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修人数也不多,学门乐器不算难,可想要以音入道就成了少见选择,毕竟妖兽并不会站在原地不动等你吹完一整首曲子出来。看着那群外门艺术家树下弹琴树上吹笛隔三差五换地方搞文艺汇演巡回演出,实际上真遇到危险的时候随手就能从琴里抽出剑来——玩音乐就像是学有余力的第二外语。
没待半天,蒋钧行又被叫走,大家对这种场面已经很习惯,不用吩咐就很老实地继续练习。两人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低声交谈,来叫他的那位同门先开口,简单描述了一下这次委托的情况:“这次要花的时间可能会有点久,是阵法的事,宗门决定在几个村镇之间翻新法阵的灵石桩。”
“我还得在这边教剑。”
那确实是个大工程,蒋钧行看了一眼还在练剑的一众外门弟子。
“谁教不是教?顶多不过天璇境,随便来个谁就能顶了你的班。”
对方不甚在意:“你倒好,让干什么都不挑。”
他料定了蒋钧行不会拒绝,直接拿树枝在地上点了几个点:“喏,就这几个村子,灵力脉络从这里出发,要抵达这个位置……现在暂定的路线是这样——”
村子之间各有通路,而灵石桩钉埋藏于地下,建立起灵力输送的网络:“这部分被妖兽损坏,需要重构,所以想让你跟着盯一下,防止当地被侵扰。”
这是大事,且不好推拒,涉及路线上许多村子的民生安全。蒋钧行立刻要走,却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你们这个路线选得不好。”
两个人一起回头,尹新舟手肘斜撑着树干,打量着他们在地上划出的那几个小点。
外门对内门,外行对内行,这样的话不论用什么态度表达都有些僭越,但来人抬了抬眉毛,问她:“怎么说?”
“如果为了节省材料和工期,这不是两个目标点的最短路径。”
尹新舟回答:“这涉及最短路径算法。”
蒋钧行和他的同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次由他开口:“还要考虑地形影响和道路工况,而且需要联通的灵石桩钉也不止这两处。”
“那就更改计算参数……多立一个天元来推演,不过需要更详细的法阵舆图。”
她说:“总之我能算这个。”
对方一副不太信的模样,蒋钧行压低了嗓音,附耳在他旁边说了几句,左右不费什么功夫,于是他冲着尹新舟拱了拱手,自我介绍:“张飞鹤,内门暂代监院,开阳境,目前在帮着管理杂事。”
玉衡境以上都可称一声仙人,尹新舟行晚辈礼:“尹新舟,今年才入门……还算不上天枢境。”
算不上天枢境?张飞鹤眼睛一转:“那不是连引气都没做到?入了霞山的凡人?”
“……”
这确实有点丢人,而且话没法接。
看着尹新舟的窘况,对方爆发出一连串快乐的笑声,胳膊肘勾着蒋钧行的脖子,后者皱着眉头挣了一下,没挣开,于是只能任由他挂着:“我可容不得扯谎,你既是夸下海口要揽下这篮子差事,就非得要有足够的把握才行,连天枢都不到,你可知阵法运转的要略?”
“灵石桩钉埋在地下六尺深,每隔十丈远下一枚,能将主阵阵眼的灵力输送到旁的辅阵当中。”
尹新舟对答如流:“地上修路,地下埋桩,可驱沿途妖兽,也能联通脉络,这样一来想要调整附近所有的阵法,只需在主阵的阵眼处做整修,就能覆盖到周围。”
嘿,还真懂,张飞鹤问:“你看过阵法的书?”
“读过一点。”
尹新舟表面谦虚:“但肯定够用。”
这些天她把练剑不成的心理压力全都发泄到了书籍里,多年的基础教育和应试能力让她可以比别人更轻松地读懂那些书中的晦涩规则,只不过有好些内容需要有了修行以后才能施为,让她难免有种雾里看花的迷蒙。
张飞鹤一扬眉:得了,有人帮忙动脑子给大家省事是好事,能成固然有得赚,不能成就按原本的方法来,左右他们都不亏。
他于是问:“你这样自荐要来,是想讨什么报酬?”
“洗髓丹。”
尹新舟毫不犹豫:“能换多少换多少。”
张飞鹤一听又笑,随后立即答应了她的要求。两人迅速在树荫里敲定了分成,如果尹新舟能用更加省力省灵石的方法改阵,那省出来的那部分资源里,他可以自作主张抽其中三分之一来换洗髓丹给她。这个分配很公道,外门弟子的任务本身就要有门派抽成,而且还有一次任务的获取上限,而这次如果运气好的话,估计一次就能让她成功跻身天枢境。
……虽然靠硬炫仙丹伐髓听上去有点不靠谱,但暂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为了计算出更准确的结果,尹新舟向张飞鹤讨要了详细的阵法布置图、当地舆图、距离标尺和一些更详细的施为要略。看着这两个人如此迅速地制定好了计划,蒋钧行张了张嘴,突然有种插不进去话的感觉——他还记得今天对方原本是来找他安排任务。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的工作可一点没少,只是晚一天出发,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
张飞鹤说,而这个决定遭到了蒋钧行的质疑:“只隔一天?”
