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见到你之后,反倒有些放心了。”
她的灵力成了只出不进的湖泊,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稀薄一些;而在可以见得的遥远未来里,终于有人能够初步施展兽王的力量。
这只是一个开端,却让人看见了希望和变革的影子。
对方解释,尹新舟能够前往过去,所使用的应当是一种布局极广的法阵,这种阵术需要多年的准备,对灵力的消耗量也极大,应当是过去的霞山派早有准备,要将她从既定的时间节点接回来。
经过与兽王的那场大战,霞山现在能够布局如此复杂阵法的有且仅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坐在自己的眼前。
然而问题在于,去时容易,回时却不能再用此前的那种办法——针对时间的干涉犹如逆水行舟,前往过去容易,想要抵达未来却很难。
“所以需要一点点来自你那个时代的帮助。”
她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每次到了这种时刻,尹新舟就不由得感慨自己踏入仙门的时间还是太短,基础知识和涉猎范围都有些欠缺。然而对方已经自认为将信息传达得足够准确,甚至已经开始用传音符去信给门内众人,安排一些必要的筹备工作。
而对于尹新舟来说,她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和短暂相识的霞山弟子们告别。
“来都来了,就带点特产回去。”
得知对方是个炼器师以后,姜斫承往她的储物手环当中猛塞各式各样的稀有材料:“刚入门三年还是个外门弟子,手头肯定吃紧,多拿点准没错。”
“丹药也带一些,你经年累月都要在外面待着?那可太辛苦了。”
明霞峰也送了不少特产,时千秋似乎是将尹新舟认成了那些需要频繁在山外伏妖积攒勋业,辛苦度日的弟子:“手头宽裕些,也不至于要成天在外面漂。”
尹新舟:“……”
这听起来就像是家乡的亲戚在叮嘱北上广漂的打工人。
“我其实不太缺钱。”
她委婉道:“留在山外也是个人选择。”
“不用说了,我们都懂的。”
张飞鹤一脸了然地拍拍尹新舟的肩膀,将其视作是一种逞强。
尹新舟放弃了挣扎,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等自己回到原本的时代,干脆再做些炼器产物送回去。
竹林的石台前,蒋钧行裁开一张信纸,摊在桌面上,悬着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一封长信。
霞山派常用的信纸,再盖上门内委托任务时的印,信中简短提及方位指示,落款是,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
尹新舟凑过去看这封信,笔迹和自己原本所见的如出一辙。信纸当中还打了标记的术法,应理前辈更是在里面埋了重重秘术,用于让将来的那个自己能够正确回溯时间。
“你已经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了吗?”
纸面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蒋钧行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姑且算是吧……”
她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设想没能实现——想要彻底掌握那把本命剑,就需要一个能够驯服兽王的过程。
而在如今这个时间点上,她没有足够的机会来实现这个设想。
等等……
尹新舟猛然抬头,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还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有一个地方,日后可以用来祭剑。”
尹新舟说:“现在还不行,但将来可以——你的那把本命剑,虽然现在不得用,但将来总有一天会有出鞘的时候。”
“……什么意思?”
“一点偷懒的办法。”
尹新舟回答:“我知道你们传统的剑修都不喜欢逃课——所以你可以很多年之后再做这个决定。”
时间的另一端,解开禁制之后,剑冢当中的一切都变得鲜活了起来。伴随着时间线重新圆满,在蒋钧行的脑海当中,一个计划逐渐变得清晰。
“你们去把剑冢封存起来。”
记忆当中的声音说道:“我在未来曾经拔出过一次你的本命剑,虽然那是在梦里,但仍旧已经给予了它初步的形状。而接下来……”
横生碎石的中央,无数把剑当中残存的剑意像是交织的罗网,它们被蒋钧行的灵力所牵引,像是围绕着台风演的狂风。
在踏进这里的那一刹那,这些剑意就不约而同地躁动了起来——它们的主人大多在抵抗兽王的过程当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禁制的存在又将此地像是一片壶中天一样保存了下来,以至于这些蕴藏在本命剑当中的执念都无比清晰。
“接下来就是你的较量了。”
尹新舟说:“不过在那个时刻,也会有别人来帮助你,就像是之前洗炼剑骨的时候一样。”
那时他想要同兽王的剑骨强行建立联系,而在自己与本命剑早就已经密不可分的现在,他却需要重新驯服这匹无人能当的异兽。感知到兽王的气息,无数把剑蜂鸣起来,高大的岩石不住向下簌簌洒落齑粉。
青年剑修站在岩壁的边缘,深提一口气,缓缓推开剑鞘。
透明的剑锋泛起寒芒。
第164章
“我猜应该会有效果。”
尹新舟说, 随后又很没有底气地补充:“大概……或许。”
反正自己离开之后大家的记忆就会逐渐消失,真正做决定的那个人还是未来的他自己,现在她所需要做的就是给将来的那个选择留足空间。
“淬炼剑骨的时候, 你是要借别人的力量来炼化材料,主要的难点在于你要和剑骨建立清晰完整的联系。”
尹新舟说:“而将来所要做的事情虽然方法类似, 但思路上却是反过来——你需要引动无数本命剑当中的剑意,来让这把尚不服从于你的剑彻底听令。”
蒋钧行很快听懂了对方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如果要按照你的想法, 休养几个月便去剑冢,反倒省了那些麻烦。”
因为未来的自己。
因为梦境当中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尹新舟无法将未来描述得太过详细, 只能隐晦表示,兽王的力量既然没有办法凭空被削弱, 残存的意志会不断侵蚀使用者灵台的清明,那就唯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才能起效。
“且到了那时候,你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了。”
尹新舟卖了个关子:“到那时我会记得提醒你——待我回去之后便说。”
其实也不必等回去之后, 蒋钧行在心里想, 以自己的行动力,定是能够“回想起来”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行动。就像是酿酒需要时间来等待一样,岁月推移时光荏苒,他和本命剑之间的联系也不再像是过去一般生硬拼凑, 不论当事人和剑骨本身是否愿意, 都已经彻底交融在了一起。
写好的信纸装进信封当中, 随后又封存进霞山内部的储物库里, 开库时间是一个模糊的节点, “下一次仙门法会的三个月后”。
最后郑重其事地将信封封入机关木盒里, 蒋钧行做完这一切,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需要他来完成的任务到此结束。
他看着对方那个造型很冲击的储物手环, 里面一定满满当当的装好了师兄和门内先掌门带上的物资。而剑修两袖清风惯了,虽说他伏妖攒下了不少勋业和功底,一时突然说要践行,还真掏不出什么东西。
更何况……
蒋钧行垂下眼睛。
他应当同这个人以什么样的身份告别?
