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哪儿做得不对?
第22章
二房一家从戒律院出来,脸色都不好看。
王府家规上明明白白写着,女子私会外男,佛堂跪经一月,禁足一年,罚月银半年,王书仪打着嫂嫂名义,罪加一等,三太太做主打了王书仪十板子。
二老爷平日最疼小女儿,看着那么厚实的板子抽在女儿身上,皮开肉绽的,心疼如绞。
姜氏从梁园出来人就是木的,就那么看着女儿跪在她跟前求情,看着三太太发号施令惩治女儿,她没有说半个字,甚至眼皮抬都没抬一下,脸色又白又木,跟傻了一样。
二老爷一路从戒律院喋喋不休至宁和堂,后来是见一家晚辈均在场,哭得有些丢人,方止住泪。
底下王书淮与谢云初坐在左下首,夫妇俩面无表情。
另外两个儿子媳妇坐在右边,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二老爷回了自家院子,便没了顾忌,忍不住责了谢云初一句,
“淮哥儿媳妇,出了这样的事,你应当先跟自己婆母商量,再由你婆母决定是否上报,那好歹也是你们唯一的小姑子,她年纪轻一时走岔了路,你们做兄嫂的自当教导,怎么能…”
王书淮听不下去了,冷漠地抬眸看着二老爷,打断道,
“父亲,妹妹出了事,您觉得错在谢氏?”
二老爷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再傻也明白儿子这是替媳妇撑腰,二老爷拢了拢衣袖,别开嘴。
王书淮语气轻而冷,“若不是谢氏及时发现并阻止,叫旁人晓得,后果如何?二老想过吗?”
二老爷好面子,自然知道这一层话的意思,王书淮好不容易在朝廷挣出一席之地,怕又要被亲眷所累,招人指点。
二老爷平静下来,“你说的是。”
只是心里觉得谢云初过于冷血了些。
摆摆手,示意儿子媳妇离开,等人一走,二老爷急得瞥向身侧不言不语的姜氏,气道,“你今个儿是怎么了,木头似的,怎么也不吱一声,看着女儿被打得伤痕累累。”
王书仪被打了便罢,人依旧留在戒律院,由戒律院的婆子丫鬟照顾,等人好了,再去佛堂跪经,王家平日对晚辈极为宽容,几乎都是宠着纵着,可一旦触及底线,国公爷与长公主绝不留情,这一点从家规便可见一斑。
姜氏眼皮沉沉耷拉着,人还没回过神来,二老爷见状,只当她傻了,拽着她胳膊待要去摇她,姜氏不恁甩开他胳膊,“行了。”
是一种从肺腑挤出来的压抑的怒音。
二老爷平日有些惧妻子,看着她不说话。
姜氏唇角极轻地勾了下,那一刻凉薄的愤怒的情绪交织在眼底,无可名状,“你知道我这一路都在想什么吗?”
