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不管周灵回答与否,扯着她的胳膊就往下走。
可奇怪的事又发生了,怜怜一个内门管事,用力扯着一个外门弟子的胳膊往回走,竟然半响没有扯动。
怜怜面上终于生出了一丝狐疑来,她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周灵,疑道:“你难不成是内门弟子吗?我怎么之前从未见过你,你是哪一年入的门?”
周灵想了想,笑道:“我是八年前入的门。”
八年啊,萼茵也是那一年在婉莹的看护下来的青池山,一转眼已经这么久了,怜怜因为萼茵的事情对那一年入门的小弟子们印象都非常深刻,像周灵这般模样的仙女,她却毫无印象,实在是说不过去。
怜怜刚想张口说为何自己从未见过你,突然心中一阵突突,想起来八年前除了萼茵拜入玄清门,门中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那大事便是……
再看向周灵的脸孔,看着她那空洞的眼神,怜怜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不自觉地放开了攥住周灵胳膊的手,颤声道:“您是八年前来到青池山,就住在东阳峰上对吗?”
周灵点点头,面上淡淡的,教怜怜看不出她内心的半点情绪。
怜怜有些后怕地跪了下去,嘴唇颤抖道:“对不住,我将您认成门中小弟子了,拦了您的路,请您莫怪。”
“你不过是做自己分内的事情,这般敬职敬责,有何好责怪的呢?”
她们说话间,又有一队小弟子们结伴从山上走了下来,怜怜的神色霎那间变得惶恐极了,看看那队小弟子吵吵闹闹地不甚安静,又仔细揣摩着周灵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生怕小弟子们惹了她不悦,被当场击杀。
周灵被怜怜的神色逗笑了,示意怜怜起身与她一道,主动让开了路让小弟子们通过。
周灵专注地看着这些幼年的小弟子们面上那仍旧有些稚嫩的神情,突然问怜怜:“你说,如果再没有玄清门,没有灵气与魔气,没有所谓仙门、修仙,你和这些孩子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怜怜被问得满头大汗,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翻来覆去地把周灵的问话想了许多回,这才敢斟酌着回答道:“恐怕我们的日子不如现在这般好过。”
周灵听了,仍旧沉默地继续朝着东阳峰上走去。怜怜踟蹰了一会儿,想着既然没有听到她让自己走,便也跟了上去。
二人行走在去东阳峰的路上,太阳一如既往地透过树冠照在地上,斑斑驳驳的。怜怜恍惚间想起了那一次,萼茵犯了错的那一回,也是这样的天气,她们二人走着去往祁玉峰,又走着回来。
她曾在路上对萼茵说过,总有一天,你会比所有人都厉害,到了那时,你就再也不用弯折你的腿,再也不用向他们祈求。
八年时间,萼茵尚未做到。
可怜怜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已经做到了。
她已经站到了最高的地方,再也没有人能再让她弯折,所以她来讨回玄清门欠她的东西,再也正常不过。
怜怜闭上了眼,将因恐惧而生的眼泪咽下了肚,茫然无措的跟在周灵身后,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周灵又走了一会儿,停在了山腰一处小亭子中,静静地从亭子处看向外面的风景。
青池山中有许多这样的小亭子,供还无法用法诀飞行的小弟子们走累了之后小憩一会儿,亭子里被布置的温馨可爱,亭中小石桌上甚至有两只仍然在冒着热气的茶杯,一盘人间的小零嘴,想来方才这里有两个小灵物忙里偷闲,悄悄地在课业之余相聚在此饮茶取乐。
周灵伸手从小石桌上的果盘中捻起一颗瓜子,随意地摆弄着。
而后她平静地说道:“若是再无玄清门的庇护,这些小灵物们会去做些什么?”
