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门,见到杜雪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当即激动地朝门外喊:“真的醒了!快!怀无,快去跟织锦姐姐说!”
话音刚落,便听得怀无直接踩着瓦片翻上了屋顶,脚步声越来越远。
怀无不知何时,也跟着学得越来越简单粗暴了。
“我这是睡了多久啊,你好像......”杜雪衣还是决定忍住不说夏橙看起来好像胖了的言语,她边捂着心口,便撑着坐起来,她发现自己的指甲微微发紫。
“半个月。”夏橙忙过来帮着杜雪衣,“今天都十月初一了。”
“这么久......”虽然心中大概有数,但杜雪衣还是忍不住感慨,“大家都平安回来了吧。”
夏橙点点头,在床头坐了下来,好像在发呆。不一会儿,她的眼框竟然有些红了。
“怎么了?这蛊毒,他们也没办法吗?”杜雪衣终是打破了沉寂,苦笑道。
夏橙闻言一惊,站了起来,她没想到杜雪衣如此直截了当又轻松地说出来,略显无措。
换做别人,肯定会瞒着或者骗她说没事,夏橙却是个实诚孩子,那么问她就再好不过了。
杜雪衣笑了笑,佯装小声道:“怎么样了,先给我透个底呗,我好有个准备。”
见夏橙犹豫不绝,杜雪衣索性坐直了,正想装出些气势来,却牵得心口处又疼了一阵。待得缓过来时哪里还有什么气势,只得虚弱地朝搀着自己胳膊的夏橙道:“我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
杜雪衣陡然间想到了余玄度。
“对了,玄度呢?”杜雪衣也不再执着于刚才的问题了。
夏橙乐得她转移话题,直接答道:“玄度哥刚把你送到淮州,就去京城了。”
“什么?!!”杜雪衣这一惊非同小可,不顾心口处疼痛,反手就拽住夏橙的手臂将她拉到身边,焦急问道,“京城,他怎么知道......”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是织锦和谈绍。
“玉山。”织锦提着裙子匆匆忙忙进了屋,云鬓有些散乱,刚才这一声也有些颤抖。
夏橙大惊小怪是常事,但织锦素来冷静,杜雪衣知道这次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玉山,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谈绍也上前关切询问。
而今整个银刀门上上下下都把她当自己人看,见到她时都亲切地叫她的名字,这倒是让杜雪衣觉得比原来叫“门主”受用许多。
“就动的时候,心口会有些疼。”杜雪衣如实说道。
屋内众人沉默了须臾,杜雪衣见众人带着些许怜悯的眼神,茫然问道:“怎么了?这很严重?”
“玉山......”谈绍见状,心中不忍,但他性格同邓宜阳相似,有些木讷,大多数时候也是个闷葫芦。
杜雪衣等得心急,索性直接转头问织锦:“织锦,你说吧。”
谈绍如释重负地退后一步,给织锦让了一条道。
织锦坐到床边,斟酌了一下,说道:“白练当时将谈凤杀了,是做戏给你们看。那日你们将梅大杀死后,谈凤也消失了,白练为了掩护她,被我们的人杀了,所以其实还有希望。”
“那如果......”
织锦赶忙打断:“谈坊主和回春妙手林离林先生各有一个方法,但我觉得,还是要让你自己选。或者再等等看,贺来贺别他们都去寻访各处名医了,没准有什么别的更好的法子。”
“谈坊主的法子是?”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谈绍这。
他只得又往前站了站,说道:“要完全解蛊,除非找到《百毒经》中的下卷《蛊经》,然后我在半年内找到解法,或者抓到谈凤,让她亲自解毒。”
这两个方法听起来都不是很容易实现的样子。
谈绍续道:“噬心之蛊,我曾听师傅说,是让蛊虫钻进人的心脏,继而从心口处慢慢将毒延伸到身体各处。以我现在的能力,也断然做不出麒麟护心丹,所以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用毒将蛊虫逼回你的心脏处,这样你每时每刻都会受万蛊噬心之痛。然而就算如此,它还是会慢慢腐蚀心脏,最多......最多半年,就会......”
织锦赶忙道:“玄度已经去了京城查找谈凤的下落,飞景和怀夏坊的人,也去了黔中道,没准百毒门旧址中留有什么线索。”
“那林离的法子呢?”
“找个内力强的帮你通经脉,再辅以药、针灸等法,天长日久慢慢将蛊虫引出来。但......”织锦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下去。
“但他探出,你全身经脉几乎没有任何元气,和普通人完全不同,所以必须先全部打通。问题就出在此处,打通之人的内力除了要格外强大之外,内力还必须阴阳两全,否则蛊虫还没挪窝,你就已经危在旦夕了。你也知道,世间哪有人的内力刚好修得阴阳平衡,吴老虽是一代武学大家,但他的内力脱胎于阳刚之气,正气凛然。而道门最看重的也是阴阳协调,如如道人算是半个道门弟子,他的阴阳掌也炉火纯青,但是终归是偏于阳刚。所以,他这法子基本不可能实现。”
织锦一口气说了许多,虽说不忍,仍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末了,她还是说了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但是林离去寻他师弟了,据说他的师弟当年志不在治病救人,反而喜欢研制各种奇药。就是他,好像消失很多年了......”
