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肢浮浮的,脑雾很重,如同木偶一般呆滞地站在刚上车的地方。
名不虚传,林觅确实漂亮,甚至比她在照片上看到的更要好看。
出于不平等的心理,她当街在背后议论,完全没想过被正主听到的可能,一开始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万念俱灰时,一道温软的声音仿若春日清风般拂过耳廓:“同学,你要不要过来坐?”
泡泡袖愣了下。
分不清是专业使然还是天生的软糯好听,林觅的声音带着一股有气度的温柔。
泡泡袖咬唇飞快点头,过去坐在林觅身边,出声没什么底气:“对不起,大美女。”
林觅忍住笑意:“叫我名字就好,我是林觅。”
“我当然知……”泡泡袖顿住,在脑中寻找更为妥当的措辞,“我是文学系的姚芝芝,和你同届,今天的事我一定补偿你。”
林觅说不用了。
可姚芝芝态度比她想象得坚决:“这事本来就是我不对,你还不怪罪我私下这么议论你,说什么都要给个赔礼,美女你住哪栋楼,我过会儿回校给你送东西去。”
“今天?”
姚芝芝点了点头。
林觅心想明天才搬走,对方若真有这个心想弥补也不是不行:“那我们加个微信吧,你来了好找我。”
姚芝芝眉眼松动:“美女,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今晚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林觅:“……谢谢。”
-
林靖书定了家闽南私房菜馆,林觅到的时候,本想找接待员带她去包间,没想到进门就望见了靠窗坐的双亲。
这家菜馆是老字号,主店开在花枝街的正中心,周边没有几家餐馆竞争,店内经常是座无虚席。
林觅所知的父亲爱好面子,尤其是一家三口外出吃饭的场合,能选五星就不选小资地儿。
倒不是她质疑老字号的口味,只是与平日父亲的作风完全相悖,心下忽然有了不明朗的预感。
林靖书看见女儿到店,抬手招呼她过来,嘴里应该说了些什么,店里热闹把他的声音盖了下去。
林觅坐下看见满满登登一桌菜,“你们已经点了?”
白娉给她夹了一筷禾花鱼,说:“你尝尝,这家老字号我嫁你爸之前经常来,菜品盲点都出不了错。”
餐馆使用的是暖光,衬得肉质绵滑蔬菜鲜嫩,确实有令人食欲大开的效果。
林觅深知此行目的,没有动筷,只静静垂眸等待他们发话。
“丫头,你上次说的宣传片拍得怎么样了?”林靖书盯着女儿看了几秒,顶光照出他脸上的沟壑,有些沧桑,“能被泞大选中,爸爸妈妈都替你骄傲。”
林觅只淡声说拍摄顺利。
林靖书说:“我们家也算是和你牧生叔叔有缘,你和他家小子有机会共事拍摄,一来二去也熟了,有个伴在学校照应总是好的。”
“我和他不熟,也不会做什么伴照应。”她说得干脆利落,迅速撇清和那人的关系。
林靖书无所谓笑笑:“牧生叔叔一直都很帮衬林家,你们这辈也互相扶持扶持嘛,我林靖书的女儿应该大气。”
知道犟不过父亲,林觅没再拐弯抹角:“你们叫我来究竟想谈什么事?”
林靖书停住,从兜里掏出钥匙:“这是公寓密码锁的备用钥匙,你拿着以防有突发情况,密码我待会发你手机上,华庭春座A栋17楼,你什么时候想了就去住。”
“我已经联系辅导员明天搬出去了,之后都去那边住。”
林靖书眉眼舒展:“还是丫头懂事,不让我这个当爸的操心。”
林觅没吭声,明里暗里的拉扯她不是感觉不到,而是心事藏匿在双亲那边,她只能等待他们说出此趟原委。
毕竟总有见光的时候。
林靖书忽然想起一事,懊恼拍大腿:“诶!瞧我这记性!最近事多,忘了给丫头转这月的生活费,老爸现在就转。”
“事情和奶奶上次骗你去府上有关系吗?”
眼前的女孩此时看上去分明很平静,只是说这话时,唇畔染了些许冷峭的弧度,漂亮到心悸的眼眸笔直看向林父,叫人心中一咯噔。
瓷白的浅口盘子热气升腾,一桌各怀心事,无人主动动筷。
从林靖书放话净身出户的那刻起,他印证了承诺,没让妻女过过一天苦日子,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未来种种无法探明。
还是白娉把话拉回到正题上:“觅觅,我和你爸爸准备去趟东南亚。”
林觅唇底绷起:“多久?”