二老爷不吭声。
姜氏手搭在小案上,自嘲的笑了一声,娇弱的身如同枯叶一般勉强地维持着定力,“我那么精心捧着纵着的姑娘啊,我那么惯着养着的心肝,我以为以她的出身,她的相貌,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配她都不为过,她竟然下贱下作到主动勾引男人…”
“不…”每每想起,姜氏胸口有如水下油锅,烈火灼心,她捂着胸口,眼眶疼得酸气倒灌,“我不能接受我娇宠长大的女儿,死皮赖脸去求一个男人娶她…”
姜氏虽糊涂,虽矫情,但她很有傲气,她自来生得美,又长在勋贵人家,从来只有旁人恭维她的份,除了长公主和国公爷,她没有看过任何人的脸色。
想当初闻她美名欲一睹芳容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如今她的女儿却为了个男人低三下四。
姜氏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她的儿子出色,全京城的妇人都羡慕她,唯一的女儿却露出下作的光景来,姜氏只觉嗓子里有一股血腥在往外冲,眼花脑胀,几若气昏。
二老爷被姜氏这么一说,后知后觉女儿的过错来,原以为姑娘家的喜欢哪个男子见一面也无伤大雅,如今细细一想,自己娇宠惯大的宝贝去讨好旁的男人,二老爷也不能忍受,遂狠狠锤了几下脑门,兀自叹气。
更令他头疼的是,一旦国公爷知晓此事,他将承受狂风暴雨。
不幸中的万幸,事情被及时发现,二老爷反省道,“这么说我刚才错怪了谢氏,总比闹得全城皆知的好,届时我们阖家夹着尾巴做人,甚至还可能被赶回老家,最后只会连累了书淮和其他孩子。”
姜氏轻嗤一声,她并非不埋怨谢云初,可谢云初那点事比起王书仪自轻自贱都不算事了。
二老爷这个人一旦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倒也不拘泥身份,愿意给谢云初赔个不是,便着人取了他书房珍藏的一方如意砚,着人送给谢云初,谢云初收到那方砚台,便知公爹意思。
二老爷顾不上用晚膳,回到书房,着人唤来王书淮,
“你亲自去一趟萧家,见一见萧怀瑾,告诉他,此事务必不能外传。”
王书淮明白父亲的意思,“此事交给儿子办。”
事实上回来的马车上,他便问过谢云初,谢云初的意思是那萧怀瑾是个明白人,只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二老爷再没这么放心的。
王书淮回到书房想了想,于情于理他都要见一见萧怀瑾,于是次日便给萧怀瑾递帖子,邀请他在红鹤楼喝茶,红鹤楼是东华门外另一家茶楼,与映江红遥遥相对,两家平日也打擂台。
午时膳后,王书淮在茶楼临窗的雅间见到了萧怀瑾。
二人曾是同科,平日不过点头之交,萧怀瑾并未因为姻亲缘故跟王书淮走得近,反而一直保持着距离,王书淮对萧怀瑾就更不熟悉了,毕竟他在翰林院任编修时,萧怀瑾还在等着吏部铨选,直到近年被安排去工部观政,能否留在工部犹未可知。
二人客套一番,王书淮先以茶代酒敬了萧怀瑾一杯,
“昨日是小妹唐突,王某在此给萧兄赔罪。”
他郑重一揖。
萧怀瑾侧开不受他的礼,又举茶盏还了一揖,“王大人客气。”
王书淮看得出萧怀瑾有意疏远。
王书淮也不在意,雪白的长衫下支着一只修长的手臂,他漫不经心擒着茶盏问萧怀瑾,
“说来昨日的事我很好奇,是什么婆子与您递的话,递得何话?害萧兄误会?”
萧怀瑾沉默着捏着茶盏,眼色没有半分波动。
他自然知道王书淮来寻他,根本不是为了他的妹妹。
这些话他相信王家早问过了,王书淮不可能不知,之所以来问他,便是试探。
萧怀瑾语气愧疚,“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我恰恰嫌阁内闷,本就在顶楼处吹风,对方递了话,我便在原地等,不成想是一场误会。”
这话乍然听着毫无漏洞,但王书淮还是敏锐地发现了症结,其一,模糊了最关键的一处,并未告诉他婆子说了什么,不用想一定与谢云初有关,其二,萧怀瑾在解释,解释便是掩饰。
王书淮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这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吗?
