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之人齐齐看过来:“真的假的?”
唐逸煊下巴朝燕羽指了下:“跟他商量好了,趁热打铁。”
谢亦筝说:“我们曲目有十几首,演出够了的。”
崔让问:“场地联系好了,时间定在哪天?”
“中下旬。”燕羽说,“岳森。”
“嗯?”
“盐。”
岳森把盐和胡椒递过来,燕羽接过,放到黎里面前,和崔让说:“回帝洲后,唐逸煊会联系音乐厅。到时我们都去踩点。”
黎里拿起加盐器撒了两下,却没倒出几粒盐来。
燕羽从她手中拿过,轻轻拧动,大块海盐发出咯吱声响,细盐像轻下的雪落在她餐盘里。他说:“我偏向音乐厅,但唐逸煊喜欢歌剧院。他就爱花里胡哨的。”他把加盐器还给黎里,低声:“自己调量。”
黎里:“嗯。”
“是是是,我就爱花里胡哨。歌剧院漂亮啊,谁不喜欢。”
崔让说:“但音乐厅效果会更好吧。”
黎里尝了口牛排,很好吃,她切了一小块放他餐盘里,又从他盘子里切了快鳕鱼喂自己,都很美味。
她低声:“过会儿凉了。”
燕羽把她切过来的那块牛肉吃下去,又慢慢吃了大半块鳕鱼。
黎里挨过来:“我感觉那螃蟹和火腿片应该也好吃。”
燕羽伸手帮她拿,她说:“你自己也吃一份。”
“好。”
李润扬往盘子里舀着海鲜沙拉,说:“还有期末考试呢,撞一起了,刺激。”
岳森则很兴奋:“考试算个屁,我就想演出。演出让人上瘾,还是演出爽。”
谢亦筝笑:“有什么能比演出更爽呢,是吧燕羽?”
燕羽笑了下。
崔让说:“燕羽一上舞台,就跟变了人一样;冯佑衡也是,平时像个树懒。”
燕羽说:“都不一样,你跟平时也不太一样。”
崔让笑:“你格外不一样。”
唐逸煊忽想到什么:“等下,黎里要准备校考吧,有空排练?”
“每天抽两三小时,没问题。而且本身就是相通的。”
燕羽也说:“我们这轮演出,鼓的比重还可以调低。”
唐逸煊:“那倒也是,让她轻松点。报的帝艺?”
黎里和燕羽交换下眼神了,说:“嗯。但准备冲一下帝音和海音。”
众人:“哇!”
唐逸煊:“可以啊!来来来,敬黎里。”
众人举杯祝贺,黎里大方接受:“谢谢谢谢,搞得像我已经考上了。”
崔让探头看她:“可以的,你这一年突飞猛进。跟去年跨年晚会比,天壤之别。”
“你也厉害了很多。”黎里说。一恍惚,江州文艺汇演已过去整整一年。她脚丫伸到旁边,蹭了蹭燕羽的脚。
他转眸看她,心照不宣。
只是,黎里莫名想到那夜迟到的燕羽,她给他打电话时那头呼啸的冷风。那一刻的心慌,她此刻还记得。还想着,晚风涌来,白色的桌布差点儿掀起。
众人忙捂好餐布。夜幕已拉开,海上只剩最后一丝残霞,深色夜空笼罩海面。
桌上闲聊着,杯盘交错间,撒盐器滋滋转动,高脚杯咚咚轻碰,刀叉砰砰碰瓷盘,燕羽侧耳听着,情不自禁拿手指在桌上敲起节奏。他一敲,黎里双手轻轻拍打桌面。
唐逸煊一听,扭头见餐厅服务台墙上挂着空置吉他,取来交给燕羽:“话说,很久没听你弹吉他了。”
燕羽抱上吉他:“弹什么?”
“搞个撒野的,狂躁的。”冯佑衡慢吞吞开口。
李润扬:“伍佰那种。”
岳森一拍桌:“挪威的森林!”
燕羽弯唇,低头抚吉他弦,黎里摇动双肩,拍桌打节奏;唐逸煊跟岳森直接躁动开唱:“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
桌上其他人爆笑,很快加入,还随性地分了声部,又喊又嚎。伴着吉他,以天为幕、以沙滩为台;唱得餐厅其他桌客人心驰神往,全都跟着喊唱起来。
一曲嚎完,整个餐厅的人鼓掌喝彩。
黎里兴奋地握紧燕羽的手,他回握紧她,那一刻像情不自禁,他凑去吻了下她面颊。
他不是一个会在公共场合做出亲密举动的人,对面李润扬差点掉下巴,唐逸煊和岳森起哄,哇哦鬼叫;黎里面都红了。
燕羽脸也微红,低头放吉他。
桌上他手机亮了,是妈妈打来的电话。“我去接一下。”
黎里说好。正好她刚也想到何莲青,便也去一旁打电话。
才八点半,何莲青在烤火,伴着电视背景音,她说:“怎么又打电话,不是前几天才打吗?”
