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全新的产业能够带动周边产业的发展,上游行业容易对下游行业产生辐射和反哺,具体来说的话就是,她们这边制造马车的弹簧,可连带着卖马车的匠人都跟着赚了钱。
硝化丿棉是珍贵且危险的原材料,一定要牢牢把控在临城之内;但作为其上级材料的浓硫酸和浓硝酸虽然同样容易造成烧伤,但却也可以在别的地方制备和调配。
她这一次出城要谈的是粮食生意。
口粮问题是一切的关键,既要谈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又要能保证长时间供应,更关键的是不能因为自己的大肆采购而对当地的粮食产业造成挤兑——若是有人因此而吃不上饭,那就缺了大德了——因此临城的“粮食进口”如今还是多点开花,东家买一点西家买一点,像是在做一件打满了补丁的衣服,拼拼凑凑照样保暖。
可这一次走在澜城的街道上,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怎么这粮价……”
江之月委婉道:“最近欠收吗?”
“在您之前就有人来收过粮了,全都送到了东边去,我们这儿剩的本来就不多,还要留足自己吃的分量。”
粮商如此说道:“这还是提前帮您留过了,不然的话都要被他们全买走!”
“东边?”
江之月目露惊讶:“那不是明禅宗的地界?”
按理说,明禅宗附近应当最是风调雨顺,毕竟他们有土豪和尚来神工降雨,又有大片的平原进行耕种,不需要从其他地方买粮食。
“江小仙有所不知,那边此前地龙翻身,受了伤害,这粮食是买去赈灾用的。”
商人们说道:“闹得人心惶惶,说是有大灾将至,搞得大家都在囤粮食——来我这里卖粮的农人都少啦!大家宁可少赚点钱,也想要求一份安心。”
江之月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她刻意去拍卖行附近又打听了一番,这一次得到的情报又更加充分而具体——明禅宗附近的城池遭到了妖兽的袭击,再加上地动,流言传得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
刘茂达老板的语气神神秘秘:“江小仙有所不知!我们商行当中信息走得快,除了明禅宗那边以外,一清院附近也有妖兽出没,那蜈蚣从地上站起来比城门楼都要高,被斩杀之后留下的黑血将城墙都涂黑了!它率领着自己的子子孙孙在城里杀了个七进七出,那场面!一时之间是风云变幻……”
江之月:“……”
她不得已做出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经商的才能暂且不谈,刘老板有点说书人的天赋在的。
恰巧就在这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了进来,停在了刘老板的窗台前面,脚上绑着一封密信。江之月退开几步,很礼貌地表示不打扰对方看信,却眼见着刘茂达的表情几经辗转变化,后又皱着眉头思考了一番,才一拍大腿冲着自己开口:“这青州确实是要乱啊!我方才才收到的情报,连江小仙您的临城也遭到了妖兽的袭击。”
江之月:?
吃瓜竟然吃到了自己头上。
自己只是出来做生意,没想到家被偷了!
信件一共有两封,刘茂达将其中一封信递到了江之月的手上,那信中详细描写了临城所遭到的袭击情况。江之月粗略看过之后表情渐缓,虽然妖兽来势汹汹,但由于新式兵器的投入使用,此生并没有料想的那样惨重,城中的修士们和凡人一同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霞山派来人的速度也够快,双方一起死守阵线,没有将妖兽侵扰的范围波及到工厂厂区。
而第二封信,刘老板在看过之后,直接顺手扔进了煮茶的火炉。
“还有一则传言,不知应不应当同江小仙知会一声……当然!这肯定是传言,都作不得数。”
刘老板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随后又一脸为难,生了痔疮一般在椅子上扭动:“有流言说,尹仙师的力量是从妖兽当中所来,那法力之所以如此霸道,皆是由于这份力量来源于兽王所致。这份力量不容于仙门正统,用不了多久就将迎来……迎来公审。”
说到最后几个词的时候,刘老板的声音当中几乎带着颤音,连自己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态度。
“混账!”
江之月一拍桌子:“新舟和我师出同门,又是同一年被选入了霞山派,她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腌臜话。”
“那是……那是!”
