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去王府做客么,难不成闹了不愉快?”
他话音一落,骤然间,一道敞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厅堂。
里里外外所有人都蒙住了,包括江澄。
他惊愕地看着妻子,目光移向小女儿,五个手指印清晰印在江采如面颊。
江采如下意识捂着脸,石化一般看着自己母亲,
“娘…”她吓坏了,嗓音极低,带着不可置信。
江采灵反应过来,心痛如绞,连忙去将妹妹搀起来抱在怀里,退至一边。
江采如无法接受自小温柔贤淑的母亲亲手打她,眼泪跟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她呜咽出声,
“母亲,您为什么打女儿?”
江澄被这一声哭给唤回神,他神色严肃且紧张地来到妻子身边,轻声问道,“芝韵,发生什么事了?”
乔芝韵依旧保持坐着的姿势不动,冷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江澄,
“你女儿去王家做客,众目睽睽之下,挑衅一个怀孕的妇人,逼着人家跟她比投壶,随后被赶了出来。”
江澄脸色霍然大变,先是恼怒王家如此不给面子,随后对着江采如狠狠喝了一声,
“进京路上,我便再三提醒你,京城不比金陵,叫你收敛着些,你丢了脸不说,连累都督府也失了颜面,即可回房自省,没有你母亲的准许,不可外出。”
江采如哇的一声大哭往后院奔去。
江采灵心痛,朝父母施礼,立即追了过去。
江澄随后坐下,唤来今日随行的嬷嬷丫鬟,问清楚事情始末,听到最后,他脸色变得讳莫如深,先是吩咐管家将下人领下去受罚,随后砸牙与乔芝韵道,
“这位王三太太态度不同寻常。”
乔芝韵脸上依旧泛着青色,“我早就告诉你,这门婚事不能结,你不听。”
江澄苦笑,摊手道,“这是我能左右的吗?谁都能拒了这门婚,唯独我不行,又是圣上,又是长公主,我能得罪哪个?若我拒绝,岂不引起陛下怀疑?”
江澄目光在妻子泛红的手掌一掠,心里暗暗啧了一声,他深知自己的妻子,旁人只要不触碰她的底线,她是个最好相处的人,可一旦犯了她忌讳,她便是一个最不好相处的人。
乔芝韵之所以动手打江采如,绝对不仅仅是江采如丢脸这么简单,女儿在江南闯的祸难道还少吗?
江澄先是轻轻将妻子的手拉过来,小声呵护着问,
“夫人,可疼了手?”
乔芝韵斜眸瞥了一眼丈夫,也猜到江澄在疑惑什么,她直言道,
“当年我便告诉过你,我曾生过一双儿女。”
江澄眼神顿了顿,当年他求娶乔芝韵时,早知道她嫁过人,只是这些事只要乔芝韵不说,他绝口不问,嫁过何人,他没兴趣,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伤心至此,可见不是什么好男人,
江澄与乔芝韵相处这么多年,妻子面上是个极其柔和的人,骨子里个性却十分鲜明,别说是她前夫,便是他这会儿做了什么不如她意的事,乔芝韵照走不误。
是以,夫妻十几年,江澄待她称得上指东不敢往西。
乔芝韵看着他眼神道,“采如今日挑衅的便是我长女,王书淮之妻,谢云初。”
江澄吸了一口凉气。
这会儿脸色便复杂了。
难怪妻子不同意那门婚事。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采如错在先,这样吧,我着人上门给王少夫人赔个礼。”江澄如是说。
乔芝韵摇头,“不必了,人家也不会在意,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退了这门婚。”
乔芝韵起身往后院去,背影依旧雍容而优雅。
江澄头疼地抚了抚额。
江澄犯难之际,皇帝果然招来钦天监的正监,吩咐给江采如和王书煦合八字,至于江采如在王府闹得那点动静,长公主和皇帝也听说了,虽然有些不悦,却不曾动摇赐婚的念头。
监正大人将二人八字领回来,袁远道主动揽了下来,当夜便观天象占卜。
结果一出来,袁远道和监正唬了一跳,连夜面圣,皇帝一听缘故,急忙招来长公主商议,长公主本就因白日的事对江采如略生不喜,眼下两个年轻人八字又不合,便生了犹豫。
皇帝见长公主迟疑,便道,“按下不表,再瞧瞧有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长公主应下了。
谢云初这厢晨起便带着林嬷嬷和冬宁整理昨日寿礼,准备登记造册。
寿礼几乎堆了半间厢房,理了半日,林嬷嬷看到姚国公府送来两份礼,一份是以姚夫人名义送的,另一份便是王怡宁送的,林嬷嬷纳闷道,
“说来也奇怪,五姑奶奶与您交情这么好,昨日怎么没来?”
