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站定在法阵中,只是抚开了那些让人不适的东西,却没有试图离开。
他看着凌海被他自己召唤出来的物体高举着,口中、眼中、耳中都塞满了异物,凌海僵直着,倏地开始猛烈挣扎起来,他五官中开始滴淌起红色和乳白色的混合物,因为疼痛,凌海开始不住地抽搐。
而他试图夺舍的那具身体,他嫉恨了一千余年的兄长凌云,却面无表情地观看着。
观看着自己在此界最后一个血亲的陨落。
在凌云毫无感情的注视下,被夺走了五感后,凌海无声无息的化做了一滩浓稠的液体,慢慢地沿着法阵,流淌到肉芙蓉石之上。
那小小的、肉色的、闪耀着荧光的石头,在血肉的刺激下,开始伸展开来,它颤颤巍巍地把凌海化作的那一滩脓血吸食干净。
待到一切又恢复如常,这石头已经变做了粉红色,它的表面仿佛被撑到了极致,隐隐透着底下血肉的流淌。
这法阵也失去了威能,熄灭了下来,凌云低头看着这饱食一顿的肉芙蓉石,嗤笑道:“谁告诉你它是这样用的,一千多年了,还是这样蠢笨,这个法阵摆的一塌糊涂,我还真纳闷,它居然真的能运转起来。”
凌云将肉芙蓉石收回在法囊中,第一次仔细打量,也是最后一次仔细打量了这赤练仙子曾居住过的洞府。
这洞府也是金碧辉煌,打眼望去全是奇珍异宝,门口数个漂亮的人形傀儡矗立在原地,对里头的动静置若罔闻,乍一看去,仿佛身处祁玉峰凌海的居所一般
凌云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凌海所绘法阵,粗制滥造、狗屁不通,亏得他也敢用。
几百年他就跟赤练仙子说过,凌海此人天赋差,心术不正,即便由他看护之下能坐稳这玄清门长老之位,恐怕他自己也能闹出不少事端来。
可赤练仙子偏偏不听,那仙女望着他笑道:“你们总归是兄弟,彼此扶持之下,我陨落之后,也更为放心。”
碍于这掌门之位到底是从赤练仙子那儿继承而来,凌云捏着鼻子接了凌海这个大包袱。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草包终于是惹出了大事来。
凌云此时恨不得将赤练仙子从地底揪出来看看,她的宝贝儿子现在的下场。
可转念一想,她为凌海谋划半生,凌海却怨恨了她半生,也算是自食其果,可笑至极。
凌云冷笑一声,不再思考这二人的种种,明明生为至尊的先天灵物,却一直沉溺于凡人才拥有的软弱情绪,以至于双双陨落。
凌云踏出望月山,想着他的徒弟如一,不知他无极岛之行是否顺利,若是顺利的话,冥海珍珠、肉芙蓉石都有了,只差宁神谷中那永岁寒冰有些麻烦,不像冥海珍珠,毕竟无极宗珍藏有几颗,永岁寒冰乃世间仅存的不化之冰,宁神谷并不肯出借也是情有可原,他要想个法子……
还没等凌云思考该如何夺取永岁寒冰,甫一踏出望月山的范围,无数传音法宝便找上了凌云,可谓是遮天蔽月,凌云乍一看去,此时玄清门中几乎所有人都给他送了信来。
他心里一沉,知晓门中恐怕是发生了大变。
凌云一眼扫去,看到了婉莹的白玉小鸟,便伸手让它停在手中。
白玉小鸟一张嘴,婉莹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师父,魔气入侵玄清门,周灵失踪,速归。”
凌云瞳孔骤然变大,他气息大变,团团的阴云以他为中心迅速集结,他的脸上霎那间闪过无数表情,最终又回到原点。
凌云面无表情的徒手碾碎了婉莹的白玉小鸟,他身边的空间瞬间扭曲起来,再一眨眼,他便从此地消失了。
在婉莹将白玉小鸟传出前几个时辰。
玄清门若是以周灵的眼光看来,到更像一所大学,弟子们每周上一次大课,由长老或者菁英弟子们负责讲解、演示,其余时间用来自行修行,或者处理门中事务,每周大课安排各有不同,上课的人也有所不同。
