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王静静听着,这故事虽离奇荒诞,但他也知道如今万事皆有可能。
“现今细细想来,每一环都与甄衡脱不了干系。前几日在山月观时,从太子口中还听到好像他曾预言大嘉朝将面临什么危局,甚至还推算出了破局之法。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李征鸿问道。
兖王听罢,蹙了蹙眉沉思了一阵,缓缓开口道:“这我真的不清楚,在雪衣执掌银刀门后,父皇才将朝廷要事放手给我处理,之前也只是有所耳闻。”
“国师甄衡一直深入简出,我和他也仅有几面之缘。据说他神机妙算,现在想来,确实好像有个传言,说他在父皇年少时算出过大嘉朝将有危机,破局之法这我就没听过了。但知道的人都以为,十几年前的长公主之乱,就是这个危机,按理说应该过了十几年了,谁还会记得这个。”
“总觉得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您知道甄衡他的来历吗?”李征鸿退而求其次,“对了,近来京城还多了名武功极高的黑衣神秘人。依我看,他的武功之高,与雪衣有的一拼。那日在藏书阁,在甄衡铃铛响后立刻就出现了,不知同他是否有关联。”
杜雪衣听得又是心痒难耐,又是懊恼,只恨在之前没遇见他,同他一较高下。
兖王冥思苦想了许久,却仍是一无所获:“从未听过。”
一时间又陷入了僵局。
“对了,这是菁容和钟易留给你们的,她说当成你们的份子钱吧。”兖王徐徐从袖中取出一沓地契和银票。
杜雪衣下意识接过,只瞟了一眼,当场就惊得整个人僵住了——京城中,钟易名下的产业和财产如今尽数归她和李征鸿所有了。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他们二人已然成了新的京城首富。
虽然杜雪衣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之人,这些钱她也不怎么稀罕,但这份大礼她委实觉得受不大起。
杜雪衣这边还在出神,兖王又开始嘱咐起来:“总之,现在看上去虽然大哥倒了,但事情好像还没完,你们万事小心。”
“之前你们一个在漠北,一个在江湖,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你们自是不屑也不太懂的,所以才连自己人出了问题都不知道,摔了个天大的跟头。”兖王说时望着天,眼底掠过一瞬即逝的不甘和无奈,“我也是,不仅仅是大哥,现在我连父皇都看不懂了。”
“所以这些事情,圣上其实都知道,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将此次的大功臣枫华公主和驸马钟易赶出京城一事,杜雪衣便感到当今圣上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心狠。她不由得想到当初曹羲讲的制衡之道,若是因为担心自己忠心耿耿又文韬武略的儿子功高盖主,而眼睁睁看着他被陷害、被囚禁、被折磨,依旧置之不理,那真是令人心寒。
兖王垂了眼,无力地笑笑,像是在自嘲:“如今成了一介废人,我也看开了,不知道能苟延残喘上几天,就想着过清净日子。所以很抱歉,除了提醒你们,我再不能帮你们点什么了。”
日落西山,当年风华正茂,少年意气的兖王,如今却成了这副风烛残年的模样,杜雪衣唏嘘不已,不自觉往不知何时回到自己身边的李征鸿身旁挪了挪。
“雪衣,”兖王犹豫再三,终是下定决心开了口,“还有一事......”
杜雪衣自是知道他在问什么:“她好着呢,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寻你的消息。要不我让她过来看看你?”
兖王听罢眸光骤亮,但仅仅是昙花一现,复又黯淡下去。
他低着头,神色有些慌乱:“不了,我们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没有关系?”杜雪衣当即大怒,指着他咬牙切齿道,“李长兴,记住,是你惹的她,让她对你念念不忘,然后一走了之。若是你还能一直活着就罢了,她多少还能遥望京城有个念想,但你如今快死了,你以为她真能放下你?”
