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儿撒开四蹄,向北奔去。
陆平与四名羽林卫紧随其后。
一时风驰电掣,去得远了。
*
眼见唐久安走了,关若飞嘱咐妹妹送薛小娥回家,自己则打算去东宫和姜玺分享送走瘟神的喜悦。
姜玺却不在东宫。
问遍宫人,谁也不知道姜玺在哪儿。
关若飞找了一大圈,最后在御池池畔的大石上找到了姜玺。
姜玺盘腿坐着,一动不动,远远观之,若是手里塞一根竹竿,便活似直钩钓鱼的姜子牙。
但走近一看,只见他无表情,两眼发直,好像轻轻一戳就能栽进池子里。
关若飞拿手在他脸前晃了晃。
姜玺毫无反应。
关若飞心说孩子别是高兴傻了吧?
“殿下,你知道唐久安今天走了吗?”
姜玺像是终于有了一丝人气,眼珠子动了动:“走了?”
“可不是!”关若飞兴奋道,“走了半天了,这会儿都该到通州啦!哈哈哈哈,整座皇宫,整个京城,都再也没有人能抓着咱们练箭了!”
“通州……”
明明就在京城左近,为什么听上去那么远?
未来还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一直远到北疆。
姜玺喃喃,声音轻不可闻,“从京城到北缰,快马也要三个月。”
“就是啊!她就算是快马来回,也要半年哈哈哈哈!”
关若飞说着忽然想起,“话说元宝怎么在她那儿?你把元宝给她了?殿下,你是不是被脏东西附体了?我求了你多少回骑一下元宝你都不让!”
姜玺目光瞥了一点到他身上:“你不配。”
关若飞跳脚:“我不配,难道她就配吗?!”
“那自然。”姜玺,“没有人比她更配。”
关若飞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惊呆了。
“不是……在我禁足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唐久安走的时候,还让我带话说她会一直记着你来着——”
姜玺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关若飞几疑他要摔下去,下意识想去护他。
“她说什么?!”姜玺大声问。
“说会一直记着你。”关若飞越想越不对劲,“你俩没什么事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玺仰天大笑,假山上的飞鸟被惊飞出好几只。
关若飞惊恐的眼神变得担忧。
孩子到底怎么了这是?
“她说她会记得我,会一直记得我!”姜玺抓着关若飞的肩,和方才那枯坐的模样判若两人,“表哥,她说会一直记得我!”
关若飞冷静地:“我劝你不要想太多,我在北疆跟她学了一年多的箭,你看她回京看到我认得我吗?那家伙天生不把人放眼里……”
“你不懂,你完全不懂。”姜玺眉飞色舞,“我人不在,她却托你带话,说明她当时想到我了,知道吗?这是重点,我不在,她想我了!懂不懂?!”
“………………”关若飞喃喃,“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喜欢上她了……”
姜玺的笑声顿住,像是突然被谁卡住了脖子。
关若飞长舒一口气:“能知道这事吓人,还算有救。”
“我喜欢她?”姜玺僵硬地问。
“对,我知道,这不可能。”关若飞道,“谁敢喜欢唐久安啊,光用想的都能把人吓死。”
姜玺开始咬指甲:“我喜欢她?”
关若飞心说孩子吓坏了,他拍拍姜玺的肩:“放心放心,我说着玩儿的,别当真。啊,现在那瘟神走了,咱们可以——”
姜玺猛地捉住关若飞的双肩,表情异常严肃:“你喜欢文臻臻是一种什么感觉?”
“……”姜玺对关若飞的暗恋嗤之以鼻,向来不爱过问,哪怕关若飞有心倾诉,每次都被姜玺奚落嘲笑,现在头一回被这么一问,关若飞怔住,“什、什么感觉?”
“就,就你见到她,跟见到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关若飞脸上微微一红:“那自然是很不一样。见别人无所谓,见到她……就很容易心头乱跳,特别是靠近她的时候。”
姜玺想起了自己无数次的心脏乱跳,喃喃:“是不是有时候连呼吸都会忘记?”
