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那一天,天地祥和,好像要有什么喜事发生。他躲在族群外,也小心地摘了朵花。而从那一天之后的确,青龙丹凤的长子、他的兄长横空出世,翱翔九天,神力雄浑,一朝天下知。
而幼年神魔握着染血的红花,在成年当天被剥去脊骨,剜去右眼,剖去心脏。
他血迹斑斑,躺在血泊中,看着母亲终于伸来的手,还是下意识地把头蹭到了她的掌心。
然而在她的掌心终于触到他发顶的瞬间,赤凤火从那里穿进他全身经络,转瞬变成青蓝色的焰印,冻结了他最后那颗心脏。然后连带着他的人一起从九天押禁而下,落在荒芜遗落的灭虚深渊。
神只需要一个健康的儿子,不需要一段肮脏的过往。但是——他还有一颗心脏,如果长子有事,还能随时取用。
所以他被冰封在这里,安静地活了三万年,没人知道他在这三万年里做了什么。
直到几日前忽然冲撞血禁,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再往后,就是男主出来,构陷他的罪恶,渲染他的恐怖,以正道之光的身份屠戮他成名。
幺幺忽然明白这个任务和她的身份有什么关系了——
肯定是因为,她也是男主迫害上古神魔的工具,所以才让她看到了这些。
她把这浮尘全都拨开,让尘封的壁画重新照见深渊里落下的光线,任务就已经完成。她的手里多了一颗血灵珠,和一颗种子。
幺幺感到一阵难过。她虽然一生也饱受病痛,却在爸爸妈妈的爱里长大。她明白小朋友不能自己选择出生,不能自己选择父母,所以明白那只上古大魔魔从没做错过什么。
这世界上有人对他好过吗?
有人陪伴过他吗?
幺幺握紧手中的东西。
种子,给小魔魔。
灵珠,给大魔魔。
她要去找一找它!
…
重焱站在神殿外。
他空白淡色的那只眼睛很疼,让他有些看不清前方。
模糊之中,那个少女走了出来。
从记录着他身上每一道丑陋痕迹成因的地方走出来。
重焱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一点点走近,不知在出神地想着什么,马上就要与他擦肩而过。
重焱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然后幺幺像是忽然回神,连忙停下站稳,“重焱,这个给你!”
她把那颗玫瑰种子寄存在他这里。
重焱垂眸,再抬起,“你呢。”
这样像是告别。
幺幺握着自己手里的血灵珠,一颗珠珠都能换一把会飞的剑了,或者攒到七颗就能截胡男主想要的屠龙刺,不过——
“我要去找那个白白的大大的魔魔。”
重焱怔住。
半晌后他才干涩地问,“找他…为什么。”
“因为。”幺幺想了想。
“他很疼呀。”
…
幺幺带上了她那枚蓝色魂钉,循着方位去找。
这钉子她没有落下去,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幺幺一辈子认识的人很少,接触的人也很少,她的世界干净到非黑即白。有时候哭哭,有时候色色,情绪都很纯粹。
她不觉得人魔必须两立,也不觉得谁天生罪恶。她看了那些觉得难过,所以她想去做点什么。
尽管不知道那神魔会不会见她,又会不会友好。
小小一团人影在风雪中走了很久。
这次,重焱没有跟着她。
幺幺手里有一颗血灵珠,倒是也不怕其他魔物。
只是,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地是白的,天是白的,面前的山,也是白的。
它在哪里呢?
幺幺握着魂钉走了一大圈,最后叹了口气,觉得大概是找不到它了。
也对,被悟极宗的弟子用六枚聚阵魂钉打成那样,唯一一次反抗却再次被狠狠地压回深渊——它肯定也不会想见她。
但就在幺幺叹气转身的时候,背后却忽然亮起一片光亮。
她转头看去,发现漫天冰雾之中,那座白色的山睁开了一只眼睛。琥珀色的圆瞳,像一块剔透的玻璃,照亮了她的影子。
幺幺仰着脑袋看去。
上古巨兽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冰雪,遮去了他扭曲如爬虫的脊骨,和他破烂的羽翼,断裂的钩爪。他半藏着,觉得这样似乎体面些。
幺幺仰头看着他。
好大好大,高得近乎入云,看着有点头晕。
幺幺多少还是有一种在巨物面前的本能畏惧。
然而那巨兽却缓慢地、缓慢地在她面前低下了头颅。
雪片簌簌落下。
他好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脑袋趴下来的银白色狗勾。
幺幺眨眨眼。
于是那只小小的手,握住了他大大的爪子。
第6章 她是玫瑰
6
在通天神魔面前,幺幺小得像一只蚂蚁。
蚂蚁手中举着的一颗珠珠,在神魔眼中如同一粒浮尘。
可是小东西有她的善意。
她握住他的爪子之后,看到了因为冲撞血禁而撕裂灼烧出来的巨大血口,因为没能愈合,就那样开裂地扎进去了许多冰棱和碎木。
幺幺准备把那颗流动金光的血灵珠滴下去。
但重焱化形并不是为了她的灵珠,他已经见识过她血脉的珍贵,化出真身来只是为了把她吓跑,下次不要再来找他。
没有人会一直对他好。
他已经用过去的三万年懂得了拥有后又失去的感觉,在兽类简单的思维中,他这次选择拒绝。
所以在确定这只小蚂蚁扶稳了之后,他长开了兽口,露出狰狞可怖的一口獠牙,发出了魔域霸主的嘶吼。
“——吼!”
