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礼苍彦还维持着闪耀的金龙之身,也抽搐着迎接了第一缕霞光。
不是礼苍彦不想变回去,是重焱那九根骨刺钉的位置都太过刁钻,完全没入他的龙骨之中!别人都看不出端倪,还以为是他自愿挺在这里的!
上古神魔拥有丰富的被被剥骨被刺断的经验,在这一刻发挥出了作用。
重焱用骨刺钉出的每一个位置都无比精准,能让礼苍彦痛不欲生,且不能乱动。
礼苍彦甚至完全嵌合进了夙天索的关节之中,被动成为了寸寸撑天的支柱,只要稍微拔出一根骨刺,就会连带着整个天柱倾塌。
现在天都亮了,昨夜来不及赶来的四方修士与民众也全都来到了七重天四周,震惊感动地对着礼苍彦叩首:
“想不到剑圣礼苍彦竟有如此大义!”
“这千秋功德、当之无愧!”
“灵洲幸而有金龙啊!”
礼苍彦心中叫苦连天,产生了更加强烈的恨意,神格都在剧烈摇摆。他一旦当众抽身、毁了七重天,他被天道铭记的功德也完了!这辈子都回不了神域!
该死!我要那怪物去死啊!礼苍彦对着苍天长啸。
寂戎从礼苍彦的龙骨上收回目光,问身后的大黑蛇,“你能听懂他啸了什么吗。”
都是爬行兽,大黑蛇应该能听懂吧。
问虞仰起蛇脑袋听了一会,翻译道:“他在喊:娘,救我!娘啊——”
寂戎:“。”
寂戎执剑远目,竟然觉得很合理。
礼苍彦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喊:“母神!母神救我!我好疼!”
然而龙啸于天,人们还以为他在呼唤福泽,于是匍匐叩拜得更加虔诚了。
礼苍彦不愧是降落在四方灵洲的真神,如此神圣,如此伟大——但他们不知道,越是如此叩拜,礼苍彦的天召功德便越是不可移,更要在这里支撑七重天。
没有人会在意以骨撑天疼不疼,芸芸众生只会庆幸,这天没有塌下来。
“怪不得君都一力扶持礼苍彦,说不定就是有高人看出了他的血脉和天命。”
“所以说到底,这一场变故还是神魔引起!”
“君都也是为了四方灵洲好,毕竟这些年灵洲在君都的辖制下其实一直都很顺遂。”
“是啊,这不我等还能在三重天内清修,共享这方灵蕴!”
“只求那上古神魔安分一些,不要再惹出灭世祸端就好……”
一番动荡之后,君都的位置竟似乎依旧屹立不倒,上古神魔也依旧是令人畏惧的存在。
寂戎听着四周嘈杂的声音,看了眼七重天中间的巨树,然后和澜丛述对视了一眼,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怀璧其罪”。
上古神魔没有身负宝玉,然而他生就无上力量,因为强过世间任何,所以注定被忌惮和曲解,难逃此厄。
而寂戎和澜丛述都是身负父母的期望、肩负宗门未来的少年人。现在,也轮到他们出手了。
于是,两位少主握着剑,忽而腾空,朝着金龙而去。
礼苍彦浑浊的眼睛看见他们飞了过来,但是根本无法动弹,只得狂啸。
他现在可是支撑七重天的神!他们难道敢当众补刀?!
“那是寂戎?!还有澜丛述!”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还要伤害金龙真神?!”
