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大事,王书淮去不去皆可。
“还有旁的事吗?”
春祺又道,“长公主殿下今日赏了节礼下来,装在一个紫檀盒子,要不抱来给您瞧瞧。”
没有谢云初的准许,丫鬟们不敢随意动主子的东西。
谢云初疲惫地往背搭上靠着,“拿来我看看。”
不一会春祺去耳室的小库房将锦盒抱出来,谢云初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对和田玉耳坠,一个珊瑚手串,珊瑚价值不菲,谢云初也是前世成了首辅夫人后方得了一串,前世长公主没有给她赏赐这些,今生看来是高看她一等了。
谢云初拿出来戴在手上,皓雪手腕衬得那珊瑚红娇艳欲滴,她很喜欢,便没脱下来了。
换做以前,她行事总是谨小慎微,不爱出风头,如今嘛,怎么高兴怎么来。
半个时辰后,谢家邀请吃席的话带给了王书淮。
明贵好不容易得了机会,非得劝着王书淮去后院,
“二爷,明日端午呢,您一向敬重谢祭酒,能得空去吗?”
有了谢云初这一出,王书淮心里其实不太想去,但谢晖不仅是岳丈,更是他恩师。
明贵见他无动于衷,继续添了一把火,“姐儿这几日闹得很,连小的在外院都听到她喊在爹爹呢,您已多日不曾去后院,不惦记着夫人,也得惦记着姐儿吧。”
明贵忽然觉着,谢云初晾晾王书淮是对的,虽说主子忙是真忙,但去后院看了一眼妻儿的功夫还是有的。
王书淮经这么一提醒,便想起了谢云初的话,若她真想和离,他必不会让她带走珂姐儿,那可是他的嫡长女,这个念头一起,王书淮起身往后院去。
灯火绰绰约约在风中摇晃,王书淮负手来到春景堂院门口,院子四处弥漫着清新的艾草香,廊庑角落搁着一个木架子,上头摆放着珂姐儿一些玩具,庭院内还有各式各样的花盆,红红火火的花骨儿拥簇在一块,五光十色如蒸霞蔚,不远处的水缸蓄着一池早荷,粉嫩嫩的花骨朵从碧绿的荷叶下探出半个头。
甚至还有似有似无的银铃般的笑声。
处处都是她们母女生活的痕迹。
手忽然垂了下来,仿佛有轻羽拂过坚实的心房,王书淮踏上了廊庑。
林嬷嬷高高兴兴将他引入,没成想王书淮立在门外,只问她,“珂姐儿何在?”
林嬷嬷嘴上笑意一顿,是来看孩子的。
王书淮立在廊庑下,眼神分明,没有进正房的打算。
林嬷嬷却是僵硬地往正房次间指了指,
“姐儿今个儿还没睡,闹腾着呢,少奶奶在哄她。”
王书淮沉默了一会儿,负手踏了进去。
东次间内,谢云初搂着珂姐儿在罗汉床指着画本给她看画,小家伙眼神四处溜达,一点都不专心,谢云初便捏了捏她圆鼓鼓的面颊,“再这般调皮,娘不教你了。”
帘外的王书淮听了这话,脚步又是一顿,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冷着脸进了屋。
谢云初看到他并不意外,王书淮偶尔得了闲也会来看珂姐儿,她抱着孩子起身,“二爷来啦。”
王书淮对上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温柔娴静,看不出半点端倪。
若不是那日亲耳听见,他只当一切是自己的错觉。
王书淮径直从谢云初怀里接过孩子,抱着她在罗汉床上玩,谢云初发现珂姐儿看到爹爹明显兴奋多了,站在他怀里扑腾扑腾笑,
小没良心的,果然不识好歹。
谢云初拂了拂被珂姐儿抓乱的金簪,先给王书淮斟了一杯茶,随后在他对面的长条几后坐着看账册。
不一会,冬宁进来又送了一本账册给她,“这是奶奶的嫁妆单子还有聘礼单子。”
王书淮听到这,瞥去一眼,谢云初接过账册一面认真翻阅,一面拨珠算账。
王书淮眼神幽深。
一会儿说不教导孩子了,一会儿算嫁妆聘礼单子。
她什么意思?
王书淮以前从不在意谢云初做什么,今日罕见开口问,
“怎么突然算起账目来?”
