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呼其名似乎是个更稳妥的方法, 但尹新舟又注意到,这三人之间互相交流似乎也不太常用本名。
“在霞山的时候, 你我之间以师兄妹相称。”
蒋钧行回答:“你若是愿意,现在也可以这么叫。”
“师兄妹……同在一个导师手底下的关系?”
尹新舟回忆起本校研究生的生活状况,脑补了一下。
“其实师父她闭关许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亲自出来带学生,我也教过你一些,但——”
但这段时间里她确实没怎么学过剑,而且他在霞山用得最多的还是自己原本的学识。蒋钧行的话在喉头拐了个弯:“但我同你学的东西有些不一样。”
明白了,导师不太管事,所以靠手底下的师兄来当二师父。
三年的时间,若是放在研究生的身上都快毕业了……尹新舟模模糊糊地想,“另一个自己”的人生似乎要比现在波澜起伏得多。
“睡吧。”
对方说:“我睡着了也很机警,而且就躺在隔壁,不论出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语气放得很轻:“夜安。”
尹新舟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仿佛坠在心间的压力当真消去了不少,她也学着对方的态度小声开口:“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
*
第二天,一切平静。
两名“剑修”去负责解决挖掘机,而尹新舟依旧留在校医院和杨医生一起待机。
保险起见,尹新舟翻出了自己入学时候充话费送的廉价手机,申请了个微信账号,方便双方语音联络。
“这传音符确实有几分精妙。”
伯劳仙人很公正地评价:“比栖衡山的好用。”
毕竟随时随地不论上限的联络,至少得是个玉衡仙人才能拥有如此威名的法器,然而在尹新舟的世界里,似乎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拥有。
确实如此,蒋钧行想,难怪新舟师妹如此宽待那些凡人,她自己便是在如此宽敞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如此想来,有些惆怅又有些遗憾。
看来此前送的那些金银钗环确实有些不上眼,还是想些别的法子要好。
两人回到那片工地,周末这儿也不停工,一派热闹的施工景象,让蒋钧行有些回忆起前段时间的临舟城。正当他们两人思考着应该如何“打断”这里的施工进度才不会突兀地令人不满,悬在他们二人头顶的脚手架就哗啦一声突然坍塌,工人身上背着安全绳被吊在了半空,而那些钢管在顷刻之间劈头盖脸,冲着他们二人砸了下来。
好在之前的花盆事件让两个人都十分警醒,约好了一般一左一右向外后撤,让这些钢管通通砸在了地上。突发异状,现场的工人们都吓了一跳,生怕出安全事故,见是两个面生的年轻人,纷纷凑过来询问他们是否受伤。
“我们无碍。”
蒋钧行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样将这些人劝离:“但这里确实不太安全——”
“所以你们可千万别杵在这儿!”
工人们顺着他的话:“学生没事干跑这里来做什么?到处都是灰,还吵,以前有人来这附近读英语,待了十几分钟受不了都跑了!”
“……”
蒋钧行一时不知道应当怎样作答,还没等他回应,现场就变故陡生,挖掘机再次“擅自”运作起来,直冲着二人高高举起挖掘臂,在一众工人惊恐的呼声当中转动了履带轮。
那里面原本坐着的司机表情惊诧地踩了踩踏板,可惜挖掘机却没有像自己印象当中的那样运作起来,他惊慌失措地想要推门,却被牢牢锁进了驾驶室内,只得从敞开的玻璃窗当中伸出手,向周围人惶恐示意自己并没有在控制挖掘机。
“仰头!”
只见蒋钧行低喝一声,抬手抄起那把不伦不类的“尖头管子”掷向驾驶舱,稳准狠地命中的方向盘当中的缝隙,将兀自运作起来的方向盘牢牢卡住。
挖掘机尝试着自行扭转方向盘却转弯不能,发出了机括运作时的异常噪音。
驾驶舱门还是打不开,挖掘臂仍然在到处乱挥,同一时间,方伯礼原地打滚躲开挖掘臂的一击,用鲤鱼打挺地从地上站起来,靠着侧墙几步跳跃,竟是越过了履带轮猱身而上,狼狈地趴在了驾驶室的窗户上。
“同学你在干什么!”
