进门来,很容易就有子嗣了,兴许一辈子也不会和她有孩子。
但他现在,和她解释了,还说将来总会有的。
她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人,绝不会随口说说,他是打算了以后要和她有孩子的,这几乎就是他的承诺。
她觉得这三年的守望在这一刻有了结果,觉得自己终于靠近了他,触到了他,也真正成了他的妻子。
她不知说什么,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陆U伸手过来:“将竹篙给我吧。”
他只是要竹篙,别的什么也没说,施菀却觉得,他就是替她考虑的,因为她撑竹筏太过熟练,等下上岸时给人看见,又会联想起她的出身,徒增烦恼。
给了他,无论他是动作熟悉或是笨拙,都只是世家公子的一时兴致而已,反倒有些泛舟湖上的恬淡之意。
她将长篙给了他,他撑着长篙,往岸边划去。
他学东西果真快,明明刚才还没条理,现在就顺畅了许多,就那么一篙一篙将竹筏撑到了岸边。
将到岸边时,已有好几个人在边上看,绿绮也在,看着陆U道:“要莲蓬不是有下人在摘吗,公子怎么还下水去了?还往荷塘里钻,回头要是遇到虫蛇或是落了水,夫人不知怎么担心呢!”
陆U撑住竹筏道:“此中之乐,你不懂。”说完看向施菀:“你先下去吧。”
施菀一直觉得绿绮与陆U是更近的,然而此时,却莫名有种只有自己与他共有这段经历、懂他的感觉,她低下头去,弯腰将竹筏上的莲蓬都抱住,然后下竹筏。
这时李聘婷道:“表嫂一身绿衣,表哥一身白衣,两人泛舟湖上,还真是好看,神仙眷侣似的!”
施菀觉得自己脸红了,心又狂跳不止,不知该怎么做,只好将莲蓬里一只半开的荷花递给她,假装镇定道:“这花送给妹妹,盼妹妹与未来妹婿早日共结连理。”
李聘婷含羞接过荷花,笑道:“真好看。”
后面李家姨父捋了捋胡须,说道:“看子微这般撑篙采莲,我竟也被勾起归农之意,之前怎没想到这园子里还有此等乐事?”
陆U已从竹筏上下来,此时正弯腰系好了竹筏,随后直起身道:“姨父赶紧让那边采莲的人停下来,把这事留点自己,再晚一些便没有莲蓬可摘了。”
李家姨父大笑起来,陆U从施菀手中接过莲蓬,又朝他道:“菀菀说去给我母亲煮莲子粥,我们一时兴起,便去摘了几只,姨父可要一些?”
李家姨父摇摇头:“拿去吧,下次有空再来,咱们一起去采。”
陆U笑回:“我见里面还有鱼,下次园子里捕鱼,也叫一叫我。”
“表哥要是过来,那一定要叫上我,我倒要看看往日玉树临风的表哥卷起裤腿在泥巴里摸鱼的样子!”李聘婷说。
陆U没说话,只是笑,将莲蓬放进绿绮拿来的篮子里。
施菀觉得这个下午,陆U笑得有点多,她好久没看到他这样笑了。
所以这个下午,他们撑竹筏出去,采这些莲蓬,他是高兴的吧……安陆多水,有许多荷塘,也有许多莲蓬,他是不是也会有兴趣去看看?
回去时,日薄西山,云霞漫天。
她坐在马车内,将剥着的一粒莲子放入口中,只觉清香扑鼻,丝丝沁甜。
第14章
隔天施菀一早剥了莲子,给陆夫人煮了粥,等到下午,又煮一碗绿豆莲子汤,给陆U送来。
她算来算去,觉得这是陆U亲自折的莲蓬,她有理由、也有必要给他送一碗汤来,并不算唐突,他也不会拒绝。
为了作出是“顺便”的样子,她还将自己练的字一齐带了过来,挑的也是陆U在家的时候。
陆U见了莲子绿豆汤,果然流露出几分兴趣,施菀心中窃喜,又说道:“我还把这几天练的字拿来了,夫君有空的话能帮我看看吗?”
陆U将汤放下,接过她的字。
有她临摹的欧阳询的楷书,也有她自己抄的诗。
陆U看了眼,说道:“我和你讲讲这个横和钩的笔法。”
说完就到了次间书桌上,拿纸出来,施菀立刻道:“我给你研墨。”
陆U没说什么,她便从桌上备好的水杯里倒了水,小心替他研起墨来。
他的砚台是一方黑色的石砚,不知是什么石头,色泽柔亮,触上去光滑细腻,如小孩的肌肤一样,旁边正好也刻着荷叶与荷花,古朴而秀丽。
她自己替自己研墨时,总是随意转几圈便好,此时却不敢大意,又惟恐自己的动作不对,磨的墨不好,便尽量做得小心细致,好在他并未在意,只是从笔架上拿了只笔,待她磨好后蘸了墨,然后和她道:“你看着,这是长横。”
说着,执笔在纸上写横。
“起笔这里顿笔,过来,这里仍有一个顿笔。”写完,他将笔给她,并从椅子上起身:“你写写看。”
施菀接过他的笔,坐下来,认真写了一个横。
陆U评价道:“动作是对的,但太犹豫,所以字显得笨拙。”
施菀暗想,他竟看出了自己的犹豫。
在他面前写字,她又哪里果断得起来?
陆U又接过她的笔,就站在她身旁,写了钩。
“顿笔之后,随意一些,钩出去。”他一边讲着,一边又写了几道钩,然后将笔给她。
施菀照他的样子去写,却总觉得笔不听指挥,写了一个钩,和他的钩比起来丑得不像样,便不等他说,又写了个,却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他再说道:“不要心急,勾出去时,不用那样严肃。”说完又接笔过来写了几道钩,再将笔给她。
她又写,却又在顿笔的地方写差了,钩也钩太过。
陆U说道:“早一些便收力,还是不够放松。”
她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太笨了,总是学不好……”
陆U的语气十分淡然:“哪有人一学就会。”说着道:“你再写。”
施菀又动笔写,陆U在她顿笔的地方捏住了她笔的上端,与她的手指微微触碰到,然后带着她顿笔,钩。
这一次,因为由他的力道把控,写得果真好看了许多。
“就像这样,你回去再好好练几遍,不必心急,也不必泄气,你能自己写到这样,已经比许多人有毅力了。”陆U松开笔,说道。
施菀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僵,被他触碰到的地方有点发烫,轻轻“嗯”了一声。
陆U回到之前的桌上,喝了口莲子绿豆汤,说道:“鲜莲子这样煮着倒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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