谢云初正在劲头上,头也没抬回道,“就是想算算手头有多少余钱。”
买地花了一千八百两,她手头紧得很,到明年新的漕运水关开起来时,她计划建一栋货栈,专供各商户囤货并在此售卖,她脑海隐隐有些念头,现在打算筹银子。
谢云初心里有了成算,把聘礼单子踢除,递给冬宁,“聘礼单独造册,别跟我的嫁妆单子相干。”
聘礼虽是给她的,她却不想动用王书淮的银子,将来留给孩子便是。
谢云初没避着王书淮是因为,丈夫对库房账目一类一向信任她,且他从不在意这些他所谓的细枝末节。
她却不知,这话对于王书淮来说,坐实了她和离的打算。
呼吸几乎微不可闻,他安静了许久。
甚至连孩子往他衣襟上糊了一口口水都不曾发觉。
还是谢云初听得孩子做坏事得逞时的咯咯笑,抬起眸方发现这一幕,王书淮那张脸分外平静,谢云初反而笑了,递了一块手帕过去,
“二爷,胸襟沾了口水,您擦一擦吧。”
王书淮没有接,垂眸瞥了一眼,先将孩子搁在罗汉床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方慢慢拾起桌案上搁着的一条汗巾子把那儿擦了擦。
谢云初算看出来了,王书淮有些不对劲。
她咬着笔头看着王书淮笑,“我这是得罪二爷了?”
王书淮胸臆如堵。
“没有。”他摇头,并不想承认那些话让他不适,他挺拔坐在罗汉床沿,任何时候都是那副不动如山的姿态,眼神锐利地望向她,罕见带着穿透力,
“倒是夫人,是否对我有所不满?”
不然为何口口声声喊和离。
谢云初有些讶异,以前王书淮也温和含笑问过类似的话,“夫人,我公务繁忙,若是有不到之处,你必要告诉我。”她总觉着丈夫无比体贴,即便受了委屈也不舍得去麻烦他。
但今日他的语气神态明显不同。
“您为什么这么问?”
王书淮内心冷笑。
还想装吗?
他没有回答。
于是谢云初开始回想她是否真的对丈夫有所不满。
那一晚酒局上的话支离破碎闪过脑海。
期望丈夫温柔小意,期望有人替她遮风挡雨,有人朝她温柔浅笑。
想起这些,谢云初嗤声一笑,怎么那么肤浅呢。
人一旦陷在后宅,天地也被后宅那堵围墙给框住了,思想眼界不由狭窄,每日无非是抱怨婆婆刁难,孩子顽皮,妯娌难处,丈夫不够贴心之类。
抱怨源于失望。
可人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呢。
尤其这两日谢云初心情澎湃投身买卖时,发现以前在意的人和事忽然之间变得渺小如蝼蚁。
至于眼前的王书淮,她的丈夫。
有貌有才,外能端委庙堂,出将入相,内私德甚谨,从不约束她责难她,甚至一月有半月见不着,无需她伺候,这样“完美”的丈夫哪里找?
现在,她需要王书淮对她嘘寒问暖吗?
不,不需要,别挡着她的道,别虚耗她的时光,她要干一番事业。
命运捏在自己手里,方不在乎旁人转不转身。
“我没有,”谢云初笑吟吟道,“二爷处处都好,我指望二爷升官发财,我和孩子也能跟着沾光。”
这话虚伪又做作。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要和离,他还真就信了她。
王书淮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谢云初也没去想他会如何,继续埋头算账目。
王书淮给气走了,临走时说了一句,
“明日白天我有事,晚边再去拜访岳父。”
谢云初坐在案后不在意嗯了一声。
王书淮看着她不上心的模样,扭头离开了。
林嬷嬷悄悄目送王书淮走远,又瞥一眼里面兢兢业业的谢云初,
现在的谢云初让她想到了以前的王书淮。
天道好轮回。
次日端午节,晨露微熹,谢云初照常先去上房请安,不料二太太被三太太请去了琉璃厅,谢云初只能转去琉璃厅给婆母婶婶问安。
姜氏罕见没有冷言冷语,只是神色淡淡的没说话。
倒是三太太看着她笑,“初儿,今日你小姑姑归省,她前头捎了话,说央求你替她补个什么玩意儿来着,你记得早些回来。”
五姑奶奶是长公主与国公爷唯一的女儿,也是幺女,今年方二十五,嫁去姚国公府为当家太太。
谢云初想起王书淮晚边去谢家用膳,为难道,“二爷白日不得空,得去谢家用晚膳,我尽量早些回,实在不成,您便留小姑姑住几日吧。”
三太太道,“成,她本也打算住的,既是如此,你先忙你的。”
小姑姑王怡宁性子爽朗,没有长公主那般望而生畏,王家晚辈都很喜欢她。
谢云初立即登车前往谢家。
捎了节礼给祖母与各房,便问起了陆姨娘的事,
“她人如何了?”
二婶黎氏回她,“她呀,还不死心,日日在院子哭求着见你父亲,我没给她机会,若不是看她生了一双儿女,这样的人当真留不得。”
说白了,还是父亲顾念私情。
“那江州呢,可有消息传来?”
