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但是——野兽的利齿滑向了她的前襟,明明轻轻用力就能穿破衣物,但他没有继续。
其实重焱感受过那触感。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取出心脏下三寸的肋骨,被她挂在脖上、垂落胸前的时候。
重焱就…感受过。
很柔软,像棉花团。
可是夜色中,重焱深深吸了口气,呼吸清冽又灼热,琥珀色眼底翻涌着很多躁意,但开口却轻轻问她。
“还有下个…指令吗。”
他在等待她的命令。一切都在于…她想继续还是停止。
幺幺迷茫睁开眼。
她看见重焱银白色长发下深刻清晰的眉眼,慢了半拍听明白他声线中的克制,整个人忽然像是被击中了一下。被野兽克制的温柔和因此更加汹涌的荷尔蒙围绕得头晕目眩。
他是,亲人很凶…可又好乖的小魔头。
在没有得到指令前,重焱觉得他不能…不管不顾,不能自我纵容。
否则他很容易失控…变成真正的凶器。
幺幺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没有敢说出清晰的命令,但是却和重焱的胸膛贴在了一起。
她的浅金色灵流也怯生生地包裹住重焱的身形,像是在给两个人盖被子。
那是一种熨帖的亲昵。
重焱好喜欢。
但是当幺幺闭着眼睛,将自己的灵流摸进他的神体之中时,忽然在浩瀚无边的力量感受到了什么,眼睫颤了颤。
永夜之中,重焱开启了司命年轮的最大效力,逆转时间长河,从而消解盘踞整片苍穹上的青龙照夜元神之身,并且消解了由照夜龙息而生的道道青雷。
可那些东西并未被消解,而是被吞噬在那条深不见底的河中,现在还在重焱的神体里——照夜的元神没那么容易消亡,他一定在不停地试图从内削弱重焱,创伤他的神体。
“重焱——”
“嗯。”重焱垂眸,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脖颈。
幺幺忽然想起照夜在一道道劈下带着龙息的青雷时,同样是无穷无尽的,拥有时间禁术之力。
而照夜还曾吐露过,问重焱难道就不怕反噬吗——
天道就是如此不公平,神魔可以被父母剖心剜骨利用,却不能亲手反抗。吞噬父神,就是违背天理与人伦,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幺幺连忙握紧了重焱的手。
反噬的意思……那是以自己的力量反噬自身。
司命年轮无穷释放了重焱的神力,让他达到了无人能及的强度,但如果这样强悍的力量化作长矛,转而冲向自己——
幺幺软绵绵但又焦急地抱住了重焱,小声又闷闷地开口:“下一个指令…我们必须完全了解它才行。了解时间的力量,了解我爸爸妈妈留下来的东西。”
重焱知道她的担心,眼底化开一片暖融的琥珀色。
于是凶兽低咳了一声,然后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让她在自己怀里趴得…更舒服一点,然后才认真点头:“好。”
幺幺催动自己的灵流,涌入重焱的心脏,连接起他与司命年轮。
在一瞬间,幺幺似乎也清晰地看到了那条无尽蔓延的长河,四野像是一片冷灰色,河水中的一切都仿佛没有颜色,没有形态,在时间中沉浮。
幺幺握着重焱的手,看着他的指尖——
向后勾时,他们溯水而上,河水中倒映出了苍穹上银河与暗流的对撞,龙息青雷和照夜恶毒双眼的吞没,永夜的降临与撕裂……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
向前落时,水流又滚滚而下,回到了“此刻”。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然而幺幺却知道,那一刻的回溯是真实发生的。
只不过,整个世间或许都难以感知到,神魔以其强大的神力将人间回溯了一秒。
这力量……太过惊人。
幺幺的灵力只能回溯一小块疤痕的时间,而上古神魔催动司命年轮,却能够操纵整个世间万物。
他甚至可以顺着这条长河集中所有时刻的力量,在一瞬间激增到足以毁灭宇宙。
…所以这样的强悍,如果被同等强度地反噬回来,那将会是什么后果?