顿时,方圆百里的所有魔物全都惊恐奔逃,如鸟兽散。
幺幺十分娇软的身板在他带出的寒冷气流中,像面小旗子一样迎风招展。
幺幺闭眼:可怜啊,都疼得嗷嗷叫了。
自从觉得它像一只大狗勾之后,幺幺心中就莫名地无法对它再产生恐惧,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只大魔的动作十分亲切。而他那被尘封的悲惨过去,也让她一个养魔人士非常心痛。
于是幺幺小小的手努力抓着他的爪子,飘了一会之后又把自己扥了过去。
怎么不跑?
于是凶兽又仰天吼了一声。
他表达得更凶悍,冰河震动,天地回响。
这一次,方圆千里的整个灭虚寒渊里的所有魔物全都一震——
他、他又出来了!
而寒渊之外的灵洲,悟极宗所有高阶修士瞬间察觉,豁然抬头——
那个怪物!
他竟恢复了?!
然而在全世界的暴风雪中心,其实只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幺幺捂着耳朵看他吼完,然后,十分肯定地鼓起了掌。
“对,以后疼的时候也这么喊!”
不喊疼,别人就以为你永远能忍!
病号幺幺这辈子最会的就是喊疼了——打针要哭,抽血要哭,做手术要哭,不遗余力地告诉世界她疼、她不舒服!
她的小魔还有她一直照看,这只孤独的大魔一直以来只有自己忍!太惨了。
巨兽停了下来,他的耳朵慢慢垂下,琥珀色的圆瞳静静看着她,好像在理解她的话。
“好了好了——”幺幺趁它安静,晃晃悠悠地把那颗血灵珠滴了下去,“这样就没那么疼了。”
金色流光一闪而过,巨兽没来得挪开,她的血灵珠就已经融进了经脉。
两颗至纯至初的血灵珠进入神魔的经脉,她可能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重新恢复了两三成力量的上古凶兽,再一次拥有了足以让灵洲忌惮的实力。
幺幺不知道,幺幺也不在意。
她大功告成,单方面和他击了个爪。
“好了,再见啦!”
她抱着那颗魂钉,摇头晃脑美滋滋地转身,感觉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
灵洲却还在余震。
自从上古神魔冲撞禁制之后,现在来自灭虚寒渊的每一点动静都会让修真界草木皆兵。
毕竟,如果那凶恶还有残力再撞一次,悟极宗却找不出七枚聚阵魂钉了!
所有人之中,剑圣礼苍彦的神色最为凝重。
他刚刚傲人地驯服了金翅灵雕、准备拿到屠龙刺后就立刻进入寒渊一举屠戮神魔,威震天下,彻底坐实他剑圣之位!
这是最好的时机,因为神魔无法化形,显然是被上古血禁削弱后无法再支撑真身,应该已经奄奄一息!但就在方才,他的怒吼声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让人摸不清它的深浅。
“苍彦哥哥,你别着急,我一定会为你找到屠龙刺!”
苏衣灵被所有人喜欢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有锦鲤运,气运逆天。跟在她身边,常常能有机缘,得到灵器或灵宝。
苏衣灵从小到大,对自己的这份气运十分有信心。除非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高人,手中有他们不知道的秘法渠道,否则她一定能拿到屠龙刺,送给苍彦哥哥,助他屠戮神魔!
