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仅次于一人之下的裴斯宇,不会不知道其中埋藏的隐线,最终取决于他自己是否愿意敞开明说。
快到新江的时候,裴斯宇慢条斯理抬手摘去了林觅的墨镜,指尖有分寸感地与她脸颊保持距离。
女孩眼睛因忽见光而眯了眯。
男人笑吟吟:“据我所知,太子是个有钱人,比我有钱得多。”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只是不待她促狭,他微妙地将话题带到全新去处:“但是我的钱也不少,帮你老爸林靖书一把不成问题。”
林觅正色:“什么意思?”
“妹妹,和我领证离了还能拿一半财产,想不想试试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漠然别开小脸。
须臾后,那道背对男人的纤细身影蓦然发出“噗”的一声,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好笑话,肩膀颤动的幅度由轻微变得万分剧烈,最后伏在法拉利车窗上笑尽气力。
裴斯宇:“……”
感觉不被对方尊重,白净雅致的五官瞬间耷拉,现场来了一出“红眼文学”。
林觅看他闷闷模样,好笑道:“行了裴哥,我不用你这样‘命都给我’,再说娃娃亲是多少年前的事,连我都快忘记了。”
裴斯宇怨妇般柔声说:“你是说忘就忘,白白耽误我这么多年。”
“至少我现在生活没有出任何问题,养活自个儿的方法很多,不用委屈哥哥放弃死去的初恋和我扯证。”
“死去的初恋?”
“民间流传的说法是这样。”
“嚯,真有意思,跟你在学校论坛那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觅微怔,过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
“发帖的那个女学生叫什么……陈栀夕,她家有点权,本身官圈那些小姐就喜欢聚一块儿谈天说地,现在反转道歉的事传开了,都说播音系的新生林觅是爽文里走出来的大红人。”
她对此无话可说,最近的人生可谓一波三折大起大落,好像只要人活着,遇到什么荒唐事都不觉意外了。
又或许是家道中落显得他事微小,自我开导老天爷不会让谁这一世无阻无碍,收获是扛过这段时期心态变稳了,未来陷入再大的困境也不至于被分秒击溃。
早有猜测前段日子老太太装病时,林靖书已经出现了资金周转问题,老人家想让儿子低头求和,遂提出继承家中衣钵的前提条件而帮衬他补足空缺。
父亲骨头硬,一旦决定的事没有任何回转余地,宁愿到时东山再起也不愿低头屈服,闹成这番局面,导致老婆孩子都要随他受苦。
其实林觅心中并无埋怨,只希望前往东南亚讨公道的双亲能早日平安归家,一家人后面的路还很长。
裴斯宇一看就看出她状态不对,声音拉得轻柔:“妹妹,这都是暂时的,马上都会过去。”
林觅撑笑点点头。
007所在的SUV紧紧跟在法拉利后面,跟随停在小区地下车库。
裴斯宇让手下先稍安勿躁,他们两人先上去探探路,确认无误再叫人搬行李。
华庭春座A栋是少数的高质量楼房,梯户比为一梯一户,价格高公摊面积大,但胜在具有很好的安静度和私密性,很适合独自居住。
抵达17A层。
林觅凭印象在门把手边上的屏幕输入六位密码,摁下确认键后数字框倏地变成全红,她杵直上身:“应该是17B了。”
“我没告诉你。”
抱臂站在后面的裴斯宇眉尾挑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层就是你那位学长的住家,运气不错。”
林觅闻言惊喜地扩了扩眼眶,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同时散开束缚,像是紧绷后被全然释放的能量,一寸一寸平息下来。
还好,事态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
上行到17B,也就是大家所忌讳的18楼。
林觅不信风水一说,想着只是租住一年时日,可以忽视掉这些。
指尖触上显示屏,点到第二个数字时,内部咔嚓运作声响起。
防盗链后探出中年男人的半张凶相:“干嘛的,不知道乱按居户家的密码锁行为很缺德吗?”
