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母亲未曾想到,那巢穴也早已经被人类知晓。
一个无比强大的灵物站在他曾经的家中,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失去母亲的弱小白狰露出爪牙,试图跟他同归于尽。
而他伸手按住了白狰的肩膀,轻声叹息道:“我的孩子跟你差不多一样大的年纪。”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许多当时的白狰看不懂的神色,“他已经不能长大了,我没有杀你的意思,也没有参加围捕你母亲的行动,你跟我走吧,至少,你可以在我们身边长大。”
长大后的白狰捂着胸口,那里放着母亲给他串的贝壳,他听着宛如他当年一般年纪的犬妖的嘶吼,不知不觉地深深陷入了回忆中。
母亲,我该怎样做,才是对的呢?
第五十二章
白狰最终没有回答犬妖的问题, 他低着头,在所有妖物的视线中匆匆地离开了这场审判。
锋芒在背,他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这滋味。
弱小的妖物想要寻求一个强大的庇护, 他们来到十万大山深处后,曾被陶玉置于翅下, 他是如白狰的母亲一般强大的存在, 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后几只活过数千年的妖物。
可陶玉在衰败。
他与白狰母亲不是同一种类的妖物,他的力量更为强大,但他的生命却快要走到尽头了。
被陶玉所庇护的妖物们开始惶恐, 十万大山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栖息地,如果失去了陶玉,他们会不会陷入新的逃亡中, 那么这个世界中,究竟还有哪一处是他们的落脚地,还有什么样的地方可以让他们苟延残喘。
他们需要一个新的领袖。
比如说,身上流淌着最为强大那几只妖物的血脉的白狰。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对他进行审判,陶玉也曾无数次与白狰沟通过,十万大山中的妖物,都期盼着白狰能像陶玉一样,能够继续的守护着山中的妖物,与人类划清界限,永远的站在自己的同类这一边。
可白狰心中, 他永远还是那个愚蠢、弱小、害死了自己母亲的妖物, 他与陶玉一起从人类手中救下许多同类, 但这不代表他就与陶玉是一类人了。
白狰漫无目的的走在森林中, 思绪飞出去很远,忽而,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半边身子掩在大树后的那人。
陶玉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此时他是人形,虽然依旧高大强壮,可他两边的鬓发已经花白,俊美到有些邪气的面庞上也隐隐有了些纹路。
他带着歉意地开口道:“我方才才醒来,不知道獠漾假借我的名义将你叫走,对不住。”
獠漾从白狰身后的阴影中显出了原形,她秀丽的大眼中充满了不同意,她轻声道:“您应该好好休息。”
陶玉苦笑道:“我若再好好休息,恐怕你们就要将白狰逼死了,要我说,之前玩那套陶玉遇袭,妖物群龙无首,只等白狰登基,带领十万大山中所有幼小妖物的把戏也没甚必要,有些事情真不必强求。”
獠漾不甘地回首看了一眼白狰,悦耳的声音中带着许多遗憾:“可是等到您陨落的那一天,这林中的妖物们,应该何去何从呢。”
陶玉宽容地笑了笑,安慰道:“之前如何生存,之后就如何生存,若是你们中突然诞生了比白狰、比我更强的妖物,而他又恰巧愿意继续承担这份重任呢?”
獠漾闻言,轻叹道:“您总是这样乐观。”
陶玉摇摇头:“我活了这么久了,好几次都觉得我们这一族,就要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可你们这些小辈们,现在不是一样好好的在我眼前吗,总归离我死去还有些时间,若是白狰又想通了呢?或者,白狰仍旧倔得像块破石头,但这个世界产生了某种变数,不需要哪个妖物再站出来承担什么责任,我们所有同类都能再次获得自由呢?”
陶玉说着若有所指的话,那双一黑一蓝的异瞳中闪耀着洞察世事的光芒。
白狰面无表情地回望着陶玉。
他们之间有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东西在流淌着,让旁观的獠漾生出许多疑惑。
獠漾迟疑地问道:“您说的变数,是指那个女人吗?”