刘老板连连点头:“我也觉得不对,尹仙师明明神清气正,才学过人,所做的法器更是销往青州内外,哪里能够同兽王扯得上关系?都是一派胡言!”
说完,他又有些发愁:“可这些都是从临城离开的散修们所传出的消息,如今已经沸沸扬扬,也不知最后应当如何收场——江小仙您同尹仙师关系甚笃,再见对方的时候还是好好商量商量。”
江之月最后是带着一肚子的怒气离开了拍卖行。
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她想,修为提得快便是借了妖兽的力量吗?不过这种晋升速度确实够快……明明在入霞山之前,她们两者都是凡人,自己甚至还多练了几年的剑,可如今从成果上看,却早就已经天差地别了。
大多数时候,江之月可以说服自己,说是人与人之间的机缘不同,天分勤勉程度也都各有差异,因此各有各的仙途;可同为一年加入霞山的修士,又都是年龄仿佛的女修,更重要的是,她们如今在合力经略着一个城镇……不管有意无意,两个人总会被放在一起提名,在别人口中比来比去。
而真这样一比,“拥有经商的才能”、“可以赚来大把的银钱”似乎就比“天赋异禀的炼器师”要落了一乘,更何况怀光剑和加特林的名声都很响亮,提起这些从霞山派而出响当当的商品,大家的第一反应很难不想起那个制造它们的人。
霞山最有天赋的炼器师,传承着失落道统的炼器师,霞山尹新舟。
响当当的名号。
羡慕吗?
是羡慕的。
江之月走在大街上,澜城的商业极为繁盛,无论哪里都行人如织。
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对方行动极为鬼魅,从身后接近竟然没有让江之月这个修士发现,她警觉地回头,就发现一位面上看不出什么稀奇的男人向她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又指了指不远处空旷无人的角落,示意借一步说话。
“你找我做什么?”
江之月原本心情就不太好,此时的应对自然也说不上有多自然。
“江道友,我来找你谈一谈你那同门的事。”
对方坦然说道,伸手在脸上一抹,原本那平平无奇的面容就变了张脸,眼尾斜向上飞,是种看了之后便让人印象深刻的妆容。
“尹新舟?”
江之月说:“又是那些无稽之谈的传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如果我说,这些传闻是真的呢?”
对方笑了一下:“你那同门真的借了兽王的力量,而你们天天所见的本命法宝就是兽王力量的具现化——这样讲你就能够理解了吧?她所修习的根本就不是你们霞山派的传统功夫,按你的理解,那应当算作是某种邪术。”
“……”
江之月一只手按在剑上,沉默不语。
“不用这个表情,你自己稍微回想一下,便能知道我所说的是真话。”
对方侃侃而谈:“不然的话,一个从来没有练过剑的入门修士,根骨悟性皆不是上佳,对仙门也并不了解,总不能是生而知之吧?”
江之月张了张口,想说,这是因为“从会握笔开始就学习算学,算学有小成之后又加上百工,日日不停夜夜不辍,直到双十年岁从不停歇”……可,这个说法又太具有传奇色彩,连她自己也不能全信。
在这个大荒当中充斥妖兽,凡人自顾不暇的世界里,即便是投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里,如何能有这样的闲暇和定力呢?
“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给予了江之月一段反应时间之后,眼前那人将一把弯月状的匕首送到了江之月的面前:“如若你那友人清清白白,真是去霞山求仙的凡人,那便定会毫发无损;如若是妖兽化形,心怀叵测,这匕首才会有所反应。”
江之月没有接,她脚下生根般钉在原地。
“不用如此介怀,仙门大派不正是如此吗?真要论下来,你所要做的事情不会违背霞山派的任何规矩,不用担心会被门内的长辈所惩戒。”
眼前人又笑了笑:“仙途和机缘都不等人,帮了我这个忙,我便可以以心魔和因果起誓,祝你顺顺利利地登上天玑境——与你那同门修为一样,前后不过差出几个月来,运气好的话,哪怕是天权都可以争一争。”
江之月沉默了一下,表情看上去真的有所动摇:“我除了是修士以外还是个商人,这场交易你在暗我在明,对我来说不合算。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临城的产业依旧在我手里,至少不会亏本。”
“江道友说的对,确实应当多些诚意。”
对方点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混沦派李才良,我们已经等待这个机会许久了。”
第124章
似乎当初招人的时候, 确实有个叫这名字的散修,江之月回忆,却又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从这人方才的表现来看, 改变外貌估计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浑沦派?”
