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个两人出头之人,因为还没有人附和的原因,到显得语气客气一些,可人人都在声讨之时,那藏在人群中的恶意便再也藏不住,几乎溢出来。
周灵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大厅那空旷又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天花板,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与他有什么矛盾,但是你们在这里,不都是因为贪婪吗,难道你们自己没有问题吗?”
说罢,她也不待谁来回答她的问题,朝着缩在角落中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几个小二走去。
这几个小二在那高壮男子飞出老远、失去意识时起便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他们只是曾经在道观中当过道长,又因种种不为人知的原因离开了道观的凡人,他们无处可去,东家便收留了他们,他们只能安心留下来好好为东家干活。
这些小二还没有意识到厅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灵物们就喧哗起来,更不知漩涡的中心,那个女子一步步走向他们是为什么。
几乎瘫软在地的小二们哆哆嗦嗦地看着周灵站到了长须老道面前,低下头左右看了看他的脸,而后猛然伸手一拉,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下,便显出了被大火灼烧后凹凸不平的丑陋本相。
长须老道呲目欲裂,他不明白面前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时得罪了这样的人物,于是他涕泗横流地匍匐在地上,哀求着请仙女放过他。
没有人打算出手救他,他侍奉的东家,一脸玩味地远远看着,厅中的灵物自身都难保,更不会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凡人出头。
在场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那样冰冷,好像他与蝼蚁并无二样。
长须老道终于落到了曾经他无数次让更为弱小的凡人陷入的那绝境之中。
“至少让我死个明白,究竟是为何?”
“你早就该死于那场大火了。”
周灵声音轻地只有她与长须老道两个人能听见,她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个作恶多端的凡人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你,竟然是你……“
长须老道不再试图求饶,他的长须早就在那场大火中消失了,现在还活着的只是一个面貌丑陋不堪入目的肉团。
没有人能救他了。
不过,好在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知道了送他上路的人是谁。
没有人对周灵的所作所为有异议,他们像是一件件冰冷的雕塑,眼睁睁地看着,甚至有人还阴阳怪气道:“你倒是仇家很多,又是凡人又是灵物的。”
周灵转过身看向那躲藏在人群中的发言者,笑道:“你说错了,我的仇家不止他们俩,我是整个世界的敌人。”
说是迟那时快,周灵话音未落,白狰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如闪电一般贴近了那东家,双手并用,狠狠地从后面箍住了他的脖颈。
而周灵在他动手的一瞬间便迅速靠近,二人仿佛合作了无数次一般默契非凡。
那东家原本还对白狰的举动不以为然,可在他尝试施放法诀挣脱的那一刻起,便察觉到了白狰的身份。
“妖物?此界竟然还有这样强大的妖物能与你同行?”他的双眸中血丝涌上,“你究竟还要与多少生灵纠缠不清?”
白狰是妖物,天生便对灵气不敏感,既无法使用灵气,也很难为灵气所伤,战斗只凭千锤百炼的肉身强度,只这一点,便是灵物们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更何况是因为大意而被近了身的灵物。
白狰不愿多谈,只伸手撕下了这东家的面具,面具下赫然露出了如一的脸!
在场众人有许多见过如一,与玄清门打过交道,见状无不震惊!如一,不出世的天才灵物,玄清门下一届掌门首选,这样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竟然是这场阴谋的设计者!
“竟然是如一!”
“如一这样的灵物为何会这样?”
“那今日这宝物,究竟是什么?”
若是对玄清门有一些了解的人,都在私底下传言玄清门从无极宗那里得来了一枚冥海珍珠,是凌云首徒如一亲自上门从无极宗迎回,以示重视。
而眼前这宝物究竟是什么,似乎隐隐有了定论。
“如一!你竟然拿真正的冥海珍珠做局!你如何对得起掌门的信任!”
这恐怕是掩藏了身份偷偷来评鉴会上见世面的玄清门中弟子,一时激愤之下,竟然忘记了遮掩。
可如一并没有心思听这群废物们的言语了,他被白狰暂时制住,动弹不得,周灵借此机会正在飞快的破解着他设下的法阵,他的计划此刻看来像是个笑话一般,最大的疏漏,便是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物!