亭中只有周灵与怜怜二人,这话只能是问怜怜,怜怜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地答道:“您若是想知道这些小灵物们不待在玄清门了能去哪儿,其实门中常年都有小弟子自觉天赋不足从门中自请离开的,他们通常都回了山下的老家,有些去玄清观中做了道长,有些便去经营一些灵药、灵器生意,能在山上待下去的才是少数。”
“其实与凡人的营生有几分相似。”
“是的,不瞒您说,我也是后天灵物,以前在凡间是做……做那等皮肉生意的,是婉莹仙长见我有些天赋,将我从窑子里救了出来,我在山上这些年,虽然也有不如意的日子,但仍然觉得比在凡间时过的好多了。”
怜怜这番剖白,倒让周灵回头好好看了她一眼,叹道:“原来仙门的存在,并不一定对所有凡人都是坏事。”
“您说的是,我在门中百余年,只觉得仙门再多不是,总能好好活着,好过凡间许久。”
“怜怜,若是不再有仙门,你是不是觉得便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将你从火坑中救起了?”
“凡间困苦,凡人们每日便是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有谁会有多余的力气看看我们这些命若浮萍的女子呢?”
“那若是不再有灵气魔气,不再有灵物魔物,妖物也不再有非凡的力量,所有的生灵都会回到同一道起跑线上。我在凡间时见过,你们已经有了纺纱机,百年后说不定就会诞生蒸汽机,而后凡人拥有了能喂饱世间所有生灵的力量,到了那时候,世间则会诞生另外一种仙法。”
周灵目光灼灼地看着怜怜,说着一些怜怜听不懂的言语。怜怜被她的话语感染,喃喃道:“另一种仙法?”
“另一种能真正拯救世间所有生灵的仙法。”
“所以对不住了,你下山吧。”
怜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恍惚中从青池山中走出来的,她一个人,步履匆匆,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她负责的那些小弟子们。
他们七嘴八舌地看着怜怜,好奇地问道:“怜怜管事,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追上来。”
怜怜像是刚刚才从大梦中醒过来一般,猛然转头看向了青池山。
那样高大巍峨,似乎会永远矗立在此的青池山。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青池山了,正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永远云雾缭绕的青池山忽而化作了一团巨大的尘埃,尘埃像是一朵大的不像话的蘑菇,径直冲天而去。
原本还有心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弟子们,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他们见证着曾经在他们头顶上遮风挡雨的青池山,在这一刹,永久地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
一个小弟子带着哭腔道:“仙门没了。”
怜怜痴痴地看着青池山化作的尘埃,刚刚想张口,便被从青池山而来的一股力道击中,若不是她立即运转起周身的灵气,差一点便要飞了出去。
好容易站稳了,而后又是惊天动静的一声巨响。
在轰然地耳鸣中,怜怜眼中蓄满了泪水,口一张一合,将那小弟子的话复述了一回。
仙门,没了。
周灵与白狰高悬在尘埃无法到达的空中,静静地看着这座建立了千万年之久的仙门湮灭在尘埃里。
周灵仍然无动于衷,她摧毁了一切,可她却毫无感觉。这漫天尘埃似乎没有数十天的时间已经无法散去,她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只是摧毁了这座山,似乎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白狰配合的问道。
“玄清门之所以建在青池山上,自然是因为这是此界中灵气最为浓郁的福地之一,只要这里的灵气仍然是这般浓郁,玄清门便在原址重建一番又何尝不可呢?”
白狰闻言,摇了摇头道:“周灵,重要的不是整座青池山被毁于一旦,而是,这是谁动的手,他们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玄清门,已经消失了。”
周灵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道:“那我们便去找凌云吧,白狰,我忘了跟你说了,我好像能感觉到肉芙蓉石在召唤我。直到刚刚我才想明白那是什么感觉,这次就不用麻烦你施展秘术了。”
她看向白狰,柔声道:“每次你施展秘术,便会有一道血雾出现,我猜想这恐怕是你的精血化成的,之前真是辛苦你了。”
说罢,不待白狰回答,周灵牵住了他的手,下一秒钟,他们便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灵气稀薄,想来不是什么洞天福地,没有什么灵物会愿意住在这儿。
周灵转过身来,发现似乎真的有灵物在此居住。
她面前有一座颇为华丽的洞府,门洞上有一副匾额,上头写着“望月府”三个大字。
门洞下坐着一个披散着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年男子,他双颊上的皮肉已经耷拉了下来,双目无神,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不住地呢喃着什么。
周灵凝神听来,只听懂了两个字。
“母亲……母亲……”
第八十六章
那看上去年老体衰的男子独自一人呆坐在这间风格看上去十分热闹繁复的洞府门口, 不住地在嘴中重复着母亲二字,若是周灵之前未曾见过他,恐怕绝然不会想到, 这人就是玄清门中携着门中至宝悄然消失的掌门凌云。
周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许久,见他仍是一副双目无神的模样, 好像并未察觉到她与白狰的到来, 不由得轻笑一声,嘲讽道:“哟,这是谁啊?这不是玄清门那掌门凌云大能吗, 您老不在青池山上发号施令的,跑到这个穷山僻壤里来做什么?还有您这个脸,才多久没见, 怎么就老成这样了?谁让您这么操心呢?”