关若飞:“哪倒不至于那么夸张……”
一看姜玺的神情不对,正想问,姜玺又继续晃着他:“看不见她的时候会不会想她?”
于是关若飞又继续脸红:“那、那是自然的。没读过诗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唉,说得真是没错。”
姜玺深深点头:“真是没错啊。”
关若飞:“……”
不是,你这么感慨干什么?
姜玺又抓着他问:“还有,是不是想把什么东西都给她?只要她高兴,只要她笑一笑,你就什么都愿意去做?”
关若飞叹气:“……臻臻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姜玺:“呵。”
关若飞:“……”
你那是瞧不起谁呢?!
“喜欢她,就是看见她就开心,靠近她就心跳,她高兴你就高兴,她不高兴你就想把惹她不高兴的人全杀光,你每天都盼着见到她,见不到就想到处去找她,她很容易就让你开心,也很容易就让你生气……”
姜玺越说越快,抓着关若飞肩膀的力气也越大。
关若飞很想反驳说臻臻才不会让我生气,但看着姜玺这癫狂的模样,越看越惊恐。
“你该不会真喜欢唐久安吧?!”
“对,我喜欢她!”姜玺仰天大笑,“原来我喜欢她!”
“啪啦”,晴朗响道一道惊雷。
关若飞差点流泪。
对啊,老天爷,这就是我的心声。
*
人说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其实七月的也是。
唐久安走到一半,突然就晴天霹雳,紧跟着豆大的雨点急砸而下。
唐久安记得离不远便有一家驿站,此时一面招呼人快马加鞭往驿站赶,一面把挂在马鞍下的画轴塞进怀里。
驿站里有不少人躲雨,但见到唐久安身后那四名铠甲闪闪的羽林卫,立即恭敬让路。
驿丞带着人过来,将唐久安迎入上房。
唐久安先将画轴挂起来。
还是有些地方沾了雨水,好在只是边角,一些衣带上的墨迹晕开,脸还在。
只是才这么想,窗外狂风大作,一阵风飘雨斜飞入内,稳稳地泼了画上姜玺一脸。
唐久安眼睁睁看着墨迹晕染开来,手忙脚乱拿起布巾去擦。
不擦还好,这一擦,整张脸糊作一团。
唐久安:“……………………”
这都是什么事儿!
陆平过来请示今夜是不是就歇在这儿,就看见唐久安站在窗前指天大骂:“贼老天!”
老天回以一阵更大的风雨,把唐久安浇了一头一脸。
陆平赶忙把唐久安拉过来,再关上窗,随后一面找干净衣裳,一面命人备热水。
然后拿出大布巾递给唐久安:“怎么了啊生这么大气?”
唐久安没接,任脸上滴着水,喃喃:“小陆儿,我答应了要一直记着他的。”
陆平问:“谁?”
唐久安像是没听见:“可画没了,我记不住了,我明明已经答应他了,可我做不到了。”
她的声音很低,水滴从发上脸上滴落,看上去像是流泪了。
陆平从认识唐久安起就没见唐久安流过眼泪,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陆平觉得唐久安好像要哭了。
陆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唐久安,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想了想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下次见面不就记得了么?”