女孩倏然站住脚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面前人的眼睛。
过了两秒,喉间溢出的声轻软得和水儿似的:“不好意思,我是17楼的租客小林,今天第一天搬到这。”
中年男人定了定睛,对美女耐住性子解释:“噢这样,但我们家不对外出租,你说的应该是楼下那户。”
脑子里一截回忆像惊雷炸响。
林觅赶紧让人稍等,拿出手机翻前两天的聊天记录,与林靖书发来的大门密码进行比对。
果然,刚才在楼下输入的数字,错了一位。
她的房东是邬北。
第22章 第二十次失控
裴斯宇看着眼皮子底下的小姑娘踉跄两步。
最绝望地莫过于, 本来心里做好了最坏打算——被告知“还有转机”——再到“不好意思啊其实就是你原先想的那样”。
而裴斯宇就是那个玩她心态的坏人。
林觅语气轻飘飘:“我们下一层吧,麻烦让他们把行李搬上来。”
细听里有困兽悲号。
预想中的责备没有降临,裴斯宇愕然盯她片刻, 扯唇:“真想好了?哥哥新江的房子多的是,你若想一个人住, 随便挑个喜欢的……”
“谢谢,先这样吧。”
林觅一动不动。
自打开学,她平静的生活被审判的巨浪掀翻, 没有征兆,也没有诱因, 一些不明朗的恶意如细密的虫蚁在她脑中攀爬啃咬,即便用尽全部力气在不测之渊里拼命扑腾, 奇迹并未发生。
走廊白砖面上有荒唐在肆虐延伸。
林觅收起自己不自量力的理想心态,向17B住户致歉。
在电梯双排门叮一声的同时,枯等的冀望像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彻底消失。
下行抵达17A。
林觅经过折角, 看见站在居户门前慢条斯理输密码的男生时,脚步骤停。
果然是他……
邬北半低着眉眼,还没注意到墙头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女孩。
穿着一身竖领冲锋衣,拉链拉得老高, 瘦削的下巴一半没在纯黑领子里, 手边是一只20寸行李箱。
对比她那三大箱物件, 男生在生活上显然更容易对付。
林觅双手悄然紧握成拳, 不动声色退后的同时, 身侧蓦地闪过一道黑影。
怔愣间裴斯宇已经走到了邬北门前的位置, 伸出右手惺然假笑:“好久不见。”
如幻觉,林觅赫然抬脸, 心肝在五脏六腑间狂窜。
铝木窗外一隙光落在两个男人之间,像雾中丝带绵延,缠出昼与夜的尺度。
林觅缩回原位,静静调整呼吸,过会儿没听见动静,小心翼翼挪出半只眼睛。
呼吸骤停。
邬北整个人倚靠在门板,面朝她的方向,映在眼里的东西虚虚实实。
两道视线交汇,他歪头笑了下,那模样躁动又惹眼。
不知裴斯宇和他刚才无声切磋了什么,风骚的气质被冷感掩盖,回头说:“我叫人把你行李送上来。”
“后悔了随时电话联系。”
-
整间房子都是极简风,从门口进来,一眼望去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客厅里放置单色沙发,旁边是透明茶几,上面放着几本经济英文读物和文竹绿植,陈设了然,不乏品味。
林觅换好拖鞋,自觉挺背端正坐在沙发上,初来主人家不敢随意走动。
眼珠子像红外线扫描机一样辨认公寓结构,两间卧室,卫生间,半开放厨房,唯独尽头那间木门紧闭,常理来说应该是书房。
邬北把行李放进各自房间,去厨房泡了两杯红茶,端上客厅茶几。
沙发上的女孩坐姿局促,他垂眼:“我确实没想到。”
“……”
“租客会是你。”
“……”
屋内闻针可落,林觅面对这个尴尬的状况想不到什么好词,抻长手臂去够茶几。
邬北扫了眼,弓身将茶杯往女孩那推。她手指刚好勾住杯柄,细声:“谢谢。”
她有时看起来胸有城府,游刃有余,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儿,有时又好像只是阔绰家庭长大的单纯小姐,心怀憧憬,努力将当下的学业做到最好。
邬北说不上来女孩哪点最吸引人,反应过来时,目光紧紧追随于她,那晚便鬼使神差将话说出了口。
他这人直来直往,理智永远比感情多,只是在林觅身上完全本末倒置。
“不聊聊?”
邬北垂着眸,慢慢控制情绪回到正轨。
风月场里半点不沾身,终有一日还是栽在了女人头上。
不过对此时的男生而言,尚是后话。
林觅抿了口红茶,轻微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口时忽然迟疑,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许久,她在两难境地下问出心中在意之首:“你多久回来一次?”