谢云初昨日忙,没顾上问,听了这话心里忽然生了些不妙的预感,她催促林嬷嬷,
“立即去寻三太太身边的郝嬷嬷打听,小姑姑为什么没回来。”
林嬷嬷见谢云初脸色凝重,丢下手中活计往琉璃厅去了。
不一会她笑容满面回来,
“我的主儿,五姑奶奶这是有喜了,昨日担心抢了您的风头,只道不舒服半字不提,方才郝嬷嬷告诉老奴,说是姑奶奶怀上了,吐得厉害,下不来床,故而没能回来吃酒。”
谢云初闻言额头顿时冒虚汗。
前世王怡宁被算计是两年后的事,她原还想着尚有功夫慢慢替她筹谋,没想到这一世来的这么快。
难不成因为她扭转了一些事情走向,连小姑姑的惨案也提前了吗?
谢云初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小姑姑没有害喜,这不是害喜。
第60章
午后云团聚了一层又一层,将日晖给遮住,好不容易放晴的天气又添了几分阴冷。
今年春寒迟迟不退,官署的碳火有些供应不及。
王书淮年轻体壮,便把自己的份例让给了户部一些老吏,官员们感激不已。
快到正午,大家陆陆续续去公堂就餐,王书淮也迎来了上午最后一份文书。
来者竟然还是熟人,正是五军都督府执事官姚世子,王书淮的小姑父姚泰和。
虽说姚泰和辈分长于王书淮,在官场上却是王书淮的下级,论理该是要给王书淮施礼。
王书淮见到他连忙行家礼,姚泰和也回了一揖,顺带将文书递给他,
“这是咱们都督府上个月的杂项开支,还请书淮过目。”
户部管银子,所有开支都得从国库出,原先这样的文书要一层一层往上递,姚泰和仗着与王书淮这一层关系,径直来寻他。
王书淮将文书交给小吏去核对,亲自去给姚泰和斟茶,姚泰和嫌王书淮屋子里冷,直打哆嗦,抬袖往外指了指,“罢了,左右到了午时,你随我去对面酒楼吃个酒吧。”
姚泰和边说已经抬手拉住了王书淮手臂,王书淮不好不给这个面子,二人净手换了常服出了正阳门,来到小巷子一间酒楼。
二人落座后,姚泰和唤来小二上菜,神色间颇有些长吁短叹。
他这个人出身好,又是国公府独生子,一切皆是父母打点好,自来便没什么忧愁,后来被长公主看上娶了王怡宁,妻子端庄又能干,没人不说姚泰和命好。
可惜甘蔗没有两头甜,姚泰和上头得了两个女儿,久久不得儿子,姚国公与老太太贺氏甚是焦急,姚国公是个老古板,贺氏性子也拗,暗中给他施压,若是王怡宁始终不能有孕,便要纳妾。
姚泰和其实不耐烦这些事,有没有儿子他甚至也看开了,只求二老别闹他。
偏生他性子懦弱,自来万事父母做主,回回落了窠臼。
“小姑父看起来有烦心事?”王书淮见他脸色不虞便问道。
姚泰和苦笑一声,“哪里,不过是你姑姑害喜,闹了性子呢。”
王书淮微讶,“这是喜事,小姑父当高兴才是。”
姚泰和闻言神色一收,立即露出笑容来,亲自替他斟酒,“那是自然,阖府高兴坏了,来来来,咱们喝酒。”
吃到中途,齐伟来到茶楼寻到王书淮,规规矩矩行礼,
“二爷,夫人有急事,请您回去一趟。”
王书淮脸色微变,谢云初等闲不会请他,更何况如今这般不待见他,能让她屈尊开口,必定是出了大事,他顾不上姚泰和,立即赔礼,“还请小姑父见谅,她怀着身子,我不放心,得立即回去。”
姚泰和喝了个半醉,摆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些去便是。”
王书淮带着齐伟出了酒楼,立即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齐伟忙道,“属下也不知,看夫人神色十分焦急,怕不是小事。”
王书淮纵马回了府,径直往春景堂去,半路瞧见谢云初在敞厅处等他,拾级而上,开口便问,“夫人何事?”
谢云初脸色因担忧而显得十分虚弱,她抚着小腹,忧心忡忡,“二爷,请你帮小姑姑一个忙。”
王书淮面露疑惑,“何事?”
谢云初道,“暗中遣人看着姚世子,盯着姚国公府进出。”
王书淮听得一头雾水,见妻子神色前所未有凝重,也知此事非同小可,
“为什么?”
谢云初早知道王书淮会问缘故,她想好了说辞,
“林叔昨日在街上无意中撞见姚世子,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在买胭脂水粉,小姑姑从不用市面上的胭脂水粉,用的是宫廷贡品,姚世子会买给谁?”
王书淮何等人物,立即嗅出这里头的玄机,“我知道了,这事交给我,我立即遣人去查。”
谢云初焦急吩咐,“二爷,一旦有消息,顺藤摸瓜捉到那个人,不急着走漏风声,连忙回来告诉我好吗?”