“不行的,”唐久安摇头,“我要是不记得,他会很生气很生气。”
从来没有人因为她不记得而生那么大的气。
姜玺这人,脾气是真的大。
可是待她也是真的好。
唐久安看见那幅画心里就堵得慌,“给我收了。”
陆平去把画卷起来。
不一时热水送了上来,唐久安洗了个澡,换下湿衣裳。
外面天色如墨,大雨滂沱,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不久后驿丞上来问晚饭是送到屋中还是摆在下面大厅。
唐久安向来喜欢阔朗地方,选在厅下,把羽林卫们也一起吃。
羽林卫们都曾经在唐久安箭下挨过魔鬼训练,此时分为两排站在唐久安身后侍立,不敢上桌,异口同声:“属下不敢与将军同席。”
唐久安拿着筷子:“我今日心情不好,话只说一遍,让你们吃你们就吃,不吃就去雨里绕驿站跑个一百圈,我上房顶陪你们操练。”
最后一个字落下,四名羽林卫瞬间就位,端起了饭碗,咔咔往嘴里扒饭。
厅上等雨的人都在用饭,厅中颇为热闹。
坐得离大门近的人率先发现了异样:“哎,那有个人。”
“还真是,谁这么倒霉,大雨天还要赶路。”
唐久安斥候出身的耳朵也在雨声中听出了马蹄声。
再抬眼一看,雨幕里有一道模糊身影,一人二马。
一般传递急信之时,送信之人皆要多备一匹马,以供马儿能歇脚力,方便换乘,务求最快速度。
但这种方式,马能歇力,人不能,是以不是十万火急之事,不会如此。
驿丞也瞧见了,忙命人准备好替换的马匹、干粮和水。
这是驿站职责所在。
这样的信使往往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一般是换了马匹接了东西直接走人。
但这位信使纵马前来,停也不停,长驱直入。
马儿一直冲进驿站里,惊得众人纷纷离座。
驿丞如临如大敌,驿仆连忙寻家伙,羽林卫反应更快,“刷”地一声抽出了刀刃。
来人一身黑色斗篷,用的是上好的皮料,漆黑柔亮,光可鉴人。
但这样的大雨天气,再好的料子也逃不过风雨的侵袭,那人衣衫尽湿,浑身都在滴水,才这么一小会儿,地上已经淌了好大一滩积水。
人和马都在剧烈地喘息,可见这一路是如何奔命。
那人像是看不到满厅的紧张戒备,也看不到雪亮的刀刃,只望向唐久安这边。
斗篷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散乱的发丝贴着鬓边面颊,又遮了小半张,唐久安只瞧见半张下颔,线条如刀锋一般锐利紧致。
唐久安的心跳了一下。
这是……
那人翻身下马,大约是骑马太久不曾休息,两腿已经僵硬,下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扶住身边的桌子才站稳。
唐久安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毕竟她一直不大认人,看错乃是常事。
但那人站稳之后,笔直地大步向唐久安走来。
走得太快,斗篷散开,露出衣料紧贴的结实身躯,修长大腿,劲瘦腰肢。
羽林卫提刀上前。
“退下!”
唐久安出声,然后起身。
是姜玺。
虽然姜玺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但她敢发誓她绝对不可能认错,这就是姜玺。
姜玺的步子停也没停,转眼到了唐久安面前。
唐久安正要开口,姜玺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唐久安。
这个拥抱带着铺天盖地的风声雨气,衣料冰凉,而底下的身体滚烫。
他抱得紧紧的,像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牢笼,从此将人禁锢住,再也不会放开。
第29章
唐久安被抱懵了, 张着双手,不敢动。
姜玺浑身湿透,雨水渗到唐久安身上,有点凉。
但随后灼热的体温传来, 姜玺身上烫得吓人。
“殿下还好吗?”
不会是忽然间得了急病脑子烧糊涂了吧?
“我很好, 我好得不得了。”
姜玺紧紧抱着一动不动, 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找到了此生最正确的做位置, 他想就这样一直抱到地老天荒。
羽林卫更懵了。
保护一位将军和保护一位离宫的太子,肩上的担子完全不一样,赶紧手忙脚乱斥退闲杂人等。
在此躲雨的都是小老百姓,驿丞也同样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并不知道贵人来了如何回避, 一时间场有点混乱。
“……殿下,抱好了吗?”唐久安问,“要不咱们先回房?”
姜玺抬起头, 他身上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脸上开始泛红:“……回房?”
“当着这么多人不好吧?”
“对, 对对。”
姜玺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这一刻开心得要命,恨不能与全天下分享这份快乐,但唐久安说的就是对的。
他终于舍得松开她,虽然尽量想泰然些,发紧的嗓子还出卖了他。
“你、你房间在哪里?”
“随臣来。”
唐久安在前面带路。
姜玺看着她的背影心神荡漾。
啊啊啊她怎么这么洒脱这么镇定啊!
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来一样!
还叫他进房间!
她是不是早就想要他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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