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是不被秩序允许的。
于是当他们的小女儿继承了来自天道神明的特殊血脉,却也因此,承担了这份不正确的后果。
她的命数是注定血液流干而死。
因为幺幺本不该得到天道神明的血脉,所以秩序会让她在时间的长河中,永远因为血液而死。
幺幺明白过来,所以在过去,她是因为成为礼苍彦的血包、被抽干血而死。在现在…她是因为身患血液绝症而死。
所以…这从来都只是时间的两端,而非两个世界。
“四方灵洲”从一开始就不是游戏,只是世界的另一端,时间长河的上游。
而她在角落里捡到一只小魔头,她能越过时间给他那些馈赠,是天道的歉疚。
她遇见重焱,本就是一种宿命。
凌清心摸了摸她瘦削的脸,心疼地开口,“但是我们发现,在未来你会更加痛苦,这里有很多很多药,很多治疗手段,而你依旧只有十七年的寿命。”
于是这对父母穿梭而来,算了无数次,终于算到了一种解法。
那也是重焱意识到的…唯一解法。
幺幺刚刚从混乱的神域大战中回来,现在却触碰到了真正的真相。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脑袋里钝钝地疼,可即便抱住了脑袋,那些终于被光阴梳理好的因果,还是源源不断地清晰摆在了眼前——
那双琥珀色瞳孔中安静的爱意,一直在眼前。
所以重焱早就知道了,她的爸爸妈妈就是从天道演化而来。
他知道自己一切的不公和痛苦都源自于天道,他的存在,他被押禁,他被折磨…一切都和他们有关。
但他一点都没有告诉她。
因为重焱知道自己全部的惨烈都在遇见第一枝玫瑰时结束。
知道这世界有人特意来解他的难题。
他知道那一天在灭虚寒渊,她穿过冰雾、不听诫吟,走到他的面前,成为了他的救赎。
于是他的血禁会被她融化,他神力的最后一环会被她破开,而她还给了他最珍贵的爱和陪伴。
他疯狂感谢这一切。
幺幺摸着摸自己的心口,小心地问:“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被一道声音打断。
“1107号床,准备抽血化验了——”
穿着白褂的护士推开了门,门开的瞬间,病房外走廊的声音跟着送了进来,房间里的时间仿佛这才流动了起来。
“好的。”幺幺乖乖点头。
护士姐姐反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今天不哭也不闹,这么乖的哦?
这小姑娘在医院住了很久,很漂亮可爱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对她多几分耐心,护士笑着说,“长大啦。”
寂闻禅和凌清心笑了笑,看向幺幺的目光却更伤感。
幺幺却让自己努力笑了起来,“对呀,我已经长大啦!爸爸、妈妈,我在那边很厉害的。我可以同时保护很多人,也可以保护你们,我会比以前更棒的。”
现在弄清楚了一切,她就不害怕了。
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带着稚子的勇气和爱意。
她是承载了天道血脉的孩子,她有爸爸妈妈赋予的时间之力。
既然世界没能被丹凤逆转回到起点,既然重焱还存在,那就算很难,她也可以想办法逆转回去。
而且她还能把爸爸妈妈带回去,哥哥就能见到他们了——
可他们的目光却更加难过了。
天道已经洞察了一切,只是他们不忍心告诉她。
于是幺幺的声音一点点变低,手指不由地蜷缩起来,一点点变凉。
寂闻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丹凤散尽元神,剥除神格,永世不入轮回,这意味着——”
“她已经不存在于世间了。”
幺幺的眼睫开始颤了起来,“那、那所以呢……”
“所以。”
“神魔也不存在了。”
幺幺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孕化神魔的人,已经永世不在。所以无论在时间线上的任何点,他都也不该存在了。
这才是…神的同归于尽。
幺幺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明明还记得他,他是存在的呀。”
明明那些所有触感都还清晰。
他还要堂堂正正地在她爸妈面前介绍自己,说他要做她的丈夫的。
凌清心擦去她的眼泪,“可是除了你…没有人记得他了。”
幺幺有记忆,是因为她在丹凤自.焚而逆转时间的同时,运转了司命年轮。所以那一刻,她的记忆存在于相对时间之中,不变地被带到了现在。
然而这个世界,时间的上游……
已经没有人记得上古神魔。
…
四方灵洲的最西边有一道灭虚寒渊,万年伫立在那里。
人们总觉得那里很冷,很阴森。
明明那里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魔物,但几万年来,从也没人敢往那里闯。
路过都会躲远点。
四方灵洲依旧是君都最为富庶。
东海琼烟岛澜家人屡次出海,据说他们在深海发现了神物。
悟极宗新弟子中,有个从青牛村来的礼苍彦,剑法天赋还可以,但还比不上长留剑宗的寂戎。
如今人间仍以龙凤为祥瑞,但他们敬奉风月星辰为神明。
“真是好年景啊。无甚大事,祥和都有点无聊了。”
“难不成你还想遇见点灭世天灾,遇见什么灭世魔头?”