“獠漾。”白狰给了她一个阴冷的眼神,“妖物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你之前所作所为,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今后,不要再擅做主张了。”
“事不过三,请你记住。”
獠漾有些受到了惊吓,慌乱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陶玉。
陶玉却仍是满脸笑意,甚至此刻他笑得更深了一些,他挑起眉梢,做出无可奈何地模样来,无奈道:“你听到了,白狰真的生气了,你要是再惹到他,我是不会管你啦,你啊,还是好好跟白狰道歉才好啊。”
獠漾闻言踌躇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低下了她那优雅的鹿首,真挚地说道:“陶玉说的对,我应该跟你道歉,白狰,对不起。”
獠漾是一种自尊心格外强大的鹿妖,对于认定的事情,她们几乎从不认错,哪怕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獠漾说完,可能是觉得十分羞愧,便如来时一般消失在了阴影中。
陶玉并未在意她这宛如负气一般的举动,他眯了眯眼,温和地笑道:“好了,你莫要跟她置气,你知道的,暗影鹿们总是这样死脑筋,我回头会再好好跟她沟通的,这样的事情,下次不会再出现了。”
白狰看着他眼角细细的纹路,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再随着悟虚一家人来到十万大山深处的这林中后,陶玉便在幼小的白狰一次偷偷躲在树洞中思念母亲时发现了他。
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曾替代了白狰心中母亲的位置,悟虚带走了他,让他平安长大,但悟虚并不是妖,白狰与悟虚之间的距离比他们曾想象过的更大,更多的时候,在白狰年少彷徨的时候,是陶玉向他伸出了手,就像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找到树洞中瑟缩成一团的白狰,朝他伸出手一般。
可白狰终究不是陶玉,他们是不一样的妖物,应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对不起。”白狰喃喃道。
陶玉失笑,宽容地道:“白狰,若是你母亲还在世,就獠漾今天的做法,我早就被她找上门来抽耳光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孩子。”他定定地看着白狰,像是透过他,在注视许多年前的一位故人,“你应该去做任何你想要去做的事情。”
说完这番话,陶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补充道:“替我向悟虚、晏华还有那个孩子问好。”
随即便消失在白狰的视线中。
白狰茫然地看着陶玉消失的地方,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慢慢地走回了恶人谷中,忘了自己未曾给荣宝带上探险过后应该有的纪念品,恐怕会让他不快,也未曾防备什么,因此在穿过幼年时踏入陷阱的幻境的那一刹那,一座肉山便从天而降,砸在白狰的胸口,将他毫无防备地的瞬间击倒在地。
白狰顺势瘫在地上,闭上了眼,打算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也不错。
他听到荣宝慌张地声音从脸上传来道:“周灵姐姐都怪你!你说让我给白狰哥哥一个爱的抱抱!现在他要被我抱死了诶!怎么办?!”
周灵尴尬地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不会吧,白狰这么脆弱吗。”
然后白狰便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从他眼前扫过,有点痒痒的,他忍不住动了动眼睛。
“嘁,荣宝,你白狰哥装死呢,我看他是一点事都没有,不行你再抱他一下试试。”
周灵真狠,白狰被迫睁开了眼,投降道:“不能再抱了,再抱真不行了,荣宝。”
荣宝歪着大脑袋,一会儿看看周灵,一会儿看看白狰,显然不知该听谁的。
周灵眼睛骨碌碌一转,恶魔低语道:“你想想,刚刚白狰就骗了你,这回你怎么知道他说了实话,再说——”她压低了声音,像个魔物一般嘶哑道,“昨天是他提出带我一起出去的哦,他也忘了给荣宝带礼物哦。”
“别别别——”
白狰话语未落,便结结实实地被荣宝狠狠地压在了身下,荣宝铁钳般健壮的胳膊从他身后将他箍住,他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他天上的母亲。
母亲,此刻我虽然无法呼吸,却觉得有些快活,只是,希望荣宝下一次能轻一点就更好了。
“你还是不愿意下山吗?”