“今天跨年嘛,新年快乐。”黎里说,“我下午给你转的钱收到没有?”
“收到了,怎么又给我转那么多?”
“我演出挣到钱了啊。你以后工作就轻松点,别那么累。”
那头叹气:“不忙我也没别的事干。”
黎里默了下,望着面前的海洋,说:“等春节我带你去海边玩吧。”
“春节得在老家过年走亲戚的。”母亲的观念很传统,难以扭转,“再说,我也不喜欢出去玩,待在家里挺好。”
黎里捂了下额头,道:“好吧,那等我考上大学了,你来帝洲玩,我带你好好玩一趟。”
“上了大学也要很多花钱的地方,玩什么太浪费了。”
如今,或许黎里的心变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心里只有江州巴掌地儿的孩子,竟也不再觉得母亲扫兴,反而轻声道:“妈妈,这段时间看着大城市的花花绿绿,我经常想,你看的世界太小了,如果多看一点外面,或许心态会舒服些,观念也会转变些。”
“我一把年纪了,转不转变都不要紧。你过得好就行。”
黎里便不再多聊,回去餐桌旁。
刚坐下,见唐逸煊看着她,含着淡笑。
“怎么?”
“没怎么。就忽然想告诉你,你们来帝洲前,那么多年,我就没见燕羽笑过。”唐逸煊说,“他最快乐最像个正常人的时候,就是南岛这几天。”
……
燕羽走开十来米远了,接起电话:“喂,妈妈?”
“还在南岛玩吗?”
“嗯,明天回帝洲。”
“玩得开心吗?”
“开心。”他说,“家里是不是很冷了?”
“很冷,说是又要下雪了。”于佩敏说,“最近有好好吃药吧?”
“吃了的。”
“那就好。”她轻声说,有那么一会儿没讲话。
燕羽也没讲。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情绪反常,所以,她担心,她害怕。
“我没事,妈妈。我最近过得很开心,我觉得,我慢慢在好。”
于佩敏没有立刻接话,这样的话,他以前也说过,是为了骗她。
但这次,他加了一句:“没骗你。”
于佩敏说:“黎里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在海边餐厅吃饭,我过来接电话了。”燕羽讲话间,已走到小木屋区域,离餐厅有了段距离。不知不觉,周围光线暗了,人声抛在身后,黑色的海在月下泛着银光。
燕羽发现自己走远,停了下来,回头;餐厅那边灯火辉煌。他的朋友们围坐长桌边,又唱起歌了,歌声隐约荡在风中,很是快乐无忧。
燕羽远远望着,不禁微笑了下。这就是他这些天的生活,海滩、音乐、阳光、欢笑、朋友、心上人……很美好的,他本来应该过的生活。
本来应该过的生活……
原来,他本应该是这样的。
忽然,像有一只箭,穿越整整六年的时空,带着疾风从背后利射过来,穿透他的胸膛。疼痛如蛛网般裂开。
燕羽脸色一瞬煞白,回头看,但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黑夜,分不清界限的天空和地面。
像沼泽,像黑洞。
他立刻扭头不再看,在远方细小的人影里看见了黎里,他努力迈动脚步,朝她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停下了。
像是无形的力量在牵引,他握紧拳头,想对抗那股力量,但仿佛有人掐着他脑勺让他扭头。他最终望向天空,很高的墨色的天空,黑夜的玻璃在他上方。
而身旁咫尺的距离,海浪在翻涌,涛声在呼唤。
他很努力低下视线,看着不远处,度假区和餐厅灯火通明。不能这么过去,他想平复一下。
没事的,燕羽。已经很好了,没事的。你很开心,没事的。你能控制好情绪,没事的。
他返身走回小木屋,来不及开灯就闯进浴室,拿冷水洗了脸,但没用,手开始发抖,脖子像被人掐住,无法呼吸。
他脸憋得通红冒汗,捂着脖子跌倒在地,挣扎翻滚几下,喉中的呼吸通道像猛地被打开,空气如海潮灌涌进肺部。他呼吸越来越快,难以负荷。
他掐紧自己手腕,竭力想深呼吸调整,但下颌剧烈发抖,难以控制。他跌撞去走廊,扒开柜子,扯下里头的塑料袋,将袋子套在脸上剧烈深呼吸。
袋子被他吹得鼓鼓囊囊,又迅速吸瘪下去贴住他面颊。他蜷缩在角落,随着塑料袋一次次起伏,他不可控制地泪流了满面。
最终,呼吸渐渐平缓下去,手扒拉着塑料袋落下,脸上汗与泪交杂。
燕羽脱力地靠在墙角,怔愣放空。屋里黑漆漆的,手机亮了。
lili:「你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你了?」
他知道,哪怕他回复,她也会很快找来。很可能,她现在已经在路上。
他立刻抹去泪水,爬起来,进浴室洗了脸,又擦干,对着镜子眨了好几下眼了,出门去。
果然,才关上门,就看见飞快跑来的黎里。他刚脑子空空,没回她信息。他想,他应该吓到她了。
她远远看见了他,放慢脚步,走过来时语气轻松:“你怎么回房了?”