杜雪衣心口处又痛了起来,她不想碰李征鸿,只得猛地退了几步,撑着院中最大的那棵枯树勉强站稳,伴随着沙沙声响,枯叶纷纷落到三人身上,其中以兖王衣袍上掉的最多。
兖王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枯叶残枝留在衣袍、长发、眉眼之上,在残阳之下,又添了几分沧桑。
另一边杜雪衣捂着心口喘着粗气,李征鸿上前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冷笑着,双眼有些发红:“我告诉你吧,她走不出去了,你们两个有个孩子,六岁了。你们的关系,永远别想撇得清。”
“织锦她......”原本稳如泰山的兖王刹那间激动得险些站起来,轮椅也几乎翻了,李征鸿只得慌忙冲上前扶住。
适才谈话时,李征鸿便也已猜出兖王和织锦是一对,倒也没有很震惊。
“武林大会后,他被斩风堂的人劫持了,不过他们只把他当成织锦的孩子,无人知其生父是谁。”杜雪衣见兖王如此,态度稍稍缓和,但语气依旧咄咄逼人,“这孩子你认不认我不管,反正今日回去我就写信给织锦,这你是拦不住的。至于她肯不肯过来见你,另当别论。”
兖王沉默地望着杜雪衣,眼中的光芒忽明忽灭,未束起的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
良久之后,他缓缓垂下手,摇了摇头轻叹道:“杜门主还是这般说一不二。”
***
华灯初上,张府内灯影幢幢,其时余飞景正隔着帘子同张庭君下棋。
“三之十四。”
“父亲,我输了。”张庭君站起身来,同外间二人行了一礼,“这一局庭君受益匪浅,余公子的棋风同征鸿哥哥确实很像,我甘拜下风。”
说罢她便回内院去了。
余飞景心中长舒一口气,暗中擦了擦手心的汗。
他模仿李征鸿的棋路,又故意露出破绽来,要赢下这一局倒不难,真正的难点还是要让张闻京看出这棋路虽然像李征鸿,却又不同于李征鸿,进而让他相信余玄度和李征鸿二人就算很像,也不是同一个人。
张闻京示意余飞景别急着起身告辞,着人搬走了棋盘,热情招呼道:“今日老夫兴致高,我们再来下一盘盲棋吧,好久没下了。”
“抱歉,今日在下还有些事,还是改日再登门拜访吧。”余飞景朝张闻京作了一揖,站起身欲走。
“山月观之乱都平了,而今还能有什么事?择日不如撞昨日,来吧。”张闻京走到他身边,一双肉掌不由分说就按着余飞景坐回位子,“来人,重新换一泡好茶给余公子。”
余飞景没料到张闻京这一下竟不惜动用了内力,心下吃惊之余,蓦地瞥见门外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身形高大的侍卫,且皆是武功不俗之辈。
余飞景暗暗叫苦,这老狐狸,看来今天必须同他周旋到底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沉下心来,硬着头皮同张闻京又下棋盲棋来。
二人一直下到月上中天,余飞景心中暗暗佩服,这张闻京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嘉朝第一棋手。
“我输了。”余飞景恭敬道。
张闻京放下茶盏,也不看他,淡淡道:“你是余飞景吧?”
余飞景心下大惊,但表面却瞧不见任何波澜。
他眨了眨眼,冲张闻京满脸无辜道:“大人何出此言?难道大嘉朝第一棋手对人棋风的判断也会出错?”
张闻京轻敲了一下白瓷茶盏,叮的一声,十分清脆。
张闻京陡然抬眸,眼中寒光像是两把飞刀一般只冲余飞景射来:“你不是李征鸿,余玄度才是。”
张闻京仅此一句,不但戳穿了眼前之人就是余飞景,还把李征鸿就是余玄度的事情挑明了。
“你很聪明,模仿他又故意卖出许多破绽,要是单看这些,我还真下不了定论。”张闻京悠然站起来,“可惜这些都不过是幌子。”
“李征鸿的心很纯粹,下盲棋时能够心无旁骛,但你不一样,你心中藏的事太多了,自然盲棋下得便远不如平常那般游刃有余。”
余飞景知无法再辨,此番已然在劫难逃,索性也破罐子破摔。
他抬起眼直对着张闻京,嘴角挂起一抹带着三分邪气的笑:
“所以你才是杀害你徒弟的幕后黑手,我猜的可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紧张刺激起来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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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绝境
杜雪衣和李征鸿从兖王的偏院出来时,恰巧撞上更夫打更。
一更了。
柯为和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拦住二人去路:“出事了。”
杜雪衣见他脸上难得露出此等慌张神色,忙问:“怎么了?”
“大当家他......死了。谈凤也......”
“什么?曹羲死了?”
“谈凤死了?”
二人几乎是同时喊起来,一人一手紧紧抓住柯为和。
“谁干的?”二人异口同声道。
“不知道。”原本就慌乱的柯为和,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强大气势压得越发紧张,他一面喘气一面有些颤抖地说道,“大当家下午原本说要同我见上一面,传两个消息给我,一个是谈凤死了,另一个说当面谈。”
“但在约定的地方,我等到傍晚还不见人影,派人四下寻找,最后终于在城郊找到了大当家的尸体,手中握着这个东西......”柯为和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指甲大小沾满血腥的圆形木片,中间还有个小孔。
杜雪衣如今慢慢适应了心口的痛感,但因曹羲之死的消息过为震撼,她此刻虽能勉力站着,但接过小木片时的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她看了一眼,莫名其妙道:“这什么东西?木质的钱?”
