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投进茶色的虹膜,一直照到眼底,清澈透亮。
无需明言的承诺在此许下,某种隐晦却强烈的暗流在两人间流淌。
“打扰了”,发现状况赶过来的图书馆员工沉默着等了半天,终于找着机会插入难以被打破的牢固氛围,“茶水间就有医疗箱,请问是我拿过来还是我带你们过去?”
想到刚才旁若无人的对话,苏西尴尬地重新用围巾挡住自己大半张脸,想从迪克手里抽回手,没抽动,只能任他抓着,跟随一直向他们道歉的图书馆员工前往茶水间,在桌边找了两张椅子挨着坐下。
迪克没让员工帮忙,直接自己上手给苏西处理伤口,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准备消毒前先给苏西提了个醒。
“酒精消毒会很痛,忍不了的话打我咬我都行。”
“谁会做这么离谱的事?嘶――”,苏西另一只手死死抠着椅子边,痛到眼神发直,但还在强撑,“而且这也还好,没有想象中的痛。”
迪克低头看着她用力到指尖发白的四根手指再一次蜷曲,紧紧勾住自己压在她指根处的拇指,却还将大拇指直直向外伸,保持手心摊平的姿势。
他在苏西震惊控诉的眼神里闷笑一声,动作利索上药包扎,最后在女孩包着纱布的掌心落下一吻,看向吓到僵直的狗勾,声音甜蜜,“给好孩子的奖励。”
苏西好像看见了宇宙在她眼前重新坍缩爆炸了一遍,季节反常,突然之间就又热了起来,围巾闷得她喘不过气,但又不敢拉低围巾暴露不知烫成几分熟的脸。
她犹自嘴硬:“我明明一直都是好孩子。”
“是的”,多情又深情的蓝眼睛投射出的灼灼目光绝对能融化最坚硬的寒冰,声线仿佛刚从蜜糖罐里捞起来,“我们的好孩子还想要什么奖励呢?”
自己把自己带进坑里的苏西彻底没招,混乱之中,求助地看向贴着墙用脚尖画圆圈的图书馆员工。
感谢尽职尽责发光发热的敬业员工,将话题拉回书架木板断裂、书籍掉落的意外,再三道歉,直到苏西多次拒绝才歇了补偿的提议。
从图书馆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听取迪克的建议,两人在一家便宜实惠的小旅馆租了相邻的两间单人间,在房门口道别,然而一进房间,苏西就感觉到了强烈的被窥视感。
还是监视监听的老一套,常见但有效。
苏西提着背包进了唯一安全的浴室,开灯,往浴缸里放水,打量一圈,重点观察了一下墙上狭窄的换气窗,在心里默默估算一下,开始脱衣服。
摸到右手的纱布时,她不由得顿了一下,抬起手盯着右手心发了会呆,慢慢地将手心贴近嘴唇,没忍住轻啄一下。
“咳咳――”
她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嗽起来,欲盖弥彰地将右手拿得远远的,用另一只手掩住嘴唇,脸色可疑地发红。
在内心唾弃一番自己的痴.女行为,想到门外不知藏在哪的监控器,苏西觉得自己对某人的美男抗性大幅度提升了。
她从背包里取出道具,用弹力绷带从手掌到手腕,脚掌到脚腕都缠好,又套上一身轻便的纯黑色运动服,戴上兜帽和黄色半脸面具,将钢丝绳缠在腰间藏进衣服里,用螺丝刀卸下窗框放到角落,顺路关掉接了半浴缸的水。
她回到墙边,背紧贴着墙面,仰头看了看没了窗框的缺口,向上一蹦,抓着外墙上方的突起,扭曲关节,从小窗口像条滑溜溜的鱼一样滑了出去。
苏西攀附在四楼的外墙上,向下看到被灯光照亮的路面,不得不调整了一阵位置,才找到一处不起眼的昏暗角落,计划好路线,动作灵敏地绕开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渐渐往下,最后跳到地上。
完美的徒手攀岩。