谈绍见织锦如此说,也坦然道:“两个方法一个往内封,一个往外扩,若是用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便再也不能用了。”
继而屋内一片沉寂,众人都担忧地看着杜雪衣。
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沉默了一会没来由问道:“林离他是不是还有个师妹?”
“好像......是的,但没人知道是谁。”
听到林离的师弟时,杜雪衣突然想起当日她被囚于傲寒山庄时,梅三姑一句无意间的一句话——
——“听说你们林家回春妙手林离有个师妹投奔南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篇章开启,感谢支持~
第62章 心乱
喧嚣散去,天已全黑,屋中一盏油灯,照着织锦和杜雪衣两人。灯火被透过窗缝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停,二人的影子也跟着摇摆不定。
“你确定吗?不再等等?”织锦起身将窗重新关好,复又在床沿坐下,“大家都在想办法,没准会有转机。”
“谈绍不也说了,再等等,可能连半年寿命都没有。”杜雪衣拍拍织锦的手背,轻轻笑道,“谈绍跟着云姐这么多年,我信他。”
“可就算只有半年,也不会好过。”织锦看了看杜雪衣上衣的心口处,上面已经满是褶皱。
杜雪衣把头靠在床沿上,眼睛盯着房上的梁,说道:“可能我不喜欢冒险吧。没时间了,至少把半年先保下来,将要做的事情做完。”
“大家都说你行事嚣张狂妄,却不知你事事都会为自己留后路。看似嚣张,其实都不过是你得心应手的事罢了。但如今你已没了绝世武功,又怎么还能像之前一样?”织锦言语中隐隐带着责备之意。
“这次就是因为你不想冒险。飞景在你们刚走那天过来,说他想跟玄度换个身份,在我们反攻时偷袭。我们见了他的武功,着实不在玄度之下,甚至与钱斌不相上下,便答应了,谁知?哎......”
杜雪衣辩道:“若不是这样,现在就是飞景了。云姐的药只能护他半年,半年后还不是跟我现在一样,有何区别?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还小,不像我......”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这......居然还能感到疼,也算是不枉又回了趟人世......”杜雪衣说到激动时,又扯到了疼痛处,只得停下来。
“你......”
杜雪衣缓了片刻,抬眼见织锦有些失神,想到她那日收到信时的模样。要知道,织锦向来都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极好,很少让人看出喜怒。
杜雪衣不禁问道:“怀慎怎么样了,他知道了?”
“嗯。”
“这么多年瞒得这么好,还是被捅出来了。”杜雪衣叹了口气,“他虽然还小,但也有知道的权利,有选择的机会。而今要他置身事外,也是不能了。”
织锦不语。
“他爹呢?”
“离开京城了,但一直没消息。”
杜雪衣诧异道:“连银刀门都没消息?”
织锦点了点头:“那之后,银刀门自己都乱套了,也顾不上查。但如今再查,却全无消息。”
杜雪衣忍不住道:“当时你就应该跟他走......”
织锦闻言倒是释然一笑:“本就不是一类人,走了也没意思。”
“行,你也就这么说而已。最后还不是把怀慎给生了下来?生了还不要。”杜雪衣数落道。
其时屋外寒枝被风吹折,哗啦哗啦地响了好一会才停下。
这声音让杜雪衣想起了那个“梦”:“对了,你知道我的墓在哪吗?”
“怎么想起问这个?”织锦回过神来,说道,“听柯为和说,在京郊的青溪山上,也就是传闻中,你们殉情的那条溪旁。”
杜雪衣将“梦”中的所见所闻同她说了一遍。
“你说,这些会不会是真的?”杜雪衣身临其境时还不觉得,此时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荒诞。
“有可能,毕竟连你都回来了不是吗?”织锦却很严肃地分析起来,甚至开始想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样,我写信寄给柯为和,让他详细描述一下你墓旁的情景,同时让他盯住最近进京的人,特别是投靠太子的。”
边说着,织锦又似是想到什么一样:“你方才说得林离的师妹,不知道会不会有牵扯,我让人暗地里去查一查。不过你们毕竟是一家人,而且他如今劳心劳力想着给你治病,不宜直接问,还是旁敲侧击为妙。”
织锦向来如此,一说到正事便能立刻沉浸其中,此时脑中开始布局,全然忘了不久之前二人还在说着儿女情长。
杜雪衣安静地靠着床沿,听织锦滔滔不绝地讲着,不知不觉掌心都被汗沁湿了,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屋内终于归于安静。
“织锦,他是征鸿吗?”杜雪衣的声音很小,但说时人和声都不自觉地发颤。
织锦方才说什么,杜雪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将全部时间都花在说服自己,或者说是鼓励自己问出这个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窝囊。
“雪衣,你在想什么呢?”织锦原本还沉浸在思考中,听到杜雪衣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猛地站了起来。
“他......去京城了。”杜雪衣又低声续道。
她心中有诸多猜测,但面对眼前激动的织锦,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个完全不算原因的原因。
“我在沙狼身上找到老杨柳的令牌,就是太子没跑了......我必须去京城查清楚。”
“雪衣,李征鸿已经死了,你......”织锦已经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反常,又坐了下来,哽咽着将杜雪衣的手握住,“你是不是又梦见他了?”