婉莹担忧地看着萼茵,不解地问道。
自萼茵那日在凌云那摆脱了魔物内应的嫌疑后,便病了许久,婉莹知道,自己师父自有一两种保留的法诀,用于搜查他人神魂中是否有残留的魔气,这法诀虽然管用,但实在简单粗暴,被搜查过神魂的人会十分痛苦。
可这至少证明了萼茵是清白的,她身上并无一丝魔气,甚至比许多常去除魔,不经意间被丝缕魔气侵入的小弟子都要干净。
这其实也有些奇怪,毕竟若是经常去除魔,修行又不是十分的深厚,那么难免有这方面的困扰。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即便萼茵被诊断已是大好了,身上没有别的问题了,她仍旧不愿意像往常一般下山做任务,甚至她找到婉莹,恳求师父,将她的名字从完成任务的后备名单中拿下来,她愿意在山上修行,或者做一些旁的小弟子们不愿意做的杂事。
可是,若是要追求上进,追求修为的提升,怎么能一辈子都耗在山上呢,修仙大道,必然要不断的在世间历练,才能一步步向上走。
可她的小徒弟摇头道:“师父,徒儿真的不愿意下山,您就让我待在山上吧。”
萼茵不愿意再下山,是有她的原因的,她背叛了药郎君,虽然此时她身上再无一丝魔气,或许药郎君在她身上种下的魔种已经彻底被周灵所拔除,但下山之后,她被药郎君暗算的机会也依然很高。
那个魔物,怎么会放过自己呢。
萼茵只有待在玄清门大阵的保护中才能拥有一丝安全感。
婉莹自然是不知道小徒弟心中所想,但她本就隐隐有所怀疑,见状更是放不下心来,她想了想,建议道:“若是你对山下有何畏惧之处,倒也不必告诉师父,最近有个任务,在那十万大山附近,那地方你之前去过的,应该是熟悉,你若是有抵触,这回我陪你一起去,你可愿意?”
十万大山,萼茵当然去过,不仅去过,还在那里认识了奇怪的一家人,听闻那边有任务,她脸上表情一变,轻声道:“是什么样的任务呢?”
见徒弟态度松动,婉莹松了口气,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十万大山附近的城镇,最近经常遇到魔气侵扰,宗门便派出弟子去查看一番,怎么,你问这个,代表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十万大山,魔气,……周灵。
萼茵思及此处,点了点头。
第五十三章
萼茵拒绝下山这件事, 玄清门中知道的人很多,许多人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认为萼茵被卷进了魔气入侵事件, 就算现在她过了掌门的检查,不认定她与魔物有勾结, 但终归是在掌门那留了个不好的影响, 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
更何况她是后天灵物出身,原本只是一个一穷二白家庭里的拖油瓶,又加上父母亲人具亡, 实在说不上什么运道,要知晓,修行一事天赋、努力、运道三者缺一不可, 她目前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好运之事,便是被掌门之徒婉莹收做了小徒弟。
可这小徒弟也没在门中过了明路,没有上正式的文书,私底下过个嘴瘾的事情,经过这一回,婉莹不愿再认她也是有可能的——婉莹自己的根基又有多深厚呢?
但终究是叫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失望了,婉莹竟然十分重情义,对这个便宜小徒弟不离不弃,就算是萼茵有了心疾,不愿意再下山, 她也没有说与萼茵断绝关系。
甚至, 她还打算亲自陪着萼茵下山一趟, 缓解徒儿对山下的畏惧之情。
这会儿, 盯着萼茵的那些人可不只是失望了,恐怕若是嫉妒有实质, 碧泉峰上已经被那阴暗、负面的情绪给塞满了。
江琴和庆山此刻的嫉妒就已经到了他们自己也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作为徒弟,萼茵不去师父那儿做牛做马就算了,婉莹亲自到碧泉峰,守着徒弟收拾好下山的行李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江琴在自己房间内,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从缝中默默地看着婉莹与萼茵有说有笑,好一会儿,才佯装不屑地嘁了一声,转头与躺在她床上的庆山道:“你瞧瞧那两人的模样,堂堂掌门二徒,竟然还给自己那便宜小徒弟做牛做马起来了,婉莹终归还是后天灵物出身,上不得台面还是上不得台面。”
庆山翘着两只脚百无聊赖地在她床上吃着偷偷从凡人地界买来的零嘴——正式成了内门弟子后,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人因偷吃凡间食物这种事检举别人了——一边悠闲地哼着歌,一边阴阳怪气道:“哎呦,我说有些人身上那酸味都飘八里地了,收一收吧江琴姐,咱们俩这次被掌门搜了魂魄,修为下降不说,往后修行恐怕都有影响,谁让咱俩真是被魔气入侵了体内呢,她,人家萼茵,该说不说的,真是命里该有的,竟然真是干干净净,我还以为她就是那内应了,这可不,咱们这一届小弟子,她又没有出事,天赋也还行,人婉莹不拿她当个宝贝,咱们这些人不是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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