可能是在梦里,可能是在她没经历过的过去里,这种高空杂技对她而言就和吃饭喝水的本能一样,当她愿意使用,想要使用的时候,难以抑制的肌肉记忆和本能冲动就用不可动摇的自信自傲驱散她那点可怜的忧虑胆怯,抓住她对刺激挑战的渴望向往,引诱她迈出追逐高空的脚步。
她知道自己能做到。
苏西最后看了眼隔壁迪克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扭头便朝图书馆的方向快步走。
而房间里正在换制服的迪克只能从监控画面上看见浴室毛玻璃门内的明黄灯光。
他也有些夜晚的私人活动需要做。
比如,潜入莱克斯大厦的地下实验室。
夜翼出现在超人的大都会不算什么稀奇事,要知道,连夜翼这个名字都源自于超人讲述的氪星传说,在日常活动中,互去对方的城市帮忙也是常有的事。
虽然这次是出自个人理由。
夜翼避过守卫和监控,用蝙蝠科技破解了重重密码门,一直来到关押汉尼拔的玻璃监牢前,更换实时监控,打晕看守,莱克斯集团的安保系统只给他留下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让他从安静坐在玻璃房子里、面带古怪微笑看着他的前精神病专家嘴里套话。
其实蝙蝠侠曾经有考虑过邀请汉尼拔到阿卡姆疯人院任职,但随着阿卡姆疯子们越来越无法无天,这个想法一直被搁置着,直到三年前汉尼拔食人内幕曝光。
打开连通隔音玻璃两侧的通话装置后,汉尼拔没有说话,只用那种冰冷的解剖刀一样的锋利眼神剖析着夜翼。
没有太多时间能浪费在这种无声的互相较量中,夜翼先开口:“你在为莱克斯集团做什么?”
“只是一些关于思维、记忆、行为控制在大脑分区的探讨研究。”
这是卢瑟递给神盾局的官方说法,由汉尼拔用优雅绅士的腔调徐徐讲出来,为这种说法添上了九成的可信度。
剩下的一成,因为他是个精通心理学的精神变态,一瞬间压垮构建的所有可信度。
看来三年的监狱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改变,除了将他定性为一名高度危险精神病犯罪者。
而法律对这种人总有优待,他的才能又让人有求于他。
“你三年前对3021号病人做过什么?”
汉尼拔端坐着,笑容幅度不变,“一点针对性的精神治疗,恕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我需要为我的病人保守秘密。”
“在你被送进神盾局之后也如此?”
“当然”,汉尼拔的笑容大了些,头稍微偏了一下,“听起来,你是为她而来。她还活着?”
夜翼警惕起来,“她过的很好。”
“哦,那很不错”,汉尼拔的语气像是真心在为3021号高兴,“她三年前的时候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了,能在发生那种事后还把自己拉回来,她可真是一位坚强向上的好姑娘”,瞳孔偏红的褐色眼珠盯着夜翼的表情变化,“你也这么认为,不是吗?”
没等夜翼回答,汉尼拔就自顾自开始讲述:“你看,一名可怜的、刚遭遇不幸、被痛苦困扰着的年轻姑娘,在接受精神治疗的过程中,偶然发现她的医生居然是一名毫无人性的冷血杀手,并坚定明确地向神盾局递交了足够详尽的证据将杀人犯送进监狱,多么励志的故事。你能从这里面读出什么?她的冷静、机智、观察力敏锐?”
“换一个角度想想吧,我才是掌握她精神状态的医生,而她是心理问题严重到需要接受治疗的病人。”
第40章
“你觉得,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遭受重大打击后,不得不向精神科医生寻求帮助, 向对方敞开内心的时候, 依旧保持冷冽敏感的洞察力,思维缜密地调查收集证据,挖掘出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劲的真相?”