杜雪衣茫然点头,低头不再说话。
织锦见她如此,几度犹豫,终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放在杜雪衣手中:“这是余玄度临走时留给你的信,他让你千万等他回来。”
杜雪衣将信紧紧捏住信封,迟疑了片刻方才打开。
眸光在看到信中字迹时瞬间暗了下来,杜雪衣将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又看,甚至连空白处都拿近了颠来倒去地研究,生怕遗漏了什么。
她同李征鸿这么多年聚少离多,几乎所有的感情都寄托于信中,自然对他的笔迹、语气再熟悉不过。但在这封信中,杜雪衣丝毫找不出李征鸿平日里的语调,甚至连字迹未有半分相像。
“织锦,你能帮我找找看吗?有没有他其他的书信,或者只是写的字也好。”杜雪衣的语气近乎是哀求。
织锦否定了,事实也摆在眼前,杜雪衣不清楚为何仍不肯放弃,饶是自己都觉得荒谬。
埋于心底的执念,死灰复燃的情感,失而复得的妄念,虽然这些在这封冰冷的信面前显得格外可笑,但压抑已久的感情却已然在心中撕出了道口子,正滔滔不绝地涌出来,堵都堵不住。
织锦从未见过杜雪衣这种语气求人,恍惚间,又听杜雪衣再次用哽咽且沙哑的声线,从信的第一个字开始读起:
——“玉山,好生将养,吾往京城寻药,勿念。待吾归来......”
“门主。”
院外有人唤织锦,待到织锦回屋时,杜雪衣眼神呆滞地坐在床上。
“余玄度来信了,我们看完就给你拿来。”织锦说道。
杜雪衣抬头,眼底未起任何波澜,但一颗泪却悄然落下,恰好滴在信的落款上,余玄度的名字当即被晕开了些许。
“雪衣,别胡思乱想了,余玄度就是余玄度。”织锦拍拍杜雪衣的肩,安抚道。
她临走前还反反复复叮嘱杜雪衣:“解毒的事你再好好想想吧,还能再等一两天的。”
杜雪衣原本想撑着到大厅看信,然而她试着站起来就已经是拼尽全力,此处到大厅的路更是遥不可及,她只得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房中又渐渐归于冷清,她又拿起信,继续念起来——
——“待吾归来,汝定会无恙。余玄度。”
李征鸿的情感,向来是热烈而直接,跟杜雪衣在一起是如此,信中言语也是如此。他的言语宛若烈火一般炙热,无数个孤独寒冷的日夜,杜雪衣读之,心中暖意久久未能消散。
至于余玄度,虽只接触了短短几个月,但杜雪衣自认对他也算有些认识。他是个沉默寡言之人,性格凛冽,像是一块坚冰。他的言语和他的行事风格一样,简洁而克制,但仅仅冰冷的几个字,杜雪衣就能看出他掩在坚冰之下的情感。这封信如是,在逸州石窟寺中的暗道中,他说的“求之不得”亦是如是。
这样看,他们似乎真的不是同一个人,而且杜雪衣对织锦一直都是深信不疑。
但是这件事,她却不愿相信。
杜雪衣定了定神,捂着心口踉跄起身及至窗前,她伸手推窗,寒风刹那间撞入屋内,将杜雪衣鬓间的发丝吹得遮了眼,她呼出一口气,一团白烟也跟着融入寒风之中。
就算感受不到冷暖,看这被风刮起的事物,听这脉脉飕飕的风声,心中也会泛起一丝寒意,头脑亦会跟着清醒几分。
人的性格、行事风格可能会变,信亦可伪造,但日常习惯、具备的能力却很难改变。
她自抚仙镇茶楼再遇余玄度时,心中就已泛起过此念头。只不过经过她无数次“验证”,这个推论屡屡被她自己推翻。原因各种各样,诸如他端个小茶壶的手在抖,他天真地将百晓生夸张的故事信以为真,他辨不清余玄度最敏感的红色,他会射箭而李征鸿不会等等。
这之间因为余飞景的存在,产生了许多误会,但澄清之后,她反而不敢再去想这个问题。每每她推翻这个想法时,都觉得又失去了一次李征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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