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玺听到她说话了,但她的声音仿佛是隔着水面传来,遥远而模糊。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供了眼睛,其余部件皆成摆设。
唐久安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视线受阻,姜玺激灵一下回神。
小昭儿送上手巾子:“太子殿下可还好?要不要传太医?”
“不用,不用,”姜玺拿手巾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天太热,上火,上火。”
姜珏虽是手巧,但亦没有接触过多少女子之物,尤其这件似乎还是西域来的,捣鼓半天,仍旧没有找到绊扣所在。
姜玺把这腰饰拿过去,也不知按了哪里,“咔嗒”几下连响,腰饰解开。
姜珏慢慢道:“还是太子殿下手巧。”
唐久安道:“这衣裳本就是太子送我的。”
姜玺没有说话,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平稳自己的神态及语气,让唐久安道:“转过身去。”
唐久安乖乖转身,张开双臂。
那一小截纤腰在姜玺面前放大,脊椎顺流而下,肌肉劲瘦结实,肌肤光滑如蜜。
姜玺半蹲下身。
耳内嗡嗡作响,脑子里一阵阵晕荡,要流出来的好像不止是鼻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绊扣扣上的。
得亏没事的时候自己就解了扣、扣了解,玩过不少次。
每次把玩,他都在想,这一身穿在唐久安身上,会是什么模样。
唐久安的强悍常常会让人忽略她的性别,但此刻没有人能忽略得了。
金质的腰饰贴合着身形,仿佛给她上了一层贴身的腰甲。
细密层层,波光粼粼。
大雍朝男女平等,女子衣衫十分开放,但这样一身是关若飞不怀好意挑选出来的,唯有青楼舞伎才会穿。
可唐久安穿着这一身,没有人会想到舞伎,只会遥想上古之时,九天玄女助黄帝打败蚩尤,安定天下,应该就是这么个模样吗?
又美丽,又强大。
“……殿下?”
唐久安觉得姜玺的眼神又在发直了。
“走吧。”
姜玺还未开口,姜珏先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第19章
今日原非正日, 筵席就摆在太妃的宫中。
姜玺和姜珏先去见太妃。
宫人将唐久安引到花厅。
大雍筵席男女杂坐,此时厅中已经有许多人。
除了花厅,廊上廊下、花园庭院,楼台小榭, 皆是客人, 锦衣玉带, 宝饰流珠, 光彩灼灼。
唐久安一进来,厅中的灯光烛光人声与目光,皆是微微一顿。
那身衣裳极为妖娆,但在唐久安身上服服帖帖,不见半分轻浮, 只有满目绝艳。
唐久安向来是不怎么在意旁人怎么看自己的,跟着引领宫人走到位置上,便往椅子上一坐。
她穿铠甲惯了, 坐姿向来是大马金刀,此时也不例外。
妖娆装扮、疏淡神情、狂放姿态, 这三者集于唐久安一身, 厅内不少年轻公子呼吸都停顿了片刻,然后纷纷与身边的人接耳低语,打听唐久安是谁。
文惠娘走了别家贵妇的门路,把唐淑婉也带进来了。
唐淑婉自幼在母亲处学得做低服小看人眼色的本事,在贵女们身边混得颇为融洽,原本女孩子们说着话儿,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引得王孙公子不停望这边看。
但自从唐久安进来,无论她们笑得再怎么动听, 也没什么人看了。
贵女们不悦,冷声问这是何人。
唐淑婉生怕被迁怒,不敢答话。
文惠娘在一旁同几位贵妇人聊天,此时抬手招唐淑婉过去,交待道:“去提醒一下你姐姐,这里是在宫中,坐要有坐相,免得不雅,惹人笑话。”
唐淑婉一听便觉得两颊生疼,嗫嚅:“娘,我不敢。”
文惠娘温言道:“怕什么?这么多贵人坐在这里,她还敢打你不成?”
母女俩说话声音虽低,但大家离得都近,谁都听得见。
于是便有贵妇人讶异出言:“这竟是文姐姐家的姑娘?”
