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兄妙手回春,加上我们天机山庄的太岁大还丹,黄姑娘肯定会没事的。”方多病不想看他这般愁苦的神色,试图缓和气氛,“等她醒了,要不教她习武吧,有内力支撑,至少能自保。”
方多病紧盯着李莲花,才没错过他那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她怕疼,又娇气,不会愿意学的。”
是药太苦了,才显得他的语气也是苦的吗。
“我觉得她会,她那么在意你。”方多病嘀咕一句,似是受不了这样安静,想了个李莲花总不会推拒的话题,“哎李莲花,你和黄姑娘怎么认识的?我总想不起在哪见过她,你多讲讲有关她的事,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了。”
方多病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竟同一旁蹲坐伸着舌头哈哈吐气的狐狸精颇有几分相似。
纵然李莲花做惯了冷脸,此刻也忍俊不禁:“这要讲,天明都讲不完吧。”
“那有没有你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事情?”
在方多病看不到的小角落,李莲花拇指与食指指腹轻捻,这是他思索时惯常的动作。
“倒有一事,想起来还挺有趣。那时阿梓的爹娘总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我得空便会带她偷溜出府。有一回不慎中了她爹的埋伏,老爷子扛着扫帚追了我半条街,我还不好还手……啊对,那次笛飞声也在,这家伙只晓得看我笑话,也不来帮忙。”
方多病起先听着还觉得好笑,当年不可一世的李相夷居然有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时候,但听到最后察觉不对劲,提出异议:“我好像听过这个故事,跟你说的版本不一样,不是老笛救了你吗?”
“笛盟主什么人你不了解吗,满心都是比武比武比武,他会救我?”李莲花顿了顿,神色一凛,“谁跟你说的,这事儿只有我、阿梓还有笛飞声知道。”
是啊,谁会跟他说这个呢。
方多病陷入沉思,心底却升起没来由的恐慌,像是在警告自己不该继续。他没有理会,坚持回想。
那晚月色皎洁,美过今日,三两好友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席间有施文绝,这人偶尔会去渔村看望救命恩人。有笛飞声,老笛现在不找李莲花打架了,每回来总要拉着他喝酒对弈。至于李莲花,他不爱饮酒,也不爱笑,坐在那里,偶尔夹菜入口,偶尔扯句闲话。更多时候,仰头遥望明月,大概是寄托相思吧。
不对,那晚不同。
方多病想起李莲花的笑容,想起李莲花望着姑娘时满目温柔。
黄梓瑕……
黄梓瑕怎么会在呢……
是他将黄梓瑕带到渔村的?
似乎不止一次……
似乎不仅仅是在渔村……
这段毫不陌生的记忆让方多病感到天旋地转,然而晕眩的难受感不是来自于记忆,是那股不知缘由的恐慌。
他呆若木鸡地看向眼前人,对方早已恢复常态,从容自若地朝他递来一杯茶。
李莲花曾说,是他们忘了黄梓瑕,并非她不存在。
没有中毒受伤,无缘无故,怎会忘记。
黄梓瑕是他师父李相夷、挚友李莲花存活于世的唯一念想,怎能忘记。
怎就独独忘记与黄梓瑕有关的事呢。
他们相恋碍着谁了,如此针对,难道是想干掉黄梓瑕趁机上位不成?若让他揪出这幕后之人,定要将其押入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不,带回天机山庄,让那人尝尝机关酷刑的滋味。
李莲花瞥了眼方多病瞋目切齿的模样,正想出声询问,胸口却忽感闷痛,看来方多病的想法违逆了原剧情,而如此一来,主系统便会对他施压。只不过没有他这个“主角”影响来得大。
“方小宝!”李莲花沉沉呼了口气,“我只问你,若命运使然,我终有一死,你……”
“我不会让你死的!”方多病厉声打断,“李莲花,黄梓瑕都回来了,你怎么还想着死啊?不就是碧茶毒吗,肯定有办法能解!没了忘川花,还有扬州慢啊,我每日都勤加练功增进内力,练到融会贯通是迟早的事!再说,黄梓瑕带来的灵药,连你残废的右手都治好了,还有什么事不可能。说什么命运、命运,难道我们的命运是写在话本里的故事,无法改写的吗?即便真是那样,我也相信人定胜天!”
话音未落,天边炸开一声响雷,把振振有词的方多病吓了一跳,旁边歪头看戏的狐狸精都惊得直往床上蹿,李莲花及时拦截才没让它蹦到黄梓瑕身上。
李莲花哭笑不得:“怎么着方小宝,打雷也怕啊?”
方多病故作镇定,指向门外:“我说老笛,早不来晚不来,在门口装鬼想吓死谁啊!”
笛飞声轻嗤一声,抬步进屋,注意到李莲花的目光,顺手关好门:“我也没想到当朝驸马胆子这么小啊。”
“切,懒得理你!”方多病面对这家伙向来嘴上不饶人,“笛盟主夜闯百川院,还擅入姑娘卧房,所为何事啊?”