她问:“听上去不像是什么仙门大派的名字,你本人修为也不算很高, 怎样能保证让我突破到天玑境?”
“你原本就有修仙的才能,为何会到不了?”
李才良反问:“我之前只是普通的凡人,靠服药和勤勉修炼都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 你这般有天赋,又绝不会懈怠修行, 在这一途上理当走得更远。”
江之月不动声色,如果自己当初没有亲眼见过那种浑沦派的药物, 兴许还真会被这人的说法糊弄了去。
凡所获得皆有代价,这个世界不那么公平,却又偏偏在这些地方很讲因果。
之后, 李才良给了江之月一张特制的符纸用于双向联系, 便挥挥手消失在了人群当中。她看着对方彻底离开之后,才猛然长出了一口气,一只手捂住胸口。
——直面一个修为高过自己且有诸多诡计的修士,实在是有些考验人的演技和胆量。
手中弯月状的匕首握把上雕着复杂的符文, 江之月对于炼器并无多少了解, 只是凭直觉猜想这东西绝非什么善物, 拿在手中对着自己的手指腹和手背比划了半天, 最终还是没胆子尝试, 改为去集市当中买了只兔子。
匕首剖开兔子温热的躯体, 可惜什么特殊事件都没有发生——看上去就像是一把装饰精致的凡间兵器。
按照新舟的说法,在面对“糖衣炮弹”时最佳的做法就是先将糖衣吃下肚, 再把炮弹打回去。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出“糖衣炮弹”这个绝妙的形容词来,可如今的场面竟然真和这种设想有几分接近了——手头如今已经多了一把功能不明的法器匕首,如果就此收手的话,属于是小赚不亏。
但倘若坐在牌桌对面的是浑沦派,她又忍不住想要再多赚一点。
——他们声称拥有能够将一个寻常天璇修士揠苗助长一般催生到天玑境的手段,就算已经见识过了浑沦派那本阴毒的药物,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呢?
李才良看上去似乎真是个寻常修士,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个毫无天赋的凡人,如果此前梁小武事件让他看到了浑沦派失败的结果,那眼前的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成功的范例。
万一这些人真的会有办法,万一他们的手中当真掌握着修仙这一途的捷径,那么自己应当为这份捷径支付多少代价?
江之月握住那柄弯月小刀,心跳如擂鼓。
她决心再找一找,这些隐藏在市井街巷当中的浑沦派弟子们,他们一定还知道更多自己尚不清楚的信息——想要让生意顺利达成,知己知彼的情报战才是关键。
另一边,某处秘境。
蒋钧行环绕着挖掘机转了几圈,陷入沉思。
按理来说,本命法器应当同其主人神魂相连,也就是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实际的情况当中自然不会出现本命件折了人就跟着一起暴毙的现象,不然的话不啻于是凭空多了个软肋;但倘若本命法器遭到毁灭性打击,多多少少会对其持有者造成些许反噬。
他曾经见过有人本命剑寸断时的模样——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人便从胸腔肺腑当中呕出一口鲜血来,即便当时被天材地宝制作成的灵药吊住了命,也是闭门不出缓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
据说这挖掘机此前有过“自动修复”的经历,比起诸如刀剑之类的“死物”,挖掘机的灵智程度显然还要更高一层,而面对这样离奇的法宝,若是想要贸然施以外力破坏,兴许会引来更加糟糕的恶果。
尹新舟同样有些紧张,她虽然神情上还保持了镇定,但手底下却在不住地划拉着小屏幕,将挖掘机的控制界面一个接一个地切过去——履带模式、四轮行走模式、收割机模式和巴祖卡列装模式……这些变化有的同自己有关,有的则是自身演化,一直以来尹新舟都拒绝在这方面做过多思考,将其作为自己穿越至此方世界的“金手指”,可如今的情形来看,她再也不能捂起眼睛装作掩耳盗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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