凌云像是刚刚才发现周灵的存在似的抬起了头来,使劲聚焦了一会儿眼神,好不容易把视线对准了周灵的脸,认出了眼前这是谁,他的瞳孔顿时一缩,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一般朝后仰倒,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摆动着。
看上去像个老疯子,人尽可欺,软弱无助。
周灵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恶念,她猛地向前疾走了几步, 狠狠地将自己的头探到了凌云的面前, 恫吓道:“喂, 这么怕我吗?你看清楚了我脸没有?我是谁啊?你说说看?”
周灵的脸靠得太近了, 凌云畏惧地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嘴里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周灵还以为凌云还有什么后招, 结果见他这幅模样,真的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一般,仅仅是看到她的脸就这样的害怕,顿时失去了兴致。
她缓缓地直起了身,朝着凌云伸出了手道:“把肉芙蓉石给我吧,我也不愿从你身上抢,我们都节省一点时间比较好。”
听到肉芙蓉石的名字,凌云终于显出了几分不同来,他神经质般抖动的身躯倏地停止了颤动,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畏惧以外的神色。
凌云也如周灵一般,缓缓地仰起了自己的头,他从凌乱头发的缝隙中怨毒地盯着周灵,小声说了句什么。
周灵不耐道:“不给我就抢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抢这个字像是某种关键词,将凌云启动,他抱着肚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而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脚下开始,无数亮光的细线发散而出,继而蔓延到了整个山头。
细线是灵气流淌而成,这是一个法阵,一个复杂的,有一整座山那么大的法阵。
这个法阵太大太繁琐了,随着它的启动,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凌云身体里流向了法阵中,凌云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变得更为老迈,像是身下这个法阵正在吸取他的生命力。
凌云的身躯变得佝偻,他与周灵站在法阵的正中心,被从法阵中升起的光芒笼罩在其中,周灵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明明站在她身后的白狰失去了踪迹。
凌云看着周灵的举动,面庞抽动,嘻嘻笑道:“你在找那个跟你一起来到这儿的妖物吗?不着急,等我成功了,我会找到他的。”
“成功?你?”
像是被周灵不屑地眼神彻底激怒了,凌云举止激动地大吼大叫道:“你自己走进了法阵!我已经成功了!你马上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中了!这个世界里最后一个能够活下来的人!是我!”
他颠三倒四地将这段话来回说了许多遍,周灵都没能弄明白他的意思,她茫然地抬头打量着笼罩在他们头上的法阵,无数法诀密密麻麻的堆叠着,一时间周灵竟然找不到哪里是这个法阵的薄弱点,凌云似乎特别害怕她逃脱,设下的这个陷阱格外的复杂。
可是,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周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法阵运行的这么一会儿,她没有察觉到半点变化,倒是凌云自己越发的人不人鬼不鬼,一副马上要变做人干的样子。
凌云的脸颊深深凹陷了下去,他的脸上的皱纹重重叠叠,任何人看了这样的他,都不会将他与之前那意气风发的玄清门掌门联系起来,周灵这样想着,有意刺激他道:“喂,你知道吗?青池山被我夷为平地了,就是那种整个山头都被削平了的夷为平地,你的玄清门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了,什么仙门之首,现在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你就是其中最落魄的那一个,想不想让我带你回去看一看?”
凌云满脸懵懂,似乎没有听明白周灵言语中的意思,他的模样逗笑了周灵,她嘲笑道:“凌云啊,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你知道有多难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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