周围人纷纷惊慌失措地在周围喊道:“快下来,那上面危险——”
方伯礼置若罔闻,强行用钢管撬开驾驶舱门,一只手拎住驾驶员的衣服,另一只手张开伸向蒋钧行:“扔给我!”
对方猛然点头,抬手将沉重的黑色金属匣子掷了过去,带着破风声又稳又准地落入了他的手心。
随后,一连串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在转瞬之间完成,他将那匣子上的按钮猛然拍开,随后又挟着驾驶员一起向下跳,以一个惊险的角度在地面上连滚几下,带着一身灰土重新站了起来。
而同一时间,蒋钧行擦着空隙进入驾驶室,将先前用来破门的那根金属管也斜着楔进了方向盘中用力一扭,左右交叉形成锁死结构。
那方才还肆意挥舞着的挖掘臂在这样一通操作之后总算安静了下来。眼下方向盘被卡住,挖掘臂又得到了有效的制动,只能前后移动的履带实际上已经极大消泯了威胁,因此只是前后移动了两下,便宣告放弃一般原地停摆。
“……刚刚可真是太危险了!”
一个工地上的管事说道:“还要多谢你们两个……不过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挖掘机会失控。”
难不成是电传系统出问题了?但这也不可能啊,这种大型设备往往都是伴随液压驱动,又不是纯电动的特●拉。
然而现场并没有什么人能够解答他的疑惑,知情的两人正看天看地,装聋作哑。
剧烈运动过后,两位剑修的前胸也不禁上下起伏。这种“过于凡人”的战斗经验对他们而言也很少见,蒋钧行看着突然偃旗息鼓的挖掘机,表情却完全轻松不起来:兽王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打败,他甚至怀疑就算往发动机里倒白糖,也未必能够彻底突破这个梦境。
总不至于真要徒手将这大块头拆掉吧,他想。
“还算顺利。”
虽然心中略有怀疑,但他还是按照尹新舟所教过的方法对着现场拍了一张照片,打开微信的聊天窗口长按发送语音:“像昨晚一样突然动起来了。”
“没受伤吧?”
尹新舟立刻秒回:“你们情况怎么样?”
他们两个都没事,顶多身上沾了一点尘土,这儿的衣服不像是霞山的门派服饰那般耐脏,在地上滚两下就会出现灰印子。蒋钧行看了看方伯礼的手肘,这种连血都没有见的擦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随后他又仔细观察了一遍自己,最终用左手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右手拍了一张照片。
——尹新舟此前车出来的那根钢管没有去过毛刺,因此边角处有很多金属切割形成的毛躁痕迹,使久了以后在他的虎口位置留下了些细微的磨痕。
对方果然不出他所料,开始在微信里长吁短叹,发了条语音过来让他回去给伤口消毒,不然的话粘到生锈的铁屑,若是夹进伤口里容易“破伤风”——他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病。
方伯礼站在原地等了半响,没等来自己同伴的下一步动作,皱着眉头看了两眼,终于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
“正好校医院里应该也有双氧水……”
杨医生根本不懂这些现代药物,坐诊的时候最擅长的操作居然是把脉,于是尹新舟只能翻开抽屉自己去动手找药。
同一时间,被他们隔离在病房里的那位患者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
第146章
放一个内脏出血的病人就这样躺在校医室的病房里显然不合规矩, 但考虑到自己前一天差点被一台无人操纵的挖掘机谋杀,尹新舟强行按讷住了心中的这点异样——按照杨医生的说法,他的“特效药”足够将这个人吊住命, 兴许比别的治法还要好一些。
真是这样吗?她的心里又有些惴惴不安——两天之内发生的意外比自己过去二十年遇到的都多,原本平稳走来课下的人生经验在此时似乎都有些不够看, 尤其是在这几个身份神秘叵测的人面前,更是显出一种一戳就破的单薄。
“尹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忧。”
杨医生说道,语气当中有些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古怪风格:“你师兄为人向来可靠, 在霞山也是人人称赞的可靠仙长。”
她还不是很能接受自己有这么一个“师兄”,而据说可靠的某人发来了一张一看就有可能得破伤风的糟心图片, 成功让她的心再度提了起来,翻箱倒柜地去找双氧水。
哎, 杨前辈看着她的背影:实在是年轻。
随后又听了尹新舟关于“手伤需要做消毒处理”的发言,心道蒋仙师很少向别人诉苦,大惊失色地过去看了一眼:“…………”
他将原本藏在心里的感叹大声说了出来:“年轻人!”