失败了!他像个丑角!冥海珍珠要被周灵拿到了!
如一陷入了疯狂之中,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原本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了,究竟是想要孵化神龙,还是将孕器永远的占有。
明明若是冥海珍珠落在周灵手中,他便能加快神龙孵化的速度,如一本就打算豁出去一切去拼得一个新世界。
可这一刻,他心中却这样懊悔。
只差最后一点了,周灵的双手几乎已经要触摸到那此界至宝了!
这狡猾又善变的女子,还能分出一点心神来防着在场的众灵物。
时间仿佛停滞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周灵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冥海珍珠。
第七十三章
周灵甫一触碰到那个小拇指大的珠子, 便察觉到识海深处那颗卵前所未有的躁动起来。如果说在城内察觉到冥海珍珠时它的状态是兴奋,那么此刻的它便是疯狂。
无可比拟的疯狂。
阿离在某一瞬间似乎想要挣脱卵对它的束缚,亲身降临, 将此物吞食入腹。
周灵几乎被它的疯狂带入无法回头的境地,她的意识在无形的巨大风暴之中摇摇欲坠, 若不是龙卵还有仅存的潜意识, 护住了周灵这脆弱的灵魂,恐怕她的所有早已在这场动乱中消散。
她其实不明白为何阿离会这样狂躁,就像她也不明白冥海珍珠究竟代表着什么。
她所有的知觉都在苦苦对抗着龙卵无意识的暴动, 因而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
在她触碰到冥海珍珠的那一刻,一阵以她为中心的冲击波朝着四周辐射开来,这间大厅中的灵物避无可避, 几乎全部正面被这巨大的能量所击中,能临时施放出防御法阵的灵物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在受到冲击的第一时间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而击中他们的力量也超出了所有人的认识,这是一种并非灵气也并非魔气的第三种力量,可其中又似乎蕴含着灵气与魔气,似正非正,似邪非邪。没有人曾经见识过这力量的存在,更何况,在此界的认识中,灵气和魔气本就是相互排斥的两种力量, 又怎么会融合在一起, 而不发生任何反应呢?
靠得最近的如一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力量, 按道理他离周灵最近, 收到的伤害最重。如一感到自己周身的灵气似乎都要在这简单的一击之下被冲散,可他的表情却像是察觉不到痛苦一般, 甚至他的嘴角还扬起了一抹兴奋的笑。
果然如此!龙神会带来并非此界的力量!神龙会打破这个世界原有的一切秩序!
如一的嘴角溢出了鲜血,可他仰头畅快地笑出了声。
仍然紧紧控制着他的白狰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冷声道:“别笑了,今天恐怕是你的最后一天了。”
妖物说来实在神奇,这样奇异的力量击中了他,就像灵气或者魔气击中了他一般,仍旧无法重创到白狰半分,他的手臂仍旧像铁钳一般有力,受了内伤的如一无法在他的控制下移动半分。
可如一仍是笑着,叹道:“我曾无数次以为我是为了她,可这一刻我终于发现我不是,她怎么会是我的信仰?我是为了我想要的那个世界,我是为了我的神,就算此刻我身死,又有何遗憾呢?”
疯狂的灵物,总是做一些无法让人理解的举动,总是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如一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在白狰眼中显得如此扎眼。灵物可以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眼中,可世上还有那么多想要苟且活下去的生灵们,他们的生死为何又要由这些总是会坠入无尽狂乱之中的灵物们所主宰呢?
他手中骤然一用力,轻声道:“你的生死,现在由不得你说了算,得问问她。”
白狰粗暴地将如一的头转向周灵的方向,他用几乎可以将如一颅骨捏碎的力道控制着他,说道:“看仔细了,以前你们以为可以主宰她的生死和自由,现在轮到她来主宰你们了。”
如一瞪大了眼睛,如痴如醉地看着周灵保持着指尖触摸到冥海珍珠的姿势,她的身上光芒大作,眼眸中无数种颜色在不停变化着,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她身后的某处不存在的地方不断翻滚着、叫嚣着,那深不见底的幽暗之处,某种不可名状的声音在高唱着。
祂要降临!祂要为即将来到的永恒自由而高歌!