王书淮愣是没表现出半点异样,“无论如何,昨日的事万望萧兄海涵。”
萧怀瑾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王大人放心,一个误会而已,我不会与任何人说,也没有放在心上。”间接告诉王书淮,他对王书仪没有意思。
王书淮何尝不知,他有意思的可不是王书仪。
并未耽搁多长时间,二人便分道扬镳,萧怀瑾去工部,王书淮回户部。
人还没到衙门口子,齐伟告诉他,“萧公子今年二十又二,先前一心科考不曾成婚,好不容易在工部定下来,近来倒是在议亲,萧公子洁身自好,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生得玉树临风,京城许多官宦小姐愿意与萧家结亲。”
王书淮颔首,一言未发。
二十二日晨,谢云初晨起身子不适,小腹时不时传来坠痛,去净室一瞧是月事来了,林嬷嬷替她热了个汤婆子搁在她冰冷的下腹,叹息道,“姑娘总这么冷着姑爷,小公子什么时候能来。”
大房两个孙子都能说话了,窦可灵的二郎也能跑能跳,许时薇昨日回来说是身子不适,请了大夫,这会儿没传出病了,没准又是喜脉,林嬷嬷心里想不愁都难,姑娘命苦,没个亲娘疼她,除了她这个乳娘和身边几个丫鬟陪房,无人真心在意谢云初。
林嬷嬷一想,竟然落下泪来。
谢云初靠着洗旧的大红猩猩引枕,脸被那红色衬得越发白皙,她倒是心情疏阔,
“该我的跑不掉,急有什么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一想到哥儿,最初是难过的,只是平静下来后,反而觉着是一桩好事。
兴许,哥儿心疼前世的娘,愿意以全新的面貌来迎接她。
重生后,很多事情早已发生变化,万事自有它的缘法,如果那个人是对的,迟早会相逢。
不一会,夏安来报,说是二小姐王书琴造访。
谢云初讶异,王书琴一向心高气傲,等闲不往二房这头来,今日怎么来了。
不一会,人被引进来,王书琴先环顾一周没瞥见珂姐儿,问道,“珂姐儿呢?”
谢云初笑,“她喜欢后院养得一池子小黑鱼,我让乳娘抱她过去了。”
王书琴放心下来,她没耐心,不喜欢孩子喧闹,见谢云初躺在塌上,便知是不适,“嫂嫂这是怎么了?”
“是小日子来了。”
王书琴明白了,挨着她坐下。
丫鬟奉了茶,王书琴便主动说明来意。
“书仪被罚,书雅前日没得个好名次,被四婶责了一顿,四婶将她拘在院子里让她读书,大嫂屋子里两个小孩子闹腾,我实在无聊,母亲便将我使二嫂您这来了,您可别嫌我。”
谢云初笑,“你是贵客,不常来,我怎么会嫌你?”
王书琴道,“若是我常来,嫂嫂就嫌我了吗?”
谢云初倒是喜欢王书琴的性子,虽然骄傲却不任性,性情舒朗,就是偶尔轴了点,“你若是常来我就更不可能嫌了,你瞧我,如今手上无事,也盼着有人来陪我打发打发时间。”
王书琴听了这话,就有话说了,“诶,二嫂,是不是三嫂把你的中馈给抢了?”
谢云初看着王书琴八卦的小眼神,忍俊不禁,“不算吧,是我自个儿交出去的。”
“那还差不多。”王书琴耸耸肩,将茶盏搁下,“我娘说,幸亏了你将二房中馈扶上正轨,事事有章可循,责任到人,若是旁人一脚将你踢开捡现成的,才真是寒人心。”
谢云初微怔,王家倒还有人给她说一句公道话,
她笑了笑。
王书琴又道,“对了,二嫂,六月祖母会陪同圣驾去燕山避暑,咱们家定也是要去的,你去不去?”
前世的谢云初总是被留下来执掌家务,放任那一家子去玩,如今却不会,
“自是去的,你呢?”
王书琴一听就高兴了,忙不迭拉着她的手道,“亲亲好嫂子,我想去狩猎,我娘不许,我一说请你陪我一块,她便放心了,说我们王家就你是个稳妥人,嫂嫂,你平日一年到头难得出门,这回咱们一道去吧,放纸鸢,狩猎,或跑马,咱们好好乐一场回来,嫂嫂放心,只要你肯同去,其他的事我包了,我来替你准备行装,我给你挑马,怎么样?”