今日是婉莹负责给新入门不久的弟子讲课,她早早地到了碧泉峰上演武场上,先环视一周,点了点弟子的数量,却发现萼茵今日并没有出席。
婉莹有些纳闷,每周的大课,旁人可能会想办法不上,但萼茵从未缺席过。
也不知是否碰上了为难的任务,导致赶不回青池山。
婉莹暂且按下忧心,按部就班的向这一届的小弟子们授课,一开始,一切都好,小弟子们都十分认真,哪怕是以往向来对她有些意见的庆山和江琴,看上去都没有异状。
变故发生在婉莹在小弟子们两两捉对,练习法诀之时。
江琴本来一直与庆山一齐练习,今日不知为何二人闹了变扭,江琴的搭档变成了嫣然。
二人对练,江琴一时没有注意施放灵气的力度,灵气激荡之下,嫣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整个人飞出去数十米。
江琴哎呀了一声,嬉皮笑脸地看着摔倒在地的嫣然,不那么真诚地致歉道:“嫣然,没事吧,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你怎么不躲啊。”
可嫣然却久久没有回答她,江琴笑着的脸慢慢垮了下来,她回首看了一眼婉莹,眼见婉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一脸不耐烦地走向伏在地上的嫣然,见她还趴着,便伸脚轻轻踢了嫣然一脚,轻声道:“喂,没死吧,别装了啊。”
可嫣然还是没有动静。
江琴倏地有些害怕起来,因为上次嫣然说自己跟萼茵很熟,自告奋勇地去打听那日在大殿中,孕器到底做了什么,可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一问三不知,自己生了她的气,这回练习时也确实是故意朝着嫣然撒气。
但她只是想小小的教训嫣然一下,可不想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江琴见左右都没有注意到她们,俯下身来伸手推了嫣然一把,低声叫着嫣然的名字。
嫣然蓦地抽搐了一下。
江琴被吓一跳,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婉莹。
便是在她回头看向婉莹之时,嫣然倏地从地上跳起来,猛地扑向江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喉咙。
演武场上顿时一片混乱。
在婉莹上前将二人分开之后,众人发现,嫣然的眼中一片混沌,眼黑眼白搅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怪异的灰色。
婉莹一愣,下意识的使出了除魔法诀。
嫣然被法诀击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口中发出嗬嗬地声音,丝丝缕缕地魔气自她身体内飘散开来。
小弟子们纷纷惊叫了起来。
“嫣然怎么入了魔!”
“不对!近些日子她都没有下山,她是何时入的魔?”
到底是玄清门的小弟子,一时入了魔,只要还未变做魔物,将魔种拔除,还能救回来,婉莹来不及多想,又用法诀将她捆住,暂时限制住她的行动。
可就在她处理嫣然之时,小弟子们又发出了惊呼。
“仙长!江琴她也入魔了!”
“庆山也!”
婉莹回头看,见江琴和庆山也僵直着,眼神混沌,周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再处置好这二人,又有几个小弟子相继入魔,婉莹咬咬牙,干脆将所有的小弟子都控制住,再来一个一个拔除魔气。
正在她动作之时,一道女声如响雷一般,突然出现在碧泉峰之上。
长月传音于婉莹道:“速来祁玉峰,护山大阵出现不稳!”