丹凤锦珠不便在人间世出面,她此刻已经心力交瘁,还在拼命想办法补救命数,捏着眉心随意挥了挥手,叫君都的主君出来顶事。
于是一个约莫在大乘圆满修为停留了百年的中年男子,拦在了两人面前。
“寂少宗主、澜少主,这是在做什么?”中年人表情和气。
寂戎合剑在前,淡漠道:“向君都讨回一点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君都主君一身华贵,颇有气度,只不过这几百年来主君形同虚设,七重天上住的一直是驻留人间的真神,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让主君出来背锅。
打又不敢打,万一动手,上古神魔一个回手就能把君都灭了。
但他们辖制灵洲数千年,又怎么能轻易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他心中觉得十分棘手,但面上却要维持和气,“寂少宗主说笑了,君都哪里有少主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身后七重天中心的透明巨树渐渐合拢,连带着礼苍彦的身体都渐渐被掩盖——
寂戎狭长双眸一眯,在他们闯入时有人想让他们暴露,所以动用法力让巨树显出内部。现在意识到了他的目的,这巨树又开始了收拢。
中年人压低了声音,和气中透出了几分精利,“寂少宗主,澜少主,有条件我们可以谈…很多事若是天下皆知,对你我都不利。”
寂戎看了他一眼。
他自小生在灵洲,听着上古神魔的罪恶传说长大,相信灵洲地脉以君都为中心,天生集中汇聚于此,也认命北境苦寒灵气稀薄,大多数人修为进境不高只能养牛放牧。
直到他长大,从妹妹惊世骇俗地亲近上古神魔开始,才知道爹娘走后的这个世界,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去看,去想,去相信。
然后再挥动手中剑。
现在寂戎相信幺幺的选择。
这虚伪的君都,不值得与他们谈条件。至于天下事,留待世人自己判断。
“你好像,没有搞清楚情况。”寂戎道。
他说完,游极剑已经横扫而出,高声令世人听见——
“我北境之灵脉,是不是该还给我们了?”
让爹娘的长留剑宗越来越强盛,让妹妹也拥有更有底气的娘家。
澜丛述紧随其后,水灵气四散而出:“还有东海的海底灵脉,君都擅自截断千余年,又在东海之极偷设苍羽之漏,夺取海底生灵的寿元——这一切,也该有个说法!”
两个人爆出来的事一个比一个猛,直接把君都七重天上下的人都炸了出来。
“什么?!”
“真有截断灵脉之事?”
“遗落之墟那事之后其实就有人提…君都七重天与灭虚寒渊一线相隔,为什么七重天是灵气之心,而灭虚寒渊完全断绝?”
“深海中还有这等事?!说起来,上次沧澜盛会后我师弟告诉我,当初险些酿成地火,不知道是为了掩盖什么……”
墙头草便是如此。
那些正义的、慷慨的、感动的脸,在涉及到自己最核心的利益时,短暂的表面平和就会再次乱套。
这下东海、北境、西洲的人在此刻全都不再关心谁撑住了七重天,君都又多么无私。
“必须有个交代!”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位主君的面容已经僵了又僵。
长留和琼烟岛散落在七重天间的弟子全都出动,团团围住了巨树的躯干。
寂戎眨眼从主君面前消失,下一秒,人已经出现在一重天下,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对着巨树的根系劈出了摧枯拉朽的一剑。
黑蛇出来之前偷偷咬了几口,发现截断灵脉的正是经年累月的千荧蛛丝。
这蛛丝易燃,所以夙天索才会被烧毁。但对剑修而言,这反而是好事,因为他们只用手中剑就足够。
几人在巨树中的时候,为了拦截他们派出了超过大半的千荧蛛,基本都没他们绞杀干净。现在就算再紧急操控,巨树中也找不出足够的蛛丝。
疏洩四方灵脉,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巨树的根系被展开一条硕大的树缝,人们没法看到那如江河汇聚一样的脉络。但是他们闻得见灵脉之息,充沛地涌入所有修士的脏腑,然后冲向四面八方。
澜丛述向来富庶,直接祭出了一面硕大无比的传影玉,折射出地底的情况。
“你们看见了吗?”
“我好像看到了、星星点点的!”
“那就是灵脉了吧!通向我们东海的有好多!”
寂戎还嫌不够明显,打算再来一剑。
然而现在礼苍彦的龙脊和支柱相连,礼苍彦生怕寂戎这个疯子砍到自己,于是被钉在那里的金龙更加痛苦地狂啸:“啊啊啊啊!母神!父神!救救孩儿!”
“苍儿!——”
礼苍彦如今就是丹凤的长子,她终是看不下去这副凄惨之貌。
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却落得这般光景。她伏在融合神胎所用的金玉巨鼎旁,赤红衣摆落了满地。
万年来,她终于第一次对他传音:“那是我们的孩子啊,你当真就这样看着他受苦吗?! ”
那是我们的孩子,你就真的能逃脱命数之外吗!