没有证据,谢云初不能冒冒失失去告状,与其不痛不痒,不如连根拔起。
王书淮点头,见她面上毫无血色,蹙眉道,“这终究是旁人的家务事,你万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
王书淮压根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谢云初一时与他说不清楚,长吁一口气,露出笑容,“我知道了,二爷快些去吧。”
王书淮吩咐她回去等消息,便召集冷杉与齐伟,暗中监视姚国公府。
他毕竟还有公务,便返回了官署区。
谢云初回到春景堂,心里依旧放心不下,也不知道王书淮什么时候能抓到那人,王怡宁这边却耽搁不起,她思来想去,午后便寻到三太太,将给王书淮的说辞一道告诉三太太。
三太太惊得不轻,她问谢云初,“你是个什么主意?”
谢云初道,“进宫寻长公主,请殿下决断。”
三太太却摇头,“万一是虚惊一场怎么办,你要知道,没有证据,咱们这算是无事生非,回头也离间了人家夫妻,最终害得还是怡宁,要不,等书淮的消息?”
谢云初心急如焚,王怡宁压根不是有孕,这一点她没办法与三太太坦白,因为她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何知道这样的隐秘,只能左支右绌建议着,“那就假借长公主口谕,将小姑姑接回来住几日,且看姚家反应?”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三太太立即遣郝嬷嬷去了一趟姚家,半个时辰后人回来了,与三太太苦笑道,
“姚国公府老太太不许,说是姑奶奶害羞严重,且这一胎占卜是男胎,不许挪动地儿,说是对孩子不好。”
三太太和谢云初相视一眼,露出隐忧,“我总觉得这位贺老太太话里有玄机,这番话仿佛就是为了堵咱们王家的嘴。”
谢云初断定道,“她就是防着我们王家把人接回来,越防着,越说明心里有鬼。”
三太太脸色不好看。
“如此,只能等书淮消息行事,倘若明日午时还没有消息,我便进宫请示长公主。”
三太太相信,姚家忌惮长公主,真有龌龊事也必定是隐而再隐,不敢露出痕迹。
贸然去姚家,只会打草惊蛇。
谢云初只得如此。
哪知回房歇了不少一个时辰,至傍晚酉时初刻,齐伟急吼吼跑回来,隔着窗棂与谢云初禀道,
“主儿,人抓到了,被我们的人控制住,正在审问呢,只是您得尽快,若是被姚家发现就麻烦了。”
王怡宁和两个孩子还在姚家手里呢。谢云初很清楚他们在谋划着什么,当即掀开褥子,什么都顾不上了,“事不宜迟,这就去姚家。”
林嬷嬷等人虽不知道谢云初这筹谋着什么,却也晓得事态严重。
主仆数人小心搀着她到了琉璃厅,寻到三太太将事情一告知。
三太太正在炕床上喝茶,闻言惊得茶水洒落,
“郝嬷嬷,快些去请三老爷回府…”话音未落,她立即摇头,“不,等不及了,我这就去姚家,路上与他会面。”
谢云初早就做了出行的装扮,“我随您去。”
三太太瞥了一眼她小腹,“你这是说糊涂话了,咱们王家没人了,让一个孕妇忙前忙后?你呀,就是个操心的孩子,心又善良,你小姑姑哪里知道你这般为她操劳,坐着吧,我去便是。”
若非等闲,谢云初又岂会自告奋勇,她忍着泪意,懊悔自己没能早点提醒王怡宁,害她受苦,急道,“是我的人发现了端倪,我不去,您怕是说不清楚,您还是让我跟着去吧,左右我胎也坐稳了,不妨事的。”
三太太拗不过她,派人去取斗篷,又安排人将马车多垫几层褥子,确保谢云初不会颠簸,这才出门。
郝嬷嬷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辰去,那姚家不会起疑?”
三太太拉着谢云初,“不怕,就说咱们去巡视铺子,路过姚家来探望怡宁。”
郝嬷嬷颔首,立即去准备。
谢云初却晓得王怡宁这不是怀孕,而是被喂了一种能让人产生怀孕假象的毒药,这些药出自前朝后宫,是娘娘们勾心斗角的产物,吃多了也伤身子。
出门登车时,谢云初又与三太太道,
“除了请三叔去知会祖母,也要去太医院请两名老太医,小姑姑有孕,让太医把把脉,开开安胎药也是成的,何至于捂着不让人看,害喜也是可以治的。”
“此话有理。”
一行人先登车前往姚家,路上停在正阳门,小厮已提前将三老爷请了出来,三太太亲自下车与三老爷说明缘故,三老爷气得摔袖,“你先去姚家守好怡宁,我这就入宫见母亲。”
三太太是个厉害的,哪些地儿留什么人,待会如何不着痕迹通信,也都安排得明白,谢云初看着她行事又受教了一番。
婶媳二人至酉时三刻抵达姚国公府。
二人来的突然,姚家老太太贺氏很是惊讶,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露出不动声色的笑,
“什么风把两位太太奶奶给吹来了。”
三太太为了不引人起疑,甚至还亲昵地拉住她,“哪里,我带着初儿巡铺子,路过附近想起怡宁害喜,便顺道来看看,时辰不早,看一眼便走,还请老太太莫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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