“当然不——”
人间安宁。
深海的黑蛇会按照原本的寿数长大。
澜丛述会在深海的信仰中成为少主,这辈子也难以见到海神图腾的真身。
寂戎会握着爹娘留的剑,日复一日练到化神之境,剑灵日复一日地骂他。
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忘记了什么。
好像很重要的东西。
…
他独自一人坐在树下。
银白色的长发掠过空中,像是变得透明。
他琥珀色的瞳孔垂下,看向掌心。
空空荡荡。
这里应该有一枝玫瑰。
鲜红的。带着刺的。
应该有三百六十五枝…三百六十六。
可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困在这里。
重焱的掌心蜷缩起来,然后他抿紧唇角。
这一次,他不被世人痛恨,不被诸天忌惮。
不被唾骂。不被记得。
也…不被爱。
…
“可他记得你。”
纯白一片的病房里。
凌清心站起来,握住了幺幺的手,擦去女儿的眼泪。
他们希望女儿能有一种别的命数。
能够不因为天道血脉而永远难逃早逝,能正常地活下去,能永远蓬勃。
幺幺已经完全难过到无法思考,眼泪汪汪地看着妈妈,“为什么?”
凌清心却轻轻点了点幺幺的心口。
“因为你把你的名字,雕刻在了神魔的心脏。”
所以他被世界遗忘。也记得你。
幺幺泪眼一怔。
凌清心看向寂闻禅,他们有种为人父母的无奈,却也知道——
她与神魔之间,是一种宿命。
她是他的解法。
同样,他也成了她的。
就像他们因为父母的爱而出现,现在,他们之间也有了“爱”的力量。
“宝宝,你不能留在这里。”
“1107号准备好了吗——”
护士推着推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那些抽血针、输血管、手术台上的生活正在向少女走来。
但是在远处,她可以有另一种人生。
他们见到了的。
寂闻禅和凌清心站在一起,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她。
“神魔现在只存在于你记得的世界里。”
“你为他留下了最后一线生机。
“在你们之间,是最后一条可以逆转的时间线。”
爸爸的目光带着一点感叹,“你选择的人,你的…丈夫。”
“他为了见你,的确很努力。”
此刻。
灭虚寒渊。
寂静的万里深渊,只有寒风呼啸。
重焱脸色枯寂,从眉骨投下的阴影落在苍白的面中,鼻梁到唇峰的线条如同冰雕的神祇塑像,被供奉在这空无一人的世界。
在很久很久之后。
他背靠在那一棵没有了果子的小树下,用骨刺割开了自己的皮肤。
这次,他用他的血,亲自誊写九千九万九千条血禁。
那些他曾经想要摆脱的,这次他亲自烙印回来。
他要写一个司命年轮。
让命运再一次转动,见到他的玫瑰。
…
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带着针管等医疗器械的推车被推了进来。
幺幺眼睛一眨,蓄在眼睫上的泪珠还是啪嗒掉落了一颗。
护士笑着推了推针管,心想这才对,这小姑娘不哭就不是她了,“放心吧这个不疼的!”
幺幺还是紧紧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带着即将独自面对世界的惶恐。
“可是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可是,可是我没有年轮了——”
司命年轮在凤凰火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细细的针头地戳进她早被扎得青紫的手背,一瞬的锐痛,幺幺微微缩了缩。
“没关系,”凌清心示意她低头去看,“宝宝,别害怕。”
血液从输血管中流入透明玻璃管,那殷红之中…流动着星星点点的浅金光芒。
她的确被回溯了。
她用司命年轮保持了相对时间。
她的记忆和身体一起被带了回来——
她的血脉灵力还在!
那是运转司命年轮的根本。
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人在地面上以血化禁,一圈一圈地雕刻年轮。
“神魔很不幸。”
“但是他有唯一的一次幸运。”
因为你是天道的爱意孕化出的孩子,你是世上最后能扭转光阴的存在。
因为神魔选择的爱人。是你。
重焱划下第三万条血禁,满地已密密麻麻,他抬起头,对着天空看了一眼。
——因为他爱上的那个人是你。
能向他溯水而去。
那就是…他的生机。
第64章 他偏要爱欲加身
64
第三万三千三百条血禁。
誊写到这一条, 重焱整条手臂已经流不出血。
想要重复九万条血禁,复刻司命年轮,即便是上古神魔也异常艰难。那些细微的记忆在三万年的漫长时间里被风化模糊, 重焱只能用力地想,一遍遍试错, 然后重来。
因为他的四周只剩一片荒芜,所以他只能以血肉作笔墨。
骨刺一开始是划破指尖, 后来需要划开手臂, 再往上划到胸口。
伤口结痂又破裂,再结痂,像是他用来计算的方式。
有些符篆只是一个字符,有些却是长长的一串。誊写下的血禁如果正确无误,那些符篆就会浮现一层微光,烙印在地面。
而这一条的意思是, 冰封。
重焱不眠不休、没有知觉地写到这里,终于微微停顿, 薄唇微启, 气息冰凉。
“冰封”, 牢固地封住神魔的心脏,这在当初是丹凤为了保存第二颗心脏留待长子使用的禁制,所以他的心脏一直是冻结状态, 保持了很久很久——直到某一天。
那是从东海之极出来的海岸边,那天他们没有找到心脏, 少女却把手贴在他心口,给他的冰封心脏融化出一条隙缝。
那细微的罅隙, 像是开在他刻意不回想的脑海中,于是一瞬间, 重焱抿着唇,感觉到很多回忆汹涌而出。
残破的凶兽被她拼好了。
不祥的神魔被苍生祈福。
被放逐之人以功德之身回到了神域。
被亏欠的一切得到了忏悔。
这一切终于被他触碰,他以为终于能顶天立地,对得起她那声“夫君”的称呼,他以为终于能迎来和她一起的余生。
而下一刻赤红的光芒已经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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