“恐怕是,”邬北真想了下,“一天一次。”
这频率让林觅愣了下,而后嘴角坚毅:“我们最好拟个合约。”
“拟什么内容?”
林觅看了眼隔着走廊相对的两间卧室,“走廊正中为界限,我们谁都不能踏入谁的领地,类比动物世界里的丛林法则,一旦踏入就得……”
她琢磨这后果怎么措辞比较唬人,男生微眯了眼,眸光波澜不惊:“死?”
林觅迅速配合这话:“对,会死。”
邬北语气平平:“哦。”
细想像小孩子画三八线,可爱是可爱,邬北也懒得跟她计较,随意仰身躺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手撑脸耸着眼皮说:“我不会进你房间也不会做冒犯人的事,这些常识我还是有,更何况——”
他声音颇具玩味:“你已经把我拒了。”
林觅下意识想反驳什么,回忆两秒,发觉邬北说的是事实。
那晚,她拐弯抹角叠加一堆理由避开了他的示好。
而且如果没有这次租房巧合,她也不会与他交集。
老天爷和上帝都闲得发慌。
刚开始感受尴尬的相处,被邬北一句轻飘飘的自嘲巧妙化解。
林觅脊背微松,手心捧住温热的背身:“……我们就保持现状,有事微信联系。”
邬北抬了下眉,算是默认。
林觅想到007们上楼放完行李后,她就没再见裴斯宇的影儿,迟疑两秒发起话题:“你和裴哥哥似乎很熟?”
“熟,”他稍勾唇角,“过过命的熟。”
林觅一讷,觉得不该往下问了。
邬北这时挺坐起来:“你看看还缺什么物品,我带你去超市。”
林觅矢口否认:“不行,这一片全是大学生,如果我们两个再被拍到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心态好,不跳也能苟活。”
“我跳不跳都会死,所以请你大恩大德别拉我下水。”
邬北笑:“怎么会,我可舍不得你死。”
低沉的声音淌过耳畔,女孩沉寂一时的心脏再次激烈鼓动,因这暧昧话微微生愠:“反正注意点。”
“巧合也不行?”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你看明星情侣被狗仔拍到在一个地方同进同出,后来怀疑多了无奈公开的例子也不少。”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不是情侣,你怕什么?”
林觅惊了一下,看着男生醉人的笑容才反应过来被戏弄,小脸也不知因羞耻还是恼怒涨起淡淡桃色。
她选择远离是非源头,冷然起身回到卧室,关门收拾行李。
房间对一个人来说很是宽敞,原木色为主调,窗台采光优良,靠近书桌一隅挂着幅莫奈风的明调装饰画。
缺乏独立卫浴是唯一败笔。
林觅想到日后不免出现和泞大传说抢厕所的状况,眸底略微失神,怔松于三次元的真实感。
一场列入失策的现代马桶之争,他与她在屋檐下竞走,冲刺,谁也不让谁。
输家在门外跪地痛泣,生理之痛无可化解。
房门倏地被叩响,沉浸在颅内纷争中的女孩肩膀一抖,扭头问什么事。
门外男声不咸不淡:“告诉你Wifi密码。”
“密码太长我怕记不住,麻烦你直接在微信上告诉我。”
听脚步声,邬北应该走远了。
林觅松口气,在床单上分类叠好四季衣物,优先将夏季的放进底层收纳柜内,想着入秋也穿不了这批。
从打包物品到拿出整理都是一系列繁琐的过程,完成两箱行李的工作量,她歇了会儿准备打开第三箱。
这时床头柜上微信电话铃声响起,在桌板上嗡嗡震个不停。
林觅抻了抻酸痛的腰,拿起看到手机上的备注后,疑惑般往门那头瞟了眼,接通:“你不是……”
对面用缓慢的语调叙述出一串数字,标准的普通话勾着笑意,像一根羽毛往人心上挠,平等地让一个播音生无法拒绝。
林觅抚了抚手臂上被这魅惑声勾出的颗粒:“你怎么不直接发消息给我?”
“因为银行卡密码口述最保险。”
她一顿:“?”
“6位数乘2,家里的Wifi密码。”
林觅忙装傻扯开关系:“我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静默三秒,话筒里传来的轻笑声被蒙上一层雾气,呼吸声不怎么均匀,低低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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