消息略微灵通的,听过之前太子胡闹的事情,又与文惠娘交好,便向众人说起这唐久安乃是唐永年前妻之女,被卖酒前妻教得野性难驯,向来粗鲁无礼。
文惠娘苦笑:“不是她的错,都是我无用,教女无方。”
跟着催促唐淑婉前去。
几位贵妇都道:“她若当真敢欺负你,我们为你做主。”
唐淑婉这才壮了胆子。
那几名贵女也跟过去。
唐久安没参加过宫宴,不晓得章程如何,也不认得什么人,没人说话。
幸好案上有各色饮子点心并鲜花鲜果,唐久安吃吃喝喝,并不无聊。
然后就见几名衣裙飘飘的女孩子找到自己。
当先一人神情极是复杂,得意之中隐隐带着点畏惧,在她三步外便站定,“母亲让我提醒你,女孩子家姿势要端庄,莫要丢了我们唐家的脸。”
唐久安正拿着一枚桃子吃吃:“你谁?”
她一开口,唐淑婉便下意识想退缩,但身后都是贵女们,退无可退。
旁边一名贵女乃是清远郡主,身份高贵,原先见唐久安进来抢了风头,已是不悦,再见到她们已到近前,唐久安兀自大咧咧坐着,更是恼火,怒道:“你妹妹好意来提醒你,你反倒羞辱于她,岂有此理!”
清远郡主的声音不小,厅中人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唐久安仔细端详唐淑婉的脸,点点头:“原来是你。你今儿这粉擦得可真厚,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跟着道:“我知道有个治瘀青很有一手的好大夫,她的养颜膏药见效甚快,可以介绍给你和你娘。”
唐淑婉今儿的粉确实是厚,因为要遮盖尚未消褪的瘀青。
她原本心心念念盼着想来,但今日能来却也一直十分忐忑,生怕别人问起她父母下大牢的事。
好在大家都是体面人,不会当面揭别人伤疤。
结果唐久安不单揭了,还揭得毫无保留。
唐淑婉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哇”一声哭着跑开了。
清远郡主指着唐久安大骂:“她好歹是你亲妹妹,你竟然当众这般羞辱于她,唐久安,你是不是人?!”
唐久安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正因为是妹妹,我才给她荐大夫,若是旁人我怎会多管闲事?”
而且这明明是关怀,怎么算羞辱?
“你你你——”清远郡主瞠目结舌,“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无耻之人?!”
郡主的女伴们纷纷跟着指责。
唐久安不是很理解这些贵女为什么聊得好好的突然就开始骂人。
但她也晓得这里的人估计个个都比她身份尊贵,她也不好还嘴,便只能听着。
贵女们七嘴八舌的一起骂,也听不出骂的是什么。
唐久安单听着也无聊,便摸起一串葡萄开始吃。
贵女们见状,骂得更狠了。
旁边几案边有人开口道:“天气如此炎热,诸位难免火气大,不如喝些冰饮子歇歇嘴,免得口渴。”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妇人,梳螺髻,系着珍珠发带,鹅脸蛋,未语先笑,落落大方。
她穿的是官袍,七品竹青,整个人透逸如竹。
“小小七品也敢多管闲事,睁大眼睛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清远郡主冷冷瞥了她一眼,便接着斥骂唐久安,要宫人赶唐久安离席。
那七品官员接着笑道:“下官自然不敢扰郡主雅兴,只是文夫人与文姑娘体弱,禁不得吵闹。既如此,下官便与夫人小姐换一处坐吧。”
与她共席的是一对母女,母亲看上去年岁应该不算太大,但神情间颇为憔悴苍老,身上穿着霞帔,乃是有品阶的命妇。
女儿衣饰简素,发间唯簪着一点珠玉绢花而已,不过因为来贺寿,所以衣裳颜色选的是梅子红,越发显得肌肤苍白如雪。
母女俩面貌十分相近,都透着一丝冷淡的恹恹之气。
母女俩一语未发,贵女们却安静了不少。
她们是文公度的妻女。
文公度是两代帝师,现在亦是太子太师。
才华盖世,学识渊博,功底深厚,乃是文坛领袖。
他的诗文不单名震大雍,甚至流传到四方诸国,被称为“天下第一诗”,虽番邦异域,亦多有景仰。
也正是因此,皇帝让他兼任了鸿胪寺卿之职,借他的名头慑服四方来使。
文公度曾担任太学祭酒二十余载,桃李满天下。天下间但凡有读书人的人家,谁人没有听过文公度的大名?