尹新舟:?
她看了看对方远远称不上年迈的面孔, 心中直犯嘀咕, 中年危机竟然来得这么早。
只不过还没等她吐槽,校医院里的老式旋转风扇就突然折断,从自己的头顶直坠下来。这种画面堪称童年恐怖故事,好在杨医生眼疾手快, 抄起桌子上的陶瓷茶杯就朝着半空掷了过去, 啪嚓一声清脆的响动, 就见那杯子硬生生将风扇击歪, 擦着身侧险之又险地落在地上。
年久没有擦过的风扇叶片在地面上溅起一阵扬尘。
尹新舟惊恐回头, 就见对方还盘着茶杯的杯盖, 冲她笑了一下:“不会以为他们二人让我留守在这里,是什么都不做吧?”
他从容说道:“我们这一脉的手艺, 练的就是手腕和手指,所有的功夫都在这儿了。”
确实有些不一样,尹新舟伸手摸了摸那电扇的残骸,食指在布满灰尘的扇叶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指痕——她不禁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个笑话:普通外科医生应该不会有这种好水平,能如此出手不凡,至少应该是史诗外科医生。
被腹诽的当事人从袖中甩出一根丝线,垂落在病患的手腕上,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梦里的道行比我原本的水平要差出许多,没法子算得像是过去那般精准……大概再过两炷香的时间,这人就要醒了。”
醒来之后就可以询问问题,尹新舟对自己的处境一头雾水,她耐心伏案将自己的复变函数作业做掉一半,终于等到那位倒霉的患者缓缓睁开眼睛。对方惊惧般在床上抽搐了一下,随后迷茫的视线渐渐清晰,目光落在尹新舟的身上,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歉意。
“你没事吧?”
他说:“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得了失心疯……”
一番简单交流过后,尹新舟他们了解到,对方是在正常驾驶的过程中突然因为“某种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注意到了道路边角,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踩满了油门,再下一秒就已经连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会儿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拦也拦不住……我那天也没喝酒啊!”
司机懊恼地想抓抓头发,一抬手臂却发现胳膊举不起来:“你没事就好,嘶……我现在浑身都疼,是不是伤还没好啊?”
其实你本来险些当场去世,尹新舟在心里想,当物理法则和既定规则在此时此刻似乎都不那么占据优势地位,她于是主动忽略了这点小细节:“我没什么大事,就是吓了一跳。”
又问了几句,她们失望地发现,这个人的确无法提供更多清晰的信息——他对自己的精神状况有着同样的茫然,怀疑自己可能是伤到了脑袋,打算再去找个医院做一下全面体检。
这是十分合理的要求,大家打算等着蒋钧行他们回来再确认一下就放对方离开。男人带着满脸的歉意从床上坐起来,伏在接诊的长条桌前填写自己的身份情况,尹新舟凑过去多看了几眼,刹那之间,对方随手抄起放在桌面上的美工刀,推开刀刃向前一刺。
杨医生立刻反扭住对方的一侧手臂,可此人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整个身躯像是蛇一般畸形扭动,握住那柄美工刀反手袭来。
随后,那把单薄的美工刀被另一只从身后伸来的手握住。
刀刃切进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夹缝,鲜血顺着手掌流淌下来,滴滴嗒嗒落在地上。
隔着一只流血的手掌,尹新舟和那位病患的眼睛短暂对望,对方抬起头,投以令人惊心动魄的目光——即便是度过了二十年平稳安定的时光,她也能够意识到这里面包含着森然纯粹的杀意。
蒋钧行身子一侧,方伯礼抄起手中的钢管照着对方的后脑就是一击,成功将这个刚刚醒来的病人又敲晕了回去。
“就知道还会有这一手。”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扯了扯嘴角:“果然不出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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