幺幺忽然觉得害怕。
爸爸妈妈留下的年轮是为了保护,而她在危机中开启了另一个机窍。
可现在爸爸妈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即便这样开启了司命年轮,他们也没有再出现。幺幺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他们,难道……真的要去神住的地方吗?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很多东西,一会担心天上的爸爸妈妈不认识她,一会想那也是重焱出生的地方,一会想她作为上古神魔契约之主的责任。
直到重焱轻轻压了压指尖,随后,那波涛不止的水流,以及河中隐现如刺的雷痕,全都变成了无比缓慢的轨迹。
幺幺睁大了眼睛,随后明白过来——重焱不仅可以回溯,可以倒回。
他还可以改变他们身边的时间流速。
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来她在病房里握着手机的一年,是重焱默默等待的三万年。
如果当时重焱也有这样的能力,就不用每八十多年才能等来一枝玫瑰了。
幺幺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至少,现在重焱可以用这个能力变得更强。
比如当对手出现,他可以改变时间轨迹,这样对方的动作在他眼中可以被拆解成无数节点,几乎是无敌的。
“我猜的对不对。”她转头去问。
时间的力量让四周的一切都变慢了,重焱偏头看来时眼睫的扇动也很明显。
他安静地摇摇头,“我是在…感受。”
司命年轮带来的时间之力,给了他溯回和预知的种种神威,对上古神魔而言那是能够让他上天入地、真正浩瀚强大的最后一环。
但此刻,重焱却只是安静地感受这和她待在一起的片刻。
因为他的自由来得很不容易,所以他把幸福的瞬间再拆分成无数帧页。
用很慢的速度,每一帧地体验。
幺幺忽然眨了眨眼。
重焱待在灭虚寒渊中的三万年,因为她的玫瑰定期降临,所以他从不暴动。
他安分又克制地等了三万年,直到玫瑰不再来,才第一次向这个世界发出咆哮。
此刻也是——
拥有时间力量之后的小魔头,心中没有那么多杀伐,也没有什么别人。他只是珍惜而已。
幺幺的眼睛眨了又眨。
四周的时间很慢,水流声变得温吞,夜空落下的星光也不再移转。
幺幺张开手臂满满地抱住重焱,他在脸颊很用力地亲。
她也很珍惜。
她一定一定,不要让反噬发生…
凭借她作为上古神魔契约之主的本领。
幺幺心中酸软一片,最后咬咬唇,声音嗫嚅,“我…”
她准备下一个指令!
重焱那颗被她雕刻姓名的心脏也跳了跳,指尖不自觉地一蜷。
幺幺扬起脑袋,“重焱——”
结果下一秒,缓慢温柔的时间恢复了原貌,时间的长河在他指尖下恢复“此刻”,然后,一颗巨大的蛇脑袋美美出现。
“你们在这儿哪?我都找了半天啦!”
大黑蛇笑得十分阳光。
重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黑蛇十分阳光地歪歪脑袋。
幺幺连忙从重焱怀里跳了出来,眼神飘忽,“哦、哦。”
咳咳、咳咳咳。来得巧啊、来得巧。
真要来晚一步,好像还真不好收场……幺幺小脸通黄。
大黑蛇挠着蛇尾巴,对着他们俩上看下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挠了挠下巴,更不对劲的是其实好像也没找很久,但莫名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不过——
蛇蛇提着手中的灯,举起来给重焱,“灵洲为你放的灯,本神亲自给你带来了!”
幺幺看了看重焱的脸色,又看了看蛇蛇天真无邪的豆豆眼,心里叹了口气。
这带的大概是电灯泡叭。
远远的,哥哥也带着剑灵姐姐一起来了,身后还从澜丛述和一众弟子。
她和上古神魔在撕碎永夜、阻止天地倾塌之后就消失在灵洲的视野之中了,好在这里离长留不远,他们按照寂戎的定位镯找了过来。
大黑蛇优雅地用尾巴尖挑起灯送到重焱和幺幺面前,“你们拯救了我的东海,到时候我会在我的海底宫殿给你们留一间。”
澜丛述和身后的琼烟岛子弟纷纷露出溺爱的表情,对着上古神魔和他们东海圣使——或许现在应该是整个灵洲的圣使的幺幺姑娘,十分尊敬地抱拳鞠躬。
长留的弟子纷纷一脸振奋,他们是最早相信神魔大人的!现在,果然!