“两年,但也不能担保更快还是更久。”
“林家破产了,你爸不愿低头求老太太补足空缺,我们只能决定出国追债,这段日子牧生叔叔会替爸妈照顾你。”
-
林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餐馆走出来的。
她恍惚地扬起头颈,十月天的暑气早已消散,有凉凉的晚风撩拨乌黑秀发。
被压抑在心底的无力和绝望缓缓滋生了出来,仿佛一卷黑雾包裹了她。
即便是得知家道中落的此刻,林觅依旧没有落泪,只是心脏有种莫大的绞痛感,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掏空,几乎控制不住疯狂蔓延的情绪。
她大步走到街角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烧酒,坐在橱窗附近的休息区里,自顾自一口口灌酒。
直到感知混沌,她半睁着眼眸,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空酒瓶,显得十分温顺。
入口处的机器响起“欢迎光临”的风铃声。
林觅醉醺醺地偏头望过去,进来的是一个身高优越的男生,肩宽腰窄,他一手插兜站在柜台前,向店员指了个烟盒。
便利店光线明亮,眼前却晃荡黑色的重影,她眯眼辨认了一会儿,只知道男生下颌如剑利落,长相看不太清。
他低眸看烟盒logo,可能和之前买的版本略有偏差,让店员换了一个,过程驾轻就熟,老烟枪专有的能力。
又有客人进店,肆意的晚风一卷而入,男生T恤下紧实的腰肢轮廓勾勒出型。
林觅又扬起瓶子灌了一口葡萄味的烧酒,酒液将唇色沾得亮亮的,她黏在那人身上的眸底被酒精润湿,也是亮亮的。
男生结完账,嗓音带着一点沉哑。
“谢谢啊。”
正欲离店,他看到小桌台边,林觅两手托着下巴痴痴盯他看,脸颊红扑扑的,耳朵已然从耳廓红到耳垂。
像只兔子,一看就会被恶狼吃的那种。
第17章 第十五次失控
月华顺着玻璃窗流淌进来, 酒精上脑人就有些犯困。
女孩似乎只是往收银台那掠了眼,整个人重新靠回椅子上,身体往后仰了仰。
视野被蒙上一层滤镜, 她眯眸用意念观赏。
邬北笑了下,只手将烟盒送进裤袋, 迈步往林觅的方向走去。
林觅在前十八年真没吃过大苦头。
父母怕惯坏女儿,不会样样满足她的需求,教育上的物质投入却是一分不少。即便她天生愚钝, 在那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质资源下,睁眼算数, 闭眼背书,打底都是211。
结果命运弄人, 在升入顶级学府这年宣告破产,她一朝从云层落入泥泞。
林觅看着对街的晚间补习班招牌,快要上不来气儿。
头顶罩来一团阴影, 邬北拿食指关节叩了下她脑袋:“你怎么在这?”
林觅没躲开, 模样乖乖地仰头看他,过了几秒认出:“又是你?”
邬北低头:“我谈完生意过来买烟。”
“喔,巧呢。”
女孩喝醉酒,周身那股提防劲儿明显弱化, 谈吐出的每个语音都像撒娇, 让人觉得可爱。
邬北顿住, 说:“我送你回宿舍。”
“宿……舍?”林觅嘴中嗫嚅这二字, 摸索到桌面的手机, “让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邬北看到她屏幕上一片绿意, 眉尾稍扬。
林觅迷迷糊糊辨认了会儿:“诶,谁给我发这么多微信消息!”
邬北以为女孩下一步是解锁查看, 不想她眉心一拧,手机忽然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态转体飞到桌角,屏幕啪一声全黑。
“……”
林觅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说:“我想……”
她说了一串黏糊冗杂的句子。
邬北没听清,俯低上身:“嗯?”