犹豫之际,他突然被人从背后短暂地拥抱了一下。
……对于剑修而言也不算太突然,他默默检讨自己,倘若真觉得唐突,以自己如今的修为他有一万种办法卸下对方的力气,或者至少衣不沾身地离开。
然而他没有动作,任由这份温度触之及离。
“其实我之前从未想过要修仙。”
尹新舟说:“都是被人推着一步步朝前走,才勉强坚持了下来。”
她被帮助,被鼓励,被支持,被信赖。然而以上种种都不是尹新舟现在想要强调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正视了她在本地人眼中“不切实际”的构想。
无论是让凡人炼制兵器,还是想要解决浑沦派遗留问题的构想。
以及,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的……
“所以我其实还蛮感激的。”
尹新舟说:“让我觉得在将来遇到的那个你,和其余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结果这样的话反倒让蒋钧行纠结了起来,他踌躇片刻,还是问出了声:“所以,你方才,是出于感激……”
“自己去想。”
尹新舟说。
“……”
于是她眼见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眼下的这个蒋钧行虽然面貌同自己所熟识的那一位无甚差别,但明显没有对方沉得住气,情绪全写在了脸上。
她笑了一下,同对方道别。
*
为一整个剑冢都布下禁制,让里面的时间都暂停流逝,是损耗巨大的工程。
这手笔绝非是寻常修士能够掏得出的,可尹新舟只是将自己的方案提了个开头,掌门就点头应允,说,此事由她来负责,其余人等无需太过担心。
姜前辈目露担忧地向前踏了一步:“阿瑞,你原本身上就留了暗伤,此时又要如此自损——”
“当年你我都是报了死志,能有如今的结果已经算是运道好,这身修为如今恰巧又有可用之处,何乐而不为呢?”
掌门却道:“更何况,听新舟小友的意思,未来他们都过得不错,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姜斫承不说话了。
这时尹新舟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将剑冢当中的剑意原封不动保存到将来是多么难以实现的目标,这和“冷库当中放些僵尸肉”根本不是同一级别,上下嘴唇一碰几句话就能讲明白的事情,需要别人花费极大的代价。
她不由得有些慌张:“也没有说一定要这么做,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可说出口之后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难以服众:一个三境的炼器师,能有如今的成果都已经算得上是阴差阳错,又怎能在短时间内想出更好的办法?
“就这么办。”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应理前辈说:“我此后就留在剑冢附近,从此不再出山,看守和维护剑冢法阵的运转。”
尹新舟回头,打量着对方平静的面容。难怪自己在原本的时间线当中从未见过这位仙长,她此前还以为是山中大事都已经交给了张飞鹤,除了铸剑之类需要传承的工作以外,其余人都出去云游了。
没想到竟是如此。
想要封存剑冢,就意味着掌门再也没有精力去处理霞山的大小事务,而这些工作就不得不逐渐移交给张飞鹤。对方惊讶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表情,随后立即点头,道,“霞山上下都由我来打点好,师父千万放心。”
志在云游四方的仙人停留在了原地。
随后是镇守剑阁的姜斫承,承担起炼药责任的石千秋,以及一系列分担起门内委托的霞山弟子们。大家走马上任匆忙上岗,这个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也逐渐让尹新舟回忆起了霞山在记忆当中的模样。
而那棵众人环绕共同奏乐的树,如今还尚未长成。
最后,到了分别的时刻。
尹新舟其实想不明白自己应该怎样被送回去——掌门已经开始漫长的“闭关”,从此以来应当会有许多年不在众人面前露面。而以她现在的阵法知识,原路返回显然也无法将她送至原本的时间。
此次来为自己送行的人是应理,对方掐了道法诀,同尹新舟一道站在树下,打了几道在尹新舟看来用于引路的咒法之后便不再动作。
悬崖下面雾霭沉沉,而在浓雾的更下方,是连通剑阁和剑冢的溪流。
她原地眨眨眼睛,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是要让自己亲手施法吧!
“弟子愚钝,还请仙长开示——”
结果话还没说完,应理就伸手一推,将她从悬崖边上推了下去。
*
无数把剑蜂鸣起来。
蒋钧行运起灵力,将自己的本命剑彻底从剑鞘当中推出。
兽王的力量出现在剑冢当中就像是黑夜当中的灯火一样显眼,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就被那些失去了主人的本命剑锁定,而根据新舟师妹的说法,他需要借着这些剑的“势”将自己的本命剑彻底驯服。
伴随着记忆的逐层回笼,他回想起了有关于过去的更多细节。
无数把剑的力量向他归拢,那些建议裹挟着庞大的灵力流淌进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肺腑,又冲着那本命剑倾泻而出。惊涛洪流一般的力量当中,蒋钧行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炼制剑骨时的情景,这份力量左冲右突寻不到出路,几乎逼得他眼眶泛红虎口开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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