护山大阵,乃是玄清门最后一道防线,该阵法由初代玄清门掌门所创,受历任掌门不断加固,是此界中数一数二的顶级阵法,以青池山主峰为中心,将整个青池山笼罩在隔绝魔气的阵法之中。
可此时,护山大阵出现不稳。
婉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在碧泉峰上接二连三的出现小弟子入魔之前,萼茵正蜷缩在后山一处人迹罕至,靠近护山大阵边界的地方。
她在等待。
等待她脑中那人给她下一步的指令。
此时她的法囊之中,有一件被玄清门上下任何人瞧见,都不会给予她辩解的机会,将她格杀当场的东西。
一件此界中独一无二的魔器。
她倚靠着树林深处一颗小数,抱着膝盖,茫茫然地看向被树荫分割做几块的天空。
今日的天真蓝,这样的天,正适合下山走走,萼茵漫无目的地想着。
青池山中居住着许多的小鸟,在这种天气中,它们一向是很愿意出来唱歌的。
而此时这片本就偏远的小树林中,却没有一丝一毫除了她的呼吸声以外的声音。
萼茵知道为什么,她身体上的变化,这些浸润着灵气的小生灵比玄清门中自大的灵物们更先知晓。
她伸出手来,遮住天上的太阳。
光线被她遮住时,她脑中也出现了那人的声音。
“把东西埋在我说的地方吧。”
萼茵机械地站起身来,找到他们之前说好过的那个地方,将法囊中那散发着不详与邪恶的魔器放了下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的,现在,你可以去找我的夫人了,萼茵。”
萼茵站起来身来,并没有动身,她看向空中,好似那就是那人所在之处,认真地反驳道:“你说的不对,她不是你的夫人,她有名字,她叫周灵。”
那声音倏地大笑起来,他笑过后,开始用一种甜蜜诱人地声音说道:“萼茵,若是嫉妒,你也可以是我的夫人,只要你想,我会像疼爱她一般疼爱……”
那声音还未说完,萼茵骤然开始运转起全身的灵气来,灵气开始运转后,她的脑中瞬间一片清明。
药郎君在她身体内种下的魔种,无法在灵气过于浓郁的环境中运转,萼茵默默地回想着这一点。
她抬脚朝着东阳峰上走去,随着她的离开,这便小树林中缓缓地溢满了魔气,随着这魔气愈发浓郁,慢慢地在空中凝结成了活物。
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魔物掉在了地上,他们长相诡异,拥有的智慧不多,甫一落地,便成不分敌我地开始吞噬同类,吃到最后,变成许多个大腹便便、头小四肢短的畸形魔物,这些魔物的脑子里,好似拥有了一些除了吞噬本能以外的东西,他们迈着长短不一的腿,朝着护山大阵的边界而去。
若是萼茵回头看到这些奇诡污秽的邪物,她恐怕会立刻张嘴吐出来。
这些像是抱着恶意的人类捏出来的怪物,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英俊的、属于药郎君的脸。
她只敢脚步不停的朝着东阳峰上跑去。
此时凌海、如一都不在青池山上,凌云闭关不见人,是最好的时候。
随着萼茵的奔跑,她的身体上开始滴淌墨色的液体。
黑漆漆的液体顺着她的双腿汩汩地流到地上,仿佛有神志一般,一落地便四散,朝着碧泉峰、祁玉峰等地而去。
萼茵本人,也呈现出了奇怪的形状,她的躯壳随着跑动而颤抖着,仿佛充满了液体,像一粒过于丰盈的露珠,薄薄的皮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
而她的气息近乎于无,在玄清门数位长老们一起设下的禁灵阵前,像一片羽毛般,无声无息地飘了进去。
当萼茵踏入东阳峰上的那一刻,她那薄到呼吸之间便能破裂的皮肤,也随之爆裂开来,腥臭污秽的气息顷刻间便占据了这灵气断绝之地。
令人不适的不仅仅是萼茵带来的魔气。
她的身体内,灵气与魔气不断争夺着控制权,全然不顾宿主的死活,萼茵肿胀成了可怖的模样。
要快一点啊,她支撑不住多久了。
萼茵大口喘着气,视线模糊,勉强分辨着东阳峰上的种种。
她的面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五官深邃,身段曼妙,与她记忆中的许多年前重叠在了一起。
萼茵的嗓子也在融化,她想伸手拉住周灵,可一伸手,原本清瘦的手指肿胀的不似人形,她心中蓦然生出自卑感来,默默地放下了手,嘶哑道:“快跟我走,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跟着她去哪儿,周灵应该好好问问她,但最终她只是伸出了手,握住了萼茵缩回去的那只。
萼茵那颗本该对苦痛感到麻木的心瑟缩了一下,她回握住了周灵的手,随着她们双手交握,一层薄薄的、令人感受不适的膜将周灵整个覆盖住了。
她们朝着禁灵阵外走几步,那嵌了锁魂阵的禁灵大阵,好像没有识别出周灵一般,让她轻轻松松地踏出了这囚禁了她数年的东阳峰。
周灵一时之间都忘了呼吸。
直到她握在手中的萼茵的手,失去了力度。
萼茵再次蜕去了薄皮,她的脸肿胀又青白,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模样,她身体内的灵气也渐渐地失去了争夺控制权的力气。
那恼人的声音隐隐又在她脑中响起,她知道自己快要魔化了,那被植入识海深处的魔种已经胀大到了她无法抑制的程度。
但她还有要说的话没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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