“我去渔村找李莲花下棋,才晓得他被你带走了,就来百川院看看呗。”笛飞声自行落座,熟稔得跟屋主似的,“百川院布防一年不如一年啊,院主领头,护院几十,结果就一个瞎子发现了我。”
“瞎子?你是说刘如京前辈,他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这事你要问李莲花啊,都不捞尸改行探听情报了。”笛飞声饮了口茶,下一秒表情扭曲,将茶吐回杯中,“这么甜谁喝……”
“探听情报?什么意思?”
李莲花没说话,给床上的姑娘掖了掖被子。
方多病一头雾水,谁来给他解释一下,怎么从前现在都是他被蒙在鼓里?
第47章
笛飞声嫌弃地擦了擦嘴角沾的甜汤,继而说道:“方才我在外头听了一嘴,是说到李相夷被追打那事,方多病你记得没错,我救了他,他还让我帮他隐瞒,怕毁了他的江湖形象。”
相处久了,凶神恶煞的笛盟主看着也憨了不少,方多病白了他一眼:“哪是你救没救他的问题,关键是你何时告诉我这件事……哎,你记得黄梓瑕是谁?”
笛飞声冷哼道:“我的记性虽不到过目不忘,但当时天下第一的李门主为了个女人,竟然谎称自己生病不能赴约比试,我想忘都忘不了吧!”
李莲花闻言挠了挠额头,轻咳一声:“我们出去聊,让阿梓好好休息。”
说罢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丝毫看不出病态。
方多病茫然地跟上他,笛飞声在后头慢悠悠道:“急着找刘如京封口是吧,怕人家把你的糗事宣扬出去?”
如他所料,李莲花刚出门便以指哨唤来隐匿在暗处的刘如京。
“今晚你听到的,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刘如京稍有迟疑:“这……其实门主不必担忧,您与夫人情深意切,到时我让撰写的书生美化一番,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这边李莲花拿不定主意尚在考虑,方多病腆着笑脸凑到刘如京跟前:“原来江湖日报是刘前辈创办的,难怪如此畅销。不知可否将有关我的那则撤了呀,要是传到京城,我这脸往哪搁呢。”
“哦,驸马痛哭流涕那则趣闻。都在书肆上架售卖了,如何撤回?”刘如京毫不留情地回了句。
见讨好无用,方多病敛了笑意,大手一挥:“那我出钱都买了,这总行了吧!”
稳赚不赔的买卖刘如京自然同意,当即拜别门主,带方多病一道前往书肆。
院中笛飞声负手而立,语调戏谑:“不是想远离江湖吗,怎么还办江湖日报?”
李莲花淡淡道:“不愿随波逐流罢了。”
“啧,能不能说清楚点。”
“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好详说。”为了他的小命,还是得慢慢来,“听方才那声雷,恐怕要下大雨,百川院不方便留你,笛盟主请回吧。”
他现在的身手如何抵挡得了笛飞声,才将将退闪半步便被对方捏住脉门。
“方多病不是时常为你传送扬州慢吗,连关河梦都被他请来医治你,加上我的悲风白杨心法,碧茶毒再难解,维持原状总不成问题。怎么丝毫不见好转,还虚弱至此?”
李莲花抽回手,活动了下被拽疼的手腕:“这几日确实有些懈怠……对了,除了那件,你可还记得其他关于阿梓的事?”
笛盟主一脸“你是不是有病”地瞪着李莲花,往事记忆涌上心头,当年的四顾门门主,如今的落魄游医,从始至终都被感情牵绊,满脑子都是“阿梓”。他就搞不懂了,情情爱爱的有什么意思,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我记得那些没用的东西作甚。你想听什么?你我约定五年之期那晚说好的不醉不归,真喝起来你改口说喝多了再去找阿梓不太方便。次年上元节隆冬月,前一日你说四顾门上下几乎都回家探亲团圆了,你师兄也有情人相伴,你一个人冷冷清清不如同我一道。结果呢?若不是无颜告诉我,你带着你的阿梓去放河灯了,我还在雪里傻等呢!”
此番忿忿不平的控诉让李莲花愣了片刻,他也没料到笛飞声会想起这些少年旧事来,好在刘如京已经走了。
“你还挺记仇……这不是重点。不久前,多病还有婉娩他们因我的执念,去打听阿梓的下落,必然问到过你,当时你是如何作答的?”
当时……
方多病问起黄梓瑕,说是李莲花整日念叨的名字,一个女人。
能让笛飞声记住的女人不多,当年金鸳盟十二圣女他有时都分不清谁是谁,还有那个疯子角丽谯,他杀过所以记得。
黄梓瑕是谁?
对,他当时回答的是,黄梓瑕是谁。
没道理才过去数日,记忆就不一样了。
而这,是李莲花想提醒他的“重点”。
现如今天下太平,以他的武功没人会想不开来给他下毒吧,或是体内还有残余的无心槐没有排除干净?不,他的身体并无任何异样。
“……有外力篡改了我的记忆?”