他微笑:“上洗手间。跟我妈妈打着电话,就走过来了。”
“哦。”黎里这么说着,凑上前时却想观察他。但燕羽背着光,且她才靠近,他便深深低头吸吻了下她脖子。她痒得缩了肩膀,不自禁回亲了亲他下颌。
“你要去洗手间吗?我看你刚喝了不少果汁和气泡酒。”
“那我去一下。”她走进小屋,问,“今天晚上还去游泳吗?”
他说:“估计晚餐散得晚,就不游了。”
第93章 chapter 93
次日, 一行人离开南岛,飞回冬季的北方。
进入一月,帝洲连续降温, 愈发寒冷。黎里第一次在北方过冬, 虽屋内有暖气, 室外也不如江州湿冷入骨;但冬季的帝洲很难见到蓝天,机械般的城市上空永远阴云密布。
街道上没有常青树,树枝光秃秃的。风沙一刮,整座城市灰败萧条,像荒漠的城。那些春夏明亮的建筑在阴霾里灰暗脏兮,叫人无端压抑。
有时,黎里乘公交看见灰蒙的天空,坐地铁面对麻木的人群时,会有点理解为什么人在冬季容易抑郁。好在她过得忙碌充实。校考初试的复习进入白热化阶段, 过沙洲的排练也紧锣密鼓进行。燕羽给她借了帝音的学生卡,供她自由在图书馆、琴房练习。不论多忙碌, 她仍陪燕羽吃每一顿饭,观察他饭量, 定点监督他吃每一片药。
燕羽也很忙, 上课、练琴、准备期末考、踩点音乐厅、组织过沙洲合练。
天气越来越冷,天空越来越阴霾, 他的情绪似乎没受季节影响。一月十八号, 过沙洲的新年演奏会在帝洲音乐厅举行,容纳上千人的大厅座无虚席。丁松柏、宫政之等人都到场观演。
整场演出, 十八首自创自编曲目如行云流水。一行人的表演与配合堪称完美。近两小时的演奏结束时, 现场掌声经久不息。他们乐队又成功了。
演出结束后次日,唐逸煊从过沙洲账号里收到一份邀约, 转达给黎里。原来,某大平台要录制以架子鼓为主的竞技比赛类节目《燃爆鼓手》。目前已招募吸引了众多海内外优秀鼓手参与。制片人很欣赏黎里,月初向她发出邀请。但黎里太忙,没看私信。
唐逸煊说,帮她做过背调了,确实大平台大制作、选手出众门槛也高,是个含金量很足的节目。黎里看着时间在春节后,就应下了。
之后,黎里完全投入备考中。燕羽期末考结束后,留在帝洲等她,还陪她去了海音考试。
而帝艺开考那天,燕羽没能陪她赴考。琵琶演奏家协会要开年度大会,确定新年工作计划,他作为理事,需要参会。一整天的行程很是密集:工作会议、午餐饭局、工作会议、晚宴饭局。他作为最年轻的一员,并不擅逢场交际,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他丝毫不像陈乾商那样左右逢源,更像宫政之一般沉默寡言。只是他不结交,也总有前辈来嘘寒问暖。
这一天的交际比过去一个月的忙碌还叫人疲累。快十点了,酒店宴会厅内仍是觥筹交错,杯盘不散。
燕羽看着满世界的人影,忽然很想黎里,便发消息:「你在干嘛?」
她很快回:「考完去找邓老师复盘了,还练了帝音的考试题,弄到现在,刚上地铁。」
「晚饭吃得好吗?」
「吃了螺蛳粉。」
燕羽从手机里抬头,觉得面前金碧辉煌的大厅很陌生,他忽然起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离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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