礼苍彦神色柔和几分,“我信你。”
一直以来他待小师妹格外不同,除了她性格比幺幺活泼可爱,也有身负锦鲤运的原因。而幺幺从不会因此生事,惹他烦心。
礼苍彦幽深的目光看向寒渊的方向。
如今,神魔力量未知,他必须要找回幺幺。
礼苍彦并不怕疼,但他知自己命数宝贵,只要有能起死回生的保障,他愿为苍生、为正道无数次出生入死。
所以他需要寂幺幺的血脉。
他要让幺幺回来,还要让她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成为他的助力。
礼苍彦挥退了依依不舍的苏衣灵等人。
心腹剑童端着一盏金色玻璃瓶走上前,略迟疑地问,“剑圣,真的要这样吗。”
那金色玻璃瓶乃是礼苍彦根据当初那封秘闻传信找来的。
信中透露了寂家传女不传男的血脉秘密,又告知了他一味粉。
这药粉无色无味,会瞬间挥发在空气中,只对拥有血脉的人有影响,而其他人无法察觉。
吸入后,血热之症会立刻发作,陷入混乱的状态。
幺幺自己绝不知如何解热,深渊中虽冷,但尽是丑陋恶心的魔物,没有人能帮她缓症。这时候——他向她伸出救命的天梯,成为她一生的恩人。
礼苍彦垂眼,指腹摩挲,“吊在金翅灵雕的喙上,去寒渊找到她。”
“是。”剑童点头,走出几步,又没忍住最后又问了一句,“可是剑圣,寂戎…快要出关了……”
礼苍彦背影不动,心中却一惊。
寂家父母去世很早,只留下长子和幼女,寂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只有他妹妹。
而剑童没敢提的是,四方灵洲还有一个隐秘共识:当年剑圣之所以稳赢剑圣之位,还有一个原因是寂戎当日没有参加论剑。当时他们的修为相当,年龄相当,寂戎更是不世出的天才。
而那日寂戎缺席的原因,是寂幺幺风寒了需要人照顾…
这么多年寂幺幺一心系在剑圣身上,都是自己写信告诉寂戎自己在悟极宗过得很好,让他不用来探望,专心修炼。寂戎再三用传影玉确认后,才敢去闭关苦修。
如今出关,又不知修为几何。
礼苍彦沉默片刻,侧脸被烛火勾勒出坚毅的侧影。
他,才是灵洲剑圣。
“那更要尽快让寂幺幺回来。”
“速去。”
…
幺幺告别了上古大魔魔之后,心情很好地沿着来时路回到了那棵树底下。
回来时,重焱还坐在原地。
但是他一向苍白得快要透明的脸色竟好了一些。
见幺幺走来,他静静抬眼看着她。
“怎么了?”幺幺低头看看自己。
重焱慢慢开口:“你,一直在,这里。”
幺幺现在已经能很快理解他的意思,重焱是问她,一个修仙界的弟子为什么一直待在魔域不走,不怕家人找吗?
幺幺还真想了想寂幺幺在这里的关系。
这几年几乎都在男主身边,悟极宗的弟子对她本来还算凑合,但自从小师妹女主上线之后,所有人对她这个占据了剑圣未婚妻之位的人态度就十分微妙了。
从她接收到的记忆中,最重要的亲人应该是哥哥。幺幺还没有见过。
幺幺盘腿坐下来,顺便回忆了一下剧情主线。
空气中很安静,无风也无浪。
然而忽然,一旁的重焱抬起头。
那双异色的瞳孔浮现了一丝警觉。
空气中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也没有其他魔种或修者入侵。
只有一只金色的雕掠过寒渊上空。
然而在神魔的眼中,这只是大一点的、会飞的蚂蚁罢了,并不值得引起他的注意。
重焱又感受了片刻,依旧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他才缓缓靠回了树干。
然而,不远处。
幺幺却红扑扑地抬起头。
好热啊。
怎么突然这么热!
几乎就是几息之间,幺幺的血液就一股脑地冲上了大脑,白皙的皮肤开始变粉,然后越来越红,一张脸蛋很快就变成了个苹果。
重焱发现了她的异状,微怔地伸手:“你——”
然而就在此时,一条天梯从空中落了下来,那上边沛然的灵气根本不是魔域中会有的东西。
它通往灵洲。
重焱慢慢收回手。
灵洲。是他去不了的地方。
他被困在上古禁制中,被困在来自生母的诅咒中。
可显然,她还有家人,还有人寻找她。她并不像他一样孤独。
神魔忽然明白。
就算她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那个人,他也没法把她留下。
没有人会选择他,一个心脏都被冰冻的残废。
幺幺此时已经完全昏了头,在药物作用下,血热痛症发作得迅猛汹涌。
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是血液一点点升温沸腾。
这一次,好像浑身经脉和血液瞬间就到了沸点,血液乱冲乱撞,经脉生疼,脸色涨红,脑壳一跳一跳地疼,耳边嗡嗡的,眼前的东西都变成了重影,意识也开始模糊。
在她面前——
灵洲的天梯带着沛然充足的灵气。
旁边,有一块阴寒得像是要冻结的冰。
幺幺几乎只是茫然了一瞬,就遵循本能,扑向了那块冰。
重焱坐在树下,被她扑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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