要穿过那深幽的甬道来到此界,要跨过无尽的苦厄之躯降临此界!
是神,神是不用解释,不用明言便能感知到的存在。神是无需任何论证便自然凌驾在所有之上的存在。
如一想要顶礼膜拜,他无声地痛哭着,他情不自禁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白狰桎梏他的双手上。
“我的神啊,您终于肯让我见一见你的真身。我是你在此界的唯一信徒,我愿奉上所有!只为得到您的垂爱!”如一的声音逐渐高亢,他早已把什么君子风度忘的精光,任谁来了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狂热的信徒竟是玄清门中那个清冷的仙子。
“主宰我吧!”
如一嘶吼着,在白狰逐渐放松的力道之下如愿地匍匐着,这所谓天之骄子的额头低到了尘埃里,他似乎已经全然不在乎自己此时的样貌是怎样的不堪。
疯子,全部都是疯子。
白狰放弃了对如一的控制,他环视一周,发现此时大厅中只有自己还是站立的。
所有还存有意识的灵物都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姿态并不比自诩为狂信徒的如一好看到哪里去。曾经高高在上,践踏着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生灵脊梁的存在,在这间不大的厅中仿佛最为低贱的奴仆。
白狰茫然地看着这些丑陋不堪的灵物们,孑然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呢?他们都怎么了?
他又转头看向周灵,这可怜的妖物能察觉到周灵身上那无上的力量,那力量正在渐渐地与她拥有的龙卵结合,确实无比伟大,无比可怖,可,白狰只能感受到面对无尽高山的敬畏之感。
这敬畏并不能让他丧失理智,更不能让他狂信,甚至他的心中更为担忧的是周灵的躯壳是否能撑过这场融合。
已经过去很久了,为何周灵仍然没有恢复神智,白狰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身处一片混沌不堪中,他竟然只是不知所措。
他只能看着、看着。
周灵并不知道谁在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谁在她身下膜拜着。她仍处在意识的激流涌动中,小心的维持着一丝清明。
在被阿离吸收的力量到达一定程度后,她似乎看到了许多不存在于她脑海中的记忆,又仿佛身临其境地在其中过了数万年、数十万年。
这似乎是来自这颗“冥海珍珠”上还未彻底消散的片段,哪怕它的主人早已陨落了许多许多年。
她看到了一颗“她”很喜爱的行星是如何演变的,“她”曾对它爱不释手,不论相隔多远,每过一段时间便要回到它的身边,爱恋得与它亲近一番。直到它从明媚的湛蓝色变成一片荒芜,变得如此丑陋,那时“她”才黯然离开。
“她”曾经这样喜爱过无数颗星星,却发现,每个宇宙都没有哪颗星星愿意为“她”永恒地存在。
所以最后一次当“她”爱上一颗星星后,“她”决定与它永远在一起,用自己的全部去爱它。
“她”与星星永恒地结合在了一起,此后,“她”也不啻于将“她”与星星的力量慈爱地赐予每个愿意在此降世的同类。
可周灵识海深处的那位存在,并不在意“她”的慈爱,不分由说地大口地蚕食了“她”留下来的这部分力量。阿离这只粗暴的、仍处在蒙昧中的卵似乎并没有发育出“情感”这种暂且多余的东西,所有复杂的情绪对他而言都是懒得琢磨的外物,只有进食和成长才是此时的他能关心的全部。
待到最后一丝一毫的力量也逸散在空中,狂躁的阿离也随之消失,祂将要耗费许多时间去消化今天得到的力量。周灵的意识终于又回到了这个空间之中,双眼恢复往日的神采的那一刻,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白狰担忧的眼神。
这将她瞬间从那无比遥远恢弘的地方拉了回来,找回了属于“周灵”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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