“只隔一天。”
他伸手一指:“师妹说只要一天,那当然要让咱们开开眼。”
当日,尹新舟抱着一大叠资料回住处。张飞鹤提供的详细阵法图可以测量出每个法阵之间的连接距离,多点构成了连接网图,而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在任意需要构建通路的两点或者多点之间求得最短路径。
她换了一张草稿纸,用不那么熟练的姿势拿毛笔蘸上墨水。对于当世修士而言,这可能是个很少触及的领域——毕竟阵法一旦布下就很少有机会改动,布阵的人也很少会计较这些后续修缮连接的小事,但对于尹新舟而言,她曾经无数次对着电脑“推演”着类似的内容。
这可以抽象成为一个基于弗洛伊德算法的最短路径问题。
第6章
虽然换了天地,但所需要做的内容其实并无太多变化。
先是依靠张飞鹤的信息对整张图纸中的每一个节点,也就是阵法位置进行赋权,随后根据赋权的数值记录邻接矩阵和路由矩阵,最后迭代计算得出最短路径。
这放在电脑里只是敲几行代码再回车的事,而如今……她准备了厚厚一叠草稿纸。
这个念头就仿佛是从脑海当中突然跳出来的一样,来得迅猛又莫名,等到真的开始下笔,尹新舟才在心中开始有点犯怵——这种方法计算机用很合适,可要是由人来算,那真是个大工程。
但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做好了挑灯夜战的准备,在稿纸上写下了矩阵的第一个大括号。
好在不知为何,自己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尹新舟边写边感叹,要是学生时代自己有这般心劲,也不至于在期末考试之前抓耳挠腮。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张飞鹤带着蒋钧行一起出现在了尹新舟的住处。他抬手敲了敲院门,眼睛毫不客气地四处打量:“嚯,最近新的外门住在这附近?倒是个高来高去的好地方。”
没走几步路就是山崖,要是碰上个晚上梦游的,指不定第二天一大早人就不见影了。
几息之后,尹新舟推开房门,露出一张因为通宵过而明显疲倦的脸,头发都还乱着,显然是连梳理打扮的时间都没有。
张飞鹤大踏步走进房间里,看着桌上一大叠的稿纸,心里已经知晓对方确实有几分本事,回头又看到蒋钧行还站在门口,忍不住笑他:“还站着干什么?赶快进来看看结果。”
“这是女修的房间——”
“开了门就是能进的意思!”
张飞鹤催促:“不然还要把这些草稿拿出来让你在院子里看?”
于是他迟疑了一下,看着尹新舟没什么表态,还是跟着迈了进来。
稿纸上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怪异的符号被拢在一个又一个小方格里,勉强能够看得出是种推演过程。稿纸上混乱地在那些方格中划着横线竖线,墨水涂抹出几个墨疙瘩,但大多数地方能够看出清晰的演算痕迹。
“这是什么?”
张飞鹤问。
“啊,那些都是计算过程,这个才是结果……”
尹新舟打了个呵欠,从稿纸最下方抽出一张,上面标记着更改过后的路径:“这么走理论上能更节省些,不过具体情况还要到现场看看再说。”
说完,她顺手倒了壶水,排出两个粗陶杯子:“没茶,你们凑合喝。”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地步,早就已经是物理意义上的餐风饮露,规律饮食已经不再重要。蒋钧行捏着杯子礼貌性质地喝了一口,注意到不远处的小厨房里还有灶火在烧着热水。
没茶,自己烧白水喝?他有些纳闷,接触到视线之后的尹新舟笑了一下:“有条件的话,我只喝煮过的水。”
“霞山的泉水很干净。”
蒋钧行说。
“我知道,所以只是我的一些个人习惯。”
尹新舟没打算在这种小事上多解释,而是直接商量起阵法维护的事来。虽然已经计算出了结果,但纸上谈兵还是不算太稳妥,保险起见的话,她还需要去现场亲自走一遭看看情况——但这就又涉及到需要出山的问题。
天玑境以下的修士出山需要有师兄师姐带队,如果是为了任务,还需交接通行令牌。张飞鹤点点头,表示这点小事不用她操心,自己会在问道台挂几个新任务出去,顺便帮她把通行证取了。
“除了这几个点以外,如果还有更复杂的法阵路线,比方说图上有近百个枢纽,你还能推演?”