女伴们以目示意清远郡主。
清远郡主想闹又不敢,想停又不甘心,只得将一腔怒火全泄到唐久安头上。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给你宫帖,让你这粗蛮野人竟混进这凝晖殿,倒尽人的胃口!”
她骂完便准备拂袖而去,便听有人扬声道:
“那个不长眼睛的人就是我,你这个丑八怪有什么意见?”
清远郡主难以置信地回头。
门口的水晶帘被宫人掀起,姜玺从外头走进来。
他今日穿的是太子蟒服,因是喜庆佳日,蟒服选的是大红底下,遍绣四爪团龙,龙眼以墨玉缀成,龙鳞以金线织就,在灯下熠熠生辉,与他那张美艳面孔互相辉映,每一个人看到他的人都有一种被强光刺目的错觉。
清远郡主之所以为难唐久安,一部分是因为唐久安过于惹眼,抢了风头,所以不喜。
但更多的,是因为唐久安是东宫箭术教习。
而众所周知,姜玺最讨厌的就是箭术教习。
清远郡主出身高贵,容貌美丽,又与太子年岁相当,是太子妃人选当中呼声极高的一位。
她自己亦心许太子,恋慕久矣。
此时听得这一句,顿时花容失色,嘴唇歙动片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眼泪“哗”一下就淌了下来。
她捂着脸哭着跑了。
其余人连连给姜玺赔不是。
唐久安心说今日这宴席不吉利,已经有俩人哭着跑了。
她教育姜玺:“殿下,跟姑娘吵架,绝对不能说人家是丑八怪。”
姜玺:“可她是丑啊。”
唐久安看着他那张几乎可以压倒此地灯火的脸,不得不承认,在他眼里估计就没有不丑的。
“她活该,骂起人来比谁都厉害,自己却一句骂都挨不得。”姜玺说着,十分不悦,“唐久安,你怎么回事?傻的吗?人家骂你,你就坐这儿让她骂?”
唐久安:“那总不能站着,更累,吃东西还不方便。”
“……”姜玺这才低头看见一桌子果核,本来是好气的,不觉一笑,气都没了,“走,太妃要见你。”
唐久安“哦”了一声起身,端起自己案上的银盘,银盘里还有一串葡萄。
她把银盘搁在旁边的几案上:“方才谢谢三位,这葡萄好甜的,你们尝尝。”
夫人与小姐只是微微颔首,小姐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丝红晕,晕生双颊,于清冷之中生出一丝艳色,很是动人。
七品官员却是微笑:“小安,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虞姐姐。”
唐久安眨了眨眼。
虞姐姐,虞芳菲。
遥远的少女时代扑面而来。
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漫长夏日,徐家的书斋里镇日阴凉,窗外的樱桃结得饱满鲜红,她一骑在门窗框上,拿自己做的简陋弓箭射偷吃的鸟儿。
“小心呀!”身后的人同时提醒。
一个是清瘦的斯文少年,一个是明媚的秀丽少女。
少女的容貌与眼前的妇人渐渐合二为一,唐久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虞姐姐!”
“我就知道是你这不认人的毛病作祟,才不是我老到你认不出。”虞芳菲笑道,“你先去吧,莫让太妃久等,一会儿咱们再好好叙叙。”
唐久安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姜玺见她路上回了好几次头,难得见到她对谁这样上心,忍不住问:“她谁啊?”
唐久安:“我前夫的老婆。”
“!!!”
姜玺左脚绊到右脚,一头向前栽倒。
第20章
还好被唐久安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姜玺:“你你你你成过亲?”
“没有。”
“那怎么有前夫?!”
“哦, ”唐久安想了想更正,“那么便是前未婚夫。”
姜玺气。
说话能不能不要张嘴就来?
会出人命的!
这才想起赵贺说过唐久安以前许过人家的事。
“……他叫什么?”
“谁?”
“就你那……那个退了婚的。”
“徐笃之。”
姜玺喃喃道:“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唐久安:“什么?”
“没什么。”姜玺板起脸,“这名字一听就不好, 人肯定又丑又蠢, 一辈子穷困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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