“你在意她,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 我也喜欢她”, 食人魔猩红的舌尖滑过下唇, “无辜善良, 始终对世界报以微笑的少女胸脯肉可是顶尖的食材。”
夜翼有些反感地皱了下眉, 汉尼拔捕捉到他的情绪波动, 恶魔的笑容里添了几分玩味。
“你知道她跟着卡尔・莱特曼博士学习过吗?”
莱特曼博士, 世界顶尖的测谎专家, 他甚至能从一个人的表情举止就读出这个人的内心所想, 好在他将能力使用在正途上, 开办了一家研究所协助相关部门解决疑难案件。
“在神盾局来人前,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就是个简单的,随处可见的普通姑娘”,汉尼拔从夜翼的反应里读出他所满意的答案,低沉和缓的声线里带上些安抚意味, 既像亲和的心理医师, 又像引诱人滑向深渊的魔鬼。
“善于勘破谎言的人,往往也是天生的骗术大师, 所有人在她眼前都是透明的,能轻易影响操控的。所以她总能轻松地表现出让我们放松警惕的模样,总是能博取到所有人的怜爱。”
夜翼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冷静地回敬汉尼拔:“你说了这么多,我只读到一个信息,你不甘心。你想对她做什么,结果显而易见是失败了,你在她身上栽了跟头,所以你挖空心思想抹黑她。”
“你觉得这只是个纯粹的谎言?”,汉尼拔仿佛听见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笑话,交握双手,放在大腿上,上半身往前微俯,“你真的没有发现她身上不协调的地方吗?”
“心理医师和病人是最亲密的陌生人,我给她做过催眠,我以为我走进了她的内心,我以为我读懂了她,事实上,那只是她希望我看到的东西。我有时候还怀疑过她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她对我一些小习惯的了解,甚至比我自己更为清楚。”
“不过,如果一个人能读懂人心,这一切都好解释了。”
“在你看不见的死角,你就像只躺在实验台上被开膛破肚的小白鼠,你不知道她看穿了了你多少内里、秘密,而你接触到的她只是迎合你的喜好表现出来的。”
“你还敢相信她向你展示的是她的真实吗?”
“我为什么不相信她而要相信你呢?”
从头到尾就没被汉尼拔的说辞蒙骗的夜翼留下一句话,在实验室警铃大作前一秒掐着时间离开。
汉尼拔表情不是很好看地独自坐在玻璃监牢里,眼神阴翳看着卢瑟带着一队安保进了地下实验室。
卢瑟目标明确地上前询问:“夜翼找你问了什么?”
“放心,他只是来问我以前一位病人的信息,没发现你拘禁国会议员做实验的事。”
卢瑟不喜欢汉尼拔的语气,言语中不免带上几分刻薄傲慢,“你的病人,不是成了你的代谢废物就是进了监狱或疯人院,他为了哪个疯子而来?”