敲定完杂事以后,张飞鹤好奇道。
“这——”
尹新舟本想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可以,却又陡然想起来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电脑,循环手算如此多阶的矩阵毫无疑问是要人的命。于是她话锋一转:“现在还暂且不可,但我知这种算法……这种推演术的大致方略,倘若假以时日,定能——”
话说到一半,尹新舟闭上了嘴。他看着张飞鹤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表情活像时再看一个谎言拙劣且口出狂言的江湖骗子。
“……”
就几行代码的事,她是真的能算!
看着对方的表情,蒋钧行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人话:“他诓你呢,你现在……修为尚浅,突然接触复杂的阵法肯定会推演有碍,等到修为日益精进之后便可自然化解,不必提前为此担忧。”
尹新舟嗯了一声,只当他是个会给台阶下的好人——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改变大脑结构,让人脑变成一台高性能电脑。
虽说不能形成战斗力,但一个识字且会算学的人无论到哪里都能派上些用场。像是藏书阁也需要有人看管一样,霞山派也会发布一些与战斗无关的委托来让门内弟子攒攒钱,倘若门内无人愿意接下,再视情况派布到山外,成为刘管事他们眼里的“肥差”。
就像是此次任务,蒋钧行主要负责降服妖兽维持治安,而真正修路开凿地面埋灵钉的工作需要征发民夫进行。张飞鹤大手一挥,给她发了个新任务,主要负责现场调度计量和物资分配,就像兼任了督造和调度的工作。
尹新舟十分怀疑,这里面或许有一部分原本应该属于他本人——但她很明智地没有开口。
“你再带几个弟子出山,就当练练手。”
指挥完尹新舟之后,又对蒋钧行说:“不麻烦的妖兽就给他们去杀,别总自己一个人往上冲……唉,说了你也不懂。新舟师妹啊,我这师弟有点呆,届时可要多多包涵……哎呦!”
顷刻之间,两人下盘不动,各自用一条手臂就过了数招。
“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小心眼——”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互相拆招的架势离开了尹新舟的屋子,临走远的时候,张飞鹤还不忘丢下一句“两个时辰后去山门口集合”。
这就是开阳境的仙人吗?她大为震撼。
*
等尹新舟赶到山门的时候,门派入口处已经站了三名修士,两男一女高矮各异,其中居然还有窦句章这小子。
童工这个熟悉的词汇映入脑海,可惜对方一副期待的表情,毫无上工的自觉,反倒像是即将参与一场春游。
尹新舟好奇道:“你怎么接这个任务?说不定要出山数月。”
暂且不提妖兽凶险,这个年龄的自己当时还在备战中考。
“蒋师兄带队一向稳妥,还能趁这个机让内门指点剑路,傻子才不抓住这种机会呢。”
窦句章两手一摊:“而且我八岁就入山门,如今已有天璇境,你才是最需要小心的那个。”
“窦师弟确实是外门天璇弟子里最年轻的那一个。”
一直在旁边旁听的修士笑着开口:“大家都觉得他有望入内门。”
尹新舟看过来,对方接触到视线之后一拱手:“徐望,李婉和,我们两个差不多是同年入门。”
接下来是一通高度简略的自我介绍。
踏入仙门就意味着了断尘缘,再加之仙人的寿元长短各异,年龄身份来路都变得不重要。大家互相通报了一番修为和任务分工,站在山门口送走了两批出山的修士以后,总算等到了张飞鹤和蒋钧行一前一后赶来。
大家皆是两手空空,唯有腰间挂着配剑,而尹新舟却在背后背了个碎布缝制的背包,看上去和大家风格不甚统一。
“等这次委托结束之后,你可以用积累的勋业去兑换一个储物行囊,这样就方便多了。”
徐望向尹新舟展示了一下自己系在腰间的小包裹,从中掏出了一个明显和包裹尺寸不符合的水囊:“基本上在霞山待过一段时间之后都会来换这个,你才刚刚入门,还不用太着急。”
实际上刚入门的人很少接取这种出山任务,因此大家都没想到会有人背着行李,蒋钧行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将那个简易双肩背包从对方的背上撸了下来,下一秒,整个包裹就从对方手中消失。
“……”
这已经不是物理学能解释的现象了!
“先帮你收着,等到了住处之后就还你。”
他言简意赅。
马车早就已经等在了路边。
虽说一想到仙人,脑海当中第一反应就是御剑飞行高来高去,但普遍来说,只有天权境以上的仙人才拥有能够自由驾驭飞剑的能力,修为低一些的修士只能够依靠步法或者术法实现短时间或者短距离的滞空。
马车离开霞山,又离开自己曾经短暂居住过的小镇,尹新舟伏在车窗边上,不断向着窗外张望。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穿越防护法阵,走上凡人难以单独跨越的“外界”,在通过那层无形障壁的时候,尹新舟只觉得自己像是跨过了一个无色透明的肥皂泡,手臂和面颊刚刚沾上一点点似有还无的触感,城镇就被抛在了脑后。
“虽说这里是在护山大阵之外,但其实有路的地方大多数时候还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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