回应他的是李莲花伴随着咳声的沉重喘息,笛飞声迅速伸手搀扶才没让李莲花脱力栽到地上。
“你这……只可意会不详说……是指一旦有人发觉……你就会……究竟是什么人在控制你?”
鲜血从李莲花苍白的指缝间倾涌而出,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笛飞声,眼神意味不明。
幸而笛飞声理解他的意思,行行好,别说了,放过他吧。
待李莲花缓过这一遭,只听笛盟主道:“我觉得这样磨叽可不行,不如你忍一忍,让我把来龙去脉全搞清楚。”
“你……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也是,你死了我找谁下棋。顾好你的小命,需要我帮忙尽管说。”笛飞声唇角微扬,“把血擦擦,你的阿梓醒了。”
笛飞声不放心又给他输了点内力才飞身离去。
……
“还不能下床。”李莲花扶着黄梓瑕躺下,“关神医说了,你内腑有损,无法用内力调息,只能静养。”
姑娘拉着他的衣袖,担忧地望过来。
“我没事,你看,不还好好的吗?”
血迹都没擦干净呢,哪像安慰人的样子啊。
温凉的指腹抚过嘴角,抹去淡淡血痕,正要收手,却被男人握住落下轻吻。
黄梓瑕眨眨眼,总算露出笑来:“不止我要静养,你也一样。今日喝过药没,还难不难受,你……”
屋外雷声乍起,打断了她的话。李莲花下意识伸手捂住她双耳,姑娘抿嘴偷笑:“我才不怕打雷呢!”
“是吗,可我有点害怕,怎么办?”
黄梓瑕拍了拍身侧,李莲花会意,脱去外衣布靴,在床里侧躺好,嗯,再挨近些,十指紧扣。
“这样,便不怕了。”
作者有话说:
江湖日报:
本报新任情报员苏小慵专访:从唯粉转为cp粉的心路历程,谁不嗑这对我都会伤心的!
第48章
雷声隆隆,扰人安眠。
身旁李莲花呼吸平缓,显然已经陷入沉睡。黄梓瑕也不想大半夜去吵他,安静躺着,听窗外滂沱的雨声。
系统察觉她心情不佳,和她搭话。
【宿主,从记忆这个突破口切入,咱们打倒主系统指日可待啊!】
“我就怕多做点什么,伤害都会落到小花身上。”
她也清楚李莲花不会在意的,他坚持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摆脱控制,与她长相守。可换来那些药根本敌不过一次剧情压制,毒发带来的痛苦有多煎熬,她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
【好像只有李莲花的安危能让宿主动摇呢。若是我可以把你送回原世界,李莲花也不用再遭受这些,你会愿意吗?】
黄梓瑕默了默,转头看看仍旧毫无反应的李莲花,才回应道:“我说统啊,你是太久没发布任务了,你那机器脑袋生锈转不动了?他的人生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我离开不就更不可能改变了。而且原世界我不还是孤苦伶仃,难不成你能还我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只怕再发作几次,他就真的死了。宿主,你也要为他考虑一下啊】
“我考虑得很清楚。”胸腔内隐隐作痛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起身的想法,“我给个建议哈,下次装得像一点,业务太不熟练了,统崽可不是你这个阴阳怪气的样子!”
脑中沉寂下去,再响起时机械音都变得火急火燎。
【宿主!!你跟祂呛什么啊!祂真的会要你的命啊!!】
“你怎么比我还担心呢,我觉得祂的行动必然是有限制的,不然要我的命还不简单,等我落单就行了。祂操控人的技术漏洞百出,但凡意志坚定些就没用了,这还得在被操控之人原本就对我有意见的基础上,就像之前……”
【肖紫衿!!】
“对,肖紫衿。我承认当年确实看他不顺眼,跟婉娩姐姐提过不要被对方的花言巧语迷惑。真是小肚鸡肠,居然记到现在……”
【我说肖紫衿来了!!】
外头雷电交加暴雨倾盆,若非系统厉声提醒,黄梓瑕很难察觉到来人。
抬眼望去,肖门主头顶大包,面色阴沉,浑身冒着寒气,好一只紫毛落汤鸡……
【都什么时候了宿主你还笑!来者不善啊!】
怪只怪肖紫衿造型太搞笑了,主系统还真是一视同仁,对待书里的主角配角都毫不留情。
而这回,也许是刚才黄梓瑕言语挑衅刺激到祂了,肖紫衿全然不像上次受操控时扭曲折磨的模样。
他目光空洞失去神采,却准确无误地找到黄梓瑕,嘴唇张合,话音一如既往,蜩螗羹沸,难听至极。
“我想来想去,无论如何你都得死,一切才能回归正轨。”
反派在动手之前总有说不完的台词,这是大部分故事里反派的通病。
黄梓瑕调整好呼吸,一边思考一边忍痛强撑着坐起,她必须保持冷静,才能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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