“卢瑟先生”,汉尼拔也同样不喜欢卢瑟对待他的态度,不快地眯起眼睛,“我也还是那句话,理论上可行,但莱克斯科技做不到,你做不到。你没办法通过严重形变的大脑做出假象欺瞒芯片,这是能力水平不在一个层次的问题。”
“如果有人能做到,凭什么这个人不是我。”
卢瑟关闭通话装置,走到实验室后侧墙边,打开夹着铅层的暗门,露出另一个小型实验室。
一名须发被剃得精光的中年男人被拘束在手术台上,光秃秃的脑袋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贴片连接着监测仪器,一旁的显示屏画面上是一颗还在蠕动的扭曲大脑,变形的回沟层向中央芯片聚拢黏合成一团。
卢瑟还清晰记得半年前第一次接触到芯片的那天。
表面关系不错的议员突然上门拜访,提出交易氪石。在你来我往的交谈中,卢瑟察觉到议员态度诡异,多留了个心眼,暗中打开随身装甲的隐形防护罩。果然,在议员不知做了什么后,几乎所有人都突然倒地昏睡不醒。而站在议员身后的满脸刀疤的保镖咦了一声,抓住议员,议员瞬间就像没电的机器人僵直着不动弹。
疤脸男打量几眼卢瑟,自言自语,“这个人不在计划内……但是也可以,多给主脑找点麻烦。”
他只是怔神了半秒,就告诉卢瑟,议员的记忆被修改为单纯的谈判失败传回主脑。
“主脑肯定还会找办法拿到你手里的氪石,你自己解决。”
对方没有与卢瑟详细解释的意思,掉头就自顾自要走,被回过神的卢瑟一直追问,才在主脑是什么的问题上给出一个答案,“大部分时候,是一个程序,少部分时候,是一名发疯的父亲。”
卢瑟喝住了想拦住疤脸男去路的保镖们。对方敢独自前来,自然有自如离开的能力,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和对方交恶,他指挥保镖抓住还在僵直状态的议员,关进与他的防护罩同样原理制成的隔离实验室。
之后卢瑟便一直在着手研究被植入议员大脑的芯片,材质并不罕见,但构造很特殊,结构精细。能生产出这种精细度芯片,还用其控制了国会议员的势力,卢瑟目前没有头绪,但他很怀疑政.府里还有人也被控制了。
他有尝试破解芯片,然而芯片使用的是一种未知的、不通用的编程语言,他只能一边安排人研究,一边另寻他法。
于是他找到了汉尼拔。
不过实验进展并不乐观。
夜翼还跑来打扰,但愿别在这种时候出什么乱子。
夜翼已经回到了旅馆房间,用手机看到隔壁房间里浴室的灯依然亮着。他想了一下,换回常服,收好装备,扯了一大团卫生纸压实后丢进马桶,冲水,成功堵住,接着给旅店前台打电话,请人维修。
做完这一切后,他对着镜子照了照,对自己活动过后有些凌乱的发型不太满意,细细梳理整齐,看着镜子里仪表完美到可以直接上台领奖的青年,不由皱眉,觉得这样显得太过刻意,又抓乱头发,徒手捋顺,让自己看起来随意自然一些,才露出一个尚可的微笑,来到隔壁敲门,同时关注着手机上的监控画面。
苏西正好刚从图书馆回来,手里还拿着偷到的文件,听见敲门声,愣了一下,赶紧把卸下来的窗框装回去。
听见第二遍敲门声时,她正在脱衣服,拆掉防滑固定用的弹力绷带和钢丝绳塞进背包,趴在浴缸边俯身,把下巴以下的发梢浸入水中打湿,起身,任冰凉的水珠滴落滑过脊背,套上浴袍,舀了点水洒在露在外边的小腿和脚面上,拔掉浴缸水塞,踩着咯吱咯吱的进水拖鞋赶在第三遍敲门声响起前开了门,和门外的迪克打招呼。
“嗨”,苏西将滴水的发丝别到耳后,看着迪克不自觉就露出笑容,“有什么事吗?”
迪克似乎是有些出乎意料地眨眨眼,随手把手机放回口袋,表情里有几分不好意思,“我房间的卫生间出了点问题,刚给前台报了维修申请,能先借用一下你这的卫生间吗?”
“当然可以。”
苏西让开路让迪克进来,顺手关门,紧了紧浴袍的敞口,目送他进了才毛手毛脚处理完的浴室。
浴室里水蒸气不重,浴缸壁上还挂着水珠,地板上有一滩水渍,可能是起身太急溅出来的。迪克看了一圈,洗手台上搭着苏西换下的衣服,敞着口的背包挂在挂钩上,露出团成一团的黑色衣服。浴室出入口除了房门就只有一扇狭窄的换气窗,如果苏西能将自己塞进天花板隔层,也不是没有可能从这种地方钻出去。
他伸手抓住窗框晃了晃,有一点点松动,但没有工具绝对拆不下来。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那只背包。
当他即将取下背包的时候,苏西敲了敲毛玻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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