说罢,她自然而然将小木片放到李征鸿伸出的掌心中。
这是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李征鸿知杜雪衣定会抢先去接,接完也会递给他,便也不跟她争。
接过木片后,李征鸿顺势将面白如纸的杜雪衣揽在怀中,往四周瞧了一眼,低声道:“回去再说——”
“走。”
什么嫌隙此时都被瞥到一边,二人迅速达成一致。
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向来是拎得清的。
见冷战了一天的二人转眼和好,柯为和还没回过神来,李征鸿便已踏起轻功,带着杜雪衣往小院而去。
待得反应过来,他才慌忙跟上二人步伐。
***
“玉山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没事吧?”夏橙见三人急匆匆翻墙入院,立马和怀无停了手上动作迎了上来。
“飞景呢?还没回来?”杜雪衣扫了周围一眼。
夏橙和怀无二人点头如捣蒜,他们见三人神色不对,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跟着瞎紧张起来。
“嘘——”李征鸿忽然示意众人噤声,右手已放到腰间刀柄之上,他压低了声音,“外面有动静。”
“你们先退到厅里。”柯为和也警惕起来,与李征鸿一左一右护在所有人身前。
夏橙、怀无二人闻言当即乖巧地往后跑去,杜雪衣却在原地一动不动:“外院里的大夫——”
习惯如此。
虽然她如今已不是天下第一刀,也不是银刀门门主,但该她考虑的人,她一个也不会忘。
“来不及了,这些人应该只是针对我们来的,那家伙会武,躲起来大概还比来我们这更安全。”柯为和说道。
杜雪衣正要辩驳,忽见李征鸿头也不回,兀自提着刀往外院而去,边走边撂下了句话:
“在这等着,我去。”
这边李征鸿刚翻出院墙,另一方向的院墙之上便冒出许多黑影,两边刚好错开。
乌泱泱一群黑衣人足有五十人之多,须臾间已尽数翻墙进院。他们一落地便迅速往院内各处散开,颇有包围众人之势。
“魏叔尼?!!”
暗夜中杜雪衣的一声怒喝,声音不大,但双方气势登时逆转,人少的一边竟压了对方一头。她本就视力极佳,熟人的身影更是难逃其法眼。
一个藏在后排的佝偻黑影身形蓦地一顿,本就愁容满面的神情登时更加愁苦了。
“东家,被认出来了,怎么办?”他身旁的另一蒙面黑影边笑边问,语气听起来完全就是在幸灾乐祸。
魏叔尼:“......”
即使嘴上蒙了快黑布,老祝依旧改不了话痨的毛病。
魏叔尼万万没想到还未开始就被认出来,索性也不再掩饰,扯下面罩,径直走上前。
“敢以真面目见人,算你还是条汉子。”杜雪衣冷笑着走到柯为和身旁,二人并肩立在台阶下的石灯旁。
昏暗的灯火将二人的脸照得明亮,对被黑夜笼罩的魏叔尼,杜雪衣质问道:“所以你早跟张闻京串通好了?”
“他要杀了你们,我只能照做。”魏叔尼答得坦然,既没否认,也没为自己开脱。
“就在春日棋赛之后?你们才认识几天?有把柄在他手里?”杜雪衣虽然气势很足,但仍旧想不通,她认识魏叔尼有十年了,竟抵不上上月才认识的张闻京。
还不等魏叔尼回答,老祝便蹦着上前,抢着道:“您知道,我们东家可是棋痴,张大人又是天下第一棋手,自是神交多年。”
众人:“......”
杜雪衣竭力控制心中怒火,剧痛很快平复下来——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而且被手下背叛,于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次倒接受得挺快。
魏叔尼也不再多言,脚尖点地整个人腾空跃起,双掌携着排山之势朝杜雪衣抓来,柯为和反应亦是迅猛,长剑寒光一闪,将魏叔尼生生逼退。
老祝也不甘示弱,舞着双刀与黑影一拥而上。
就在此时,黑衣人后方突然传出好几声惨叫,继而最靠近池塘的几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已是气绝。
此时,幸免于难的黑衣人才发现池塘中,不知何时升起了五根石柱,银针如暴雨梨花般从中射出,角度刁钻、上下兼顾,既狠辣又残忍,又恰逢月黑风高之夜,稍不留神便被直接射成了筛子。
他们还未得及庆幸,变故陡生,两个身影猝不及防自屋内飞入人群,一个手执映月短刀,一个一双肉掌,不由分说便杀出一条血路来。其手段也是走简单粗暴的路子,刀刀凶狠,掌掌致命。
然而终究吃了人少的亏,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突破重围,冲朝杜雪衣杀来。
杜雪衣丝毫不惧,嘴角一扯,只闻一声闷响,首当其冲的两人立时双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插在胸膛上的箭矢,缓缓往下倒去。
其时后面的人才发现杜雪衣身旁的石灯,竟不知在何时成了一架固定的大弩机,甚至还能随意转动角度。杜雪衣一箭一个,都是正中心脏,解决得干脆利落。
这小院,本就是柯为和精心着人设计的避难之所,原本便藏着许多应敌机关,后又被余飞景加以改装,更是锦上添花。
这也是为何李征鸿急着回来的缘故。
杜雪衣适才同魏叔尼周旋之时,怀无和夏橙就已暗中打开了池塘的机关。后来混乱之际,杜雪衣又拨动了石灯上的机关,藏于其中的弩机立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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