谢云初被她说得意动了,“好,对了小姑也说要去避暑,你回头问问她。”
王书琴一听更乐了,急得起身,“我这就遣人给小姑送信,小姑身边能人多,咱们不懂得全让小姑来打点。”这是又想把活计推给王怡宁。
谢云初索性不管她,“我可是事先把话说明,我就赖着你们俩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
王书琴拍了拍胸脯,提着裙子高高兴兴出了门。
也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
三日过去,谢云初身上干净了,宫里传来消息,圣驾将在六月初一这一日启程前往燕山。谢云初想起前世在行宫发生了一件大事,而这一件事关乎整个国公府的兴衰,她少不得也要跟过去瞧瞧。
接下来各府紧锣密鼓准备出行,国公爷回了一趟家,先是斥责了二老爷夫妇,并下令,除了王书淮和谢云初,二房其他人一律禁足,也不许陪驾燕山。
二老爷夫妇早料到这个结果,倒是无妨,可把窦可灵夫妇给急坏了,u哥儿一听不能出门,哇哇大哭。
回到二房,一家子坐在宁和堂的厅堂,闷闷不说话。
窦可灵委屈地落泪,与公婆诉苦,“父亲,母亲,媳妇早早许诺u哥儿,要带他出门放风,去年孩子小没去成,今年好不容易可以去了,却又被禁足,我倒是无妨,就是孩子总被拘束在家里,见不了世面,再说了,u哥儿可是我们二房唯一的嫡孙,若是他不成器,咱们二房都跟着没脸。”
窦可灵惯会上纲上线。
王书旷见妻子说的过于夸张,扯了扯她衣袖,半是安抚半是心疼地唤了她一声,“灵儿,你少说两句。”嘴里这么说,还是很体贴地给窦可灵递了手帕,见窦可灵哭得不止,最后亲自给妻子擦泪水。
他不曾注意到,对面的兄长王书淮静静凝视着他。
窦可灵吸了吸鼻子,看向对面的谢云初,
“二嫂,不若您帮我们跟祖父求个情,u哥儿是长兄,回头也可以让他带着珂姐儿玩耍。”
另一边的许时薇听说窦可灵怂恿谢云初去燕山,也跟着急了,那意思不就是他们两家都跟着去,独独留她在家里伺候婆母不是?
许时薇近来被折腾得不轻,早已不知贪顽懒睡是何滋味,于是便期期艾艾起身,朝上方的二老爷夫妇乖巧地施了一礼,
“父亲,母亲,媳妇觉着,还是不要惹怒祖父的好,咱们一家子齐齐整整在家里也无妨。”
谢云初听到她说“齐齐整整”四字,眉尖极轻地蹙了下。
许时薇柔情蜜意地拉着丈夫,又与公婆禀道,“对了,媳妇前两日把脉,大夫说是滑脉,今日又请了贺太医,这回是准了,”她为难地看着婆母,又瞥着谢云初,
“我即便有心,怕是也难再伺候,母亲和父亲是否斟酌着换个人…”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却很明白。
姜氏被女儿一事打击得神情不复过往,好半晌没接话,二老爷则在思索。
许时薇见婆母不吱声,心里没底,轻轻朝丈夫撒了个娇,示意丈夫给自己说情。
王书同是个书呆子,家里的事几乎都听许时薇调派,看着妻子怀了孕还要伺候别人,王书同也不忍,便起身帮着许时薇说了几句,许时薇很高兴,柔情蜜意悄悄往丈夫胳膊靠了靠,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王书淮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四弟。
二老爷被两个媳妇闹得头疼,瞅了瞅谢云初和王书淮。
“淮哥儿,你看呢?”
老四媳妇怀了孕,着实不便再伺候人。
况且今日国公爷与三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谢云初重掌中馈,就差没明说二房就谢云初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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