“我说,”林觅伸手攀住男生肩膀,裹着红雾的小脸凑近他耳侧,丝毫不在乎动作多么暧昧,“泡面。”
“想吃番茄味的。”
鼻尖传来女孩身上甜腻的果味酒香,邬北漫不经心直起身,向外拉出点距离,夜里的声音清冽。
“我去买。”
-
便利店做兼职的店员白天在学校待了太久,一上晚班便昏昏欲睡,直到一名黑衣黑裤的男性顾客推门来柜台买烟。
社会分工导引,男性群体之中很少会产生容貌焦虑,店员看着面前五官身材几乎挑不出毛病的帅哥,内心难得溢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挫败感。
没有嫉妒,因为是绝杀。
店员低头完成结款工作,注意到寸头男生拿完烟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转身往休息区那儿走。
记得坐那儿的女生进店开始就不停给自己灌酒,酒量还不尽人意,没几分钟就倒了。
他心想不被坏人捡尸或是影响打烊,就随客人去了,谁都有被情.事所困的时候。
那边是盲区,店员只能通过监控观察两人动态。
两分钟后,他看到男生重新折返,眼睛像被烫到一般弹回柜台,止不住心虚。
邬北两只长腿停住,对店员说:“结账。”
店员反应了几秒,导致出声的语气不稳:“……哦哦哦,不好意思这就来。”
卤蛋包装袋稳稳当当竖立在红色盒装的泡面盖上,有些潇洒。
店员先扫了下泡面的码,停住,握着条码扫码器的手以一种扭曲的形式回转,颤巍巍将卤蛋反面的二维码也扫描入库。
报完价,他红脸看着男生付款后径直走向热水器所在处,慢斯条理撕开调料包装,将卤蛋挤到面饼上,加热水,塑料叉子封盖。
整套动作专注又流畅,邬北靠在热水器不锈钢是桌边安静等待,三分钟时间到,他黑眸微敛,端起纸碗回到休息区那。
林觅闻见番茄香味,立马撑起上半身,眼神满含期待地看着泡面降临到桌上。
她道声谢,埋头就开始大快朵颐。
小姑娘显然饿久了,两边腮帮像仓鼠一样塞得鼓当当的,不久了事,理智被胃中热意唤醒些,她无辜望向邬北。
而男人轻轻垂下眼。
恍惚间,林觅看见一抹零星笑意擦过那双黑沉沉的眼,却又像幻觉。
“不用解释什么,”男生语调好整以暇,“带你出去吹吹风。”
“现在?”
林觅补充说也不是不行,起身把汤汁都不剩的泡面桶扔进垃圾箱。
便利店街头停着一辆川崎Ninja H2,纯黑外壳泛着银光,令人联想到夜里沉潜的野兽。
林觅微怔,转眼就看见男生带上头盔,将同款另一只递给她。
这才反应过来“吹吹风”,是指吹飙举电至的暴风。
街口的昏黄路灯周围飞虫扑朔,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忽然开始鼓噪,沸腾,浑身上下肆无忌惮地蔓延,让人缺氧到视线氤氲。
邬北上座转脸,五官被头盔遮盖,只能看见一双轮廓模糊的黑眸。
“周末女寝门禁在十一点二十,你还有三十分钟可以浪费。”
林觅听这话顾不得昏头打脑,赶紧抬腿跨了上去,犹豫片刻,手指伸前轻轻揪住他衣角。
“抓紧了。”
挂挡,踩油门,赛车如脱缰野马般飞了出去。
林觅感觉上半身直直往后仰,疾风中胡乱舞爪,她心尖一颤,连忙凑上前抱住他腰。
漆色锃亮的车身在路道间划出招摇的弧线。
驶入桥洞,两人猝不及防陷入一片黑。
邬北颈窝被女孩发尾蹭过撩起一片痒,后背捱上温热的柔软,他目不斜视看路,头盔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林觅喉咙发干,严重程度不亚于久坐一年突然被通知参加八百米体测。
等到川崎在红灯口缓缓停靠斑马线,她整个人往后靠了靠,张口沙哑:“我嗓子不太舒服,附近有没有小卖部开着?我下去买瓶水。”
邬北视线环扫。
“那边有一家彩票店。”
须臾之后,林觅拿了瓶冰柜里的农夫山泉结账。
邬北到旁边接了通电话,似乎与投资相关,没等细听,男生已经结束谈话迈步走来。
其实林觅对商界子弟的家庭情况多少有所了解,邬牧生属于抓住了时代的赚钱洪流,突然富起来那种,为人处世在泞京颇为低调,隐没数年,几乎无人掌握他的经济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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