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开车带一家人到了他和黎里在郊区的家。那是个非常安静和谐的社区,他们的家独立在社区边缘的青山上,很幽静。
虽是冬天,但山上全是常青的松柏杉树,很漂亮。黎里说,春天满是粉的、白的山花,秋天铺满了红的、黄的树叶。一年四季都是美景。
燕圣雨说:“像神仙住的地方!”
目的地是一栋白色别墅,带着有泳池和草坪的漂亮院子。车刚停稳,两只大狗从房子的狗门里钻出来,摇着尾巴欢快扑来。
一只白色萨摩耶,一只棕色阿拉斯加。
燕圣雨在视频电话里见到过,很开心地喊:“牛奶!焦糖!”
于佩敏问:“猫呢?”
“屋顶上。”
几人抬头看,一只狸花猫趴在顶层阁楼上,淡淡俯视着众人。
何莲青叫它:“梨花!”
狸花猫不搭理她,一动不动,尾巴都不挪一下。
黎里笑:“它很高冷的。”
等他们进了屋,狸花猫不知什么时候溜下来了,在燕羽脚边蹭着他裤腿绕了几个圈圈,跳去沙发上趴着。
燕圣雨说:“我觉得那只猫很像姐姐。”
“