寂戎越过众人,走到幺幺的面前,摸摸她的脑袋。
少年宗主两肩平阔,神色骄傲中带着一点克制,但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
“走吧,回家了。”
无论她在外边怎样神挡杀神,救世救人,他们还是要回家的。
幺幺摸了摸缩回袖间的司命年轮,认真点头,也笑起来。
“好。”
她牵起重焱的手,众人一起向已乘风起势的长留而去。
现在,这也是重焱的家了。
…
四方灵洲这一夜过去,将会是全新的变局。
长留剑宗彻底势起,作为上古神魔与其契约者的所属宗派,原本在宗主去世后已经式微多年的剑宗彻底一跃而起,不仅能够称霸整个北境,甚至在整个灵洲都是最强的宗门。
君都七重天因为地势高绝,在天倾两角的时候被砸得最多,目前只剩下三重天。
往日的统辖之尊彻底破灭,君都主君沦为虚伪神明丹凤锦珠的走狗,失信于整个灵洲。而一路扶持吞星金龙礼苍彦的悟极宗也一并成为众矢之的,整个西洲在永夜之前都是一块铁板,如今也跟着最大的悟极宗一起凉了。
北境长留,与东海琼烟岛,有开灵脉之功,又有辅佐上古神魔之功,于是毫不客气地分走了所有能分走的灵脉。
北境与中洲的分界是关山山脉,他们以前去帝陵都算擅闯君都禁地,但现在直接被划到了北境,归长留剑宗管理,底下藏有大量矿脉,寂少宗主可以说是一夜暴富。
东海因为天倾时的海水倒灌而损毁了百余岛屿,但同样得到了补偿,灵脉富足,此后海底的灵矿也能代代沉积,可保澜家今后荣华富贵——或者说保大黑蛇后半生富贵泼天。
总之,长留与琼烟岛,或成此次最大赢家。
他们当然要感谢重焱。
束鞘堂中,人们的目光向窗边站立的男人看去——
重焱在看着远方天际。
九天之上,一道隐秘的波光显现,掀起遥远气浪,像是某种道运的涤荡。
重焱觉得眼熟。
众人并不知道上古神魔在想什么,只看得到他银白色的发尾垂落在后腰,似乎长了些。他侧脸的神情已经很淡漠,像是终年不化的冰川积雪,对他们说的都不在意。
冰雪只会在看到幺幺的时候消融。
于是众人的视线回到幺幺身上,眼神都变得嘿嘿起来。
幺幺顿时脸颊绯红。
她连忙把这次发现的重要情况告诉哥哥,顺便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关于司命年轮的力量,还有爸爸妈妈留下的信息,幺幺捡着能说的和哥哥说了。
如果一下子告诉哥哥原来爹娘有可能都是天上的真神,并且很有可能还在天上,不知道哥哥能不能接受。
寂戎听后,果然神色凝重,倒是剑灵姐姐拍了拍他的肩膀。
“至少现在有钱了。”她凉凉地说。
寂戎恼羞成怒:“以前我也会挣!”
大黑蛇加入战局:“但不如我子孙挣钱能力的百分之一!”
剑灵:“哈哈。”
束鞘堂顿时陷入吵闹。
幺幺悄悄松了口气。
现在,这个世界的剧情已经完全变了——又或者,这个世界的剧情,真的是“剧情”吗?
幺幺起身走到窗边,站在独自一人的重焱身边。
“剧情”发展到了这里,原本的主线已经全部截断。四方灵洲没有消失,礼苍彦也没能顺利成为完整强大的真神,甚至隐匿在对神魔罪恶鼓吹之下的那些谋划,竟然也一一公之于众了。
可是,就像他们此刻都在望着那片苍穹,她和重焱都知道,这一切还未结束。
照夜不可能在被吞噬元神之身后就彻底死去,丹凤耗尽万年心血却被凤凰火烧得只剩一缕残魂,带回神域的长子却依旧是个痴儿,傲慢的神明会怎样疯狂。
还有,冥冥中促使他们走到这一步的那些力量……
重焱低头,握住幺幺的手,背靠着束鞘堂中所有闹攘的声音,悄悄抬起来,亲了亲她的指尖。
幺幺的指尖蜷了蜷,微微的痒,心神却一定。
在天道运转,反噬出现之前,他们会先破除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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