话音落下,开始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几息之后,七重天上的人忽然发现了不对。
“天怎么黑了?”
“有吗?这不是已经白天了”
“刚才真的黑了一下!”
白日抱影,如照夜。
丹凤的殿中掠过晦暗的云,云中似有真正的龙瞳怒目,看着支撑天柱、鬼哭狼嚎的金龙之子,低沉威严的声音回荡而出。
——“废物。”
丹凤的脊背猛地一僵,抬起头来,涂着丹蔻的手指紧紧抓着袖口。
“苍儿才不是废物!”
“就算是,那也是你的儿子!你唯一的儿子!”
别以为她不知道,当魔胎孕育出上古神魔之后,对青龙照夜神君而言,那才是能称得上他儿子的实力。只是神君永远不会承认这样的丑闻,所以她才想要把重焱的力量全都移到苍儿身上。
这以错误为开端的命数,他们全都身在其中!
“如今苍儿已经拥有了神体,你要让他回到神域!”
云雷如夜色般浮动在七重天殿内。
许久后,那低沉声音再次沉荡:“神家颜面,不容有失。”
如今神魔重组,天罚还未到,是因为那孽障还差最后一劫。
等到最后一道桎梏神魔之力的血禁也被解开,天罚自然就会降临。
但——
“天罚乃天定。”
“而神,可以参与其中。”
丹凤猛地抬起眼睛,到底是几万年的夫妻,让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苍儿因支撑天地为功德,即便是让这一方小天地陪葬,长子也必须体面地回归神域。因为对九天上的神君而言,这只是无穷多小世界的其中一个。
没有什么稀奇的。
而那个孽障的天罚,正好可以承接毁灭天地的罪恶。
如果天地不再,自然也就不需要苍儿再支撑天地了!——
而丹凤在四方灵洲的所有谋划,集天下灵脉蕴养神胎,夺取海底寿元时间,帝陵中困养生魂……所有这些,也都会随着天罚一起湮没在尘埃中。
然后,苍儿可以向天献祭出天罚灭世的神魔,最终重返神域。
……完美的闭环。
丹凤的眼中焕出神采,“照夜……”
那暗色云雷却已悄然向北方延展。
“还有变数,需消解。”
这一切才能顺利。
…
寂戎又是一剑对着巨树根系劈了下去。
君都的主君也是大乘期修为,但他自持百年修行,不敢硬碰硬,在锐不可当的天才剑修面前畏手畏脚。
“寂少宗主!”他艰难地隐晦道,“我劝你三思,君都之上,天外有天。”
七重天之上是真的有神明的!
寂戎心想,他们这边也有神啊。于是根本不管那金龙嚎得有多厉害,在探到蛛丝断层的时候,直接一剑横出。
“你们看!那灵脉当真是截断的!”
“这几千年来我们究竟流失了多少灵气!”
“君都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然而下一秒,游极剑雪白的剑刃上忽然掠过一片暗云。
紧接着,寂戎就感觉眼前温吞的中年男人变了气质。
他像是忽然被什么人降临,看着寂戎的目光变得非常…非常居高临下,或者说,他甚至并不在看他,而是在看一个草芥。
寂戎皱起眉:“你是谁?”
那人先仰头看了看金龙,然后视线落回他身上,淡漠开口:
“你是寂闻禅和凌清心的儿子。”
寂戎握剑的手忽然一紧,游极剑身也跟着嗡鸣起来。
天才剑修的脸绷紧了,大乘期威压毫不收敛地释放出来,“叫我爹娘的名字,有事吗?”
然而面前的男人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淡淡开口,“是吾旧识,理当拜会。”
寂戎猛地抬眼,游极剑呼啸而出,如金石撞击!
那人却瞬间消失,眨眼掠向北边——
“小儿。”
“你的剑还不配。”
…
一炷香前。
重焱刚刚带着幺幺,落在长留剑宗外的草甸上。
他们回家了。
幺幺甫一落地,充沛的灵气正好自君都的方向涌出,飞快向北境蔓延而来,化作寒凉空气中一股浅淡的暖意。
幺幺十分高兴地抬起眼,“是哥哥!哥哥一定斩断了拦截北边灵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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