黎氏冷笑,“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这位妹妹可沉得住气,至今毫无消息,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呢。”
谢云初便不管了,谢云秀若是聪明便干脆安安生生在江州嫁人,若是想进京,少不得再收拾她。
中午陪着父亲祖母用了膳,又张罗了些衣物书册着人送去嵩山书院给弟弟,叫他别惦记着家里。
午后谢晖将谢云初唤去书房,将两个铺子的契书交给她,
“这是那陆氏昧下的嫁妆,她购置了两个铺子,记给了你妹妹,前阵子我着人改在你名下。”
谢云初正愁手头无进帐,便干脆接了,“多谢父亲。”
谢晖神色讪讪,手搭在扶翼上,侧着脸不太敢面对长女,“本就是你的,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愧对了你。”
谢云初却想起一事,谢家主母不能一直空悬,二婶终究隔了一层,必须有一威严能干的主母压住陆姨娘这个狐狸精,
“父亲,家里弟弟妹妹年纪不小,快到婚嫁之时,后宅无主母操持,不太像话,也不利于说亲,您就当为了弟弟妹妹们,也该寻思续弦的事了。”
谢云初打算亲自把关人选,如此陆姨娘子女再也翻不出浪花。
谢晖听了这话,老脸有些通红,背过身去,“再说吧。”
谢云初也不好多劝。
她想起弟弟,上一辈子弟弟因她成了跛脚,自暴自弃,没能有个好前程,他性子傲气也不肯接受王书淮的帮助,这一世她希望弟弟能自己立起来,活出想要的样子。今年秋闱,弟弟便能顺利参加。
她希望这一世谢家越来越好。
今日端午节,皇城司在梁湖附近举办龙舟比赛,堂妹谢云意和五妹谢云霜非要拉着她过去凑热闹,梁湖人山人海,路上唱戏的耍杂技的,卖果子的应有尽有,好不容易挤到两侧看棚看比赛,没多久比赛结束了,回去的路堵得水泄不通,等到谢云初带着人出了梁园大门,已是暮色四合。
林嬷嬷遣了人来告诉她,小姑姑王怡宁在家里帮着她带珂姐儿,意思是叫谢云初快些回去,谢云初原打算与王书淮在谢家用了晚膳再回家,眼下被耽搁了,只得早些回王府。
王怡宁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万不可怠慢。
三姐妹只能分道扬镳。
“回去见到你姐夫,便告诉他,我有事先回王家了。”
“姐姐放心吧。”谢云霜与谢云意朝她招手。
谢云初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
“抄近路,快些回明照坊。”
乏了一日,上了车便闭目养神,只是拐入一条巷子里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谢云初正昏懵地睁开眼,外头传来一道沉稳暗含沙哑的嗓音,
“云初。”
谢云初顿时一个激灵,彻底醒了,她与丫鬟春祺和夏安对视一眼,三人均愣住了。
这世上能这么唤她闺名的,只有一人。
他回来了。
夏安胆子大,掀开帘子往外瞧。
转角一颗老槐树下,立着一道巍峨的身影,他身形高挑伟岸,五官深邃刚毅如岩石,绣暗银蟒龙纹玄色衣摆在夜风里猎猎,彰显主人高贵的身份。
夏安认出来人,眸子亮晶晶的问好,“原来是信王殿下,您这是从边关回来啦?”
皇三子朱昀被封信王,因骁勇善战,常年驻守边关。
谢家与信王府毗邻,谢云初与信王朱昀算是旧相识,
信王还未出宫前,常跟着谢晖读书,开府后,府邸也选在谢府附近。
只是她父亲谢晖在朝中从来不偏不倚,坚决不涉党争,自信王成年后反而不怎么来往,但信王时不时往府上送礼仪,谢府出于礼节也会回礼,两家保持着明面上的往来。
夏安之所以晓得信王去了边关,是因为信王府的小厮有事没事来谢家串门,大家想不知道都难。
在夏安看来,别看信王殿下一张脸长得极有攻击力,人却十分温和。
反观王书淮,从不摆脸色,人也谦逊有礼,夏安每每瞧见王书淮便犯怵,总觉得难以靠近。
信王朝着小丫鬟微笑颔首,随后目光锁住车帘一角,
“云初,我昨日刚从边关回来,今日入宫赴宴,不成想看到你的马车,许久不见,你这些年可还好?”
他嗓音总有些暗哑,听得谢云初起鸡皮疙瘩。
谢云初见躲不过了,便大大方方出了马车,立在车辕上朝信王施礼,
“原来是信王殿下,听闻您在边关又立了功,臣妇恭喜殿下。”没有回他自己好不好的话。
那张脸太有攻击性,谢云初不敢直视他,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两府是邻居,谢云初却畏惧与信王见面的原因。
信王对着她神色还算温和,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自与旁人不同,昨夜我还遇见了老师,与他提到你,他说你身子不大好。”
谢云初笑,“哪里,我好得很,不过是父亲责我惫懒不肯掌夫家中馈,我搪塞他的借口。”
信王置之一笑,又问,
“王书淮待你好吗?”
这话问的…谢云初有些头疼。
下午申时,王书淮早早下了衙,打算去谢府拜会岳丈。
偏偏被他顶头上司江南清吏司郎中给拉出去喝茶。
萧幼然的丈夫朱世子也在户部当差,只是他与王书淮不同,王书淮走得是科考,朱世子靠得是荫官,荫官升迁比科举入仕的要难,是以朱世子平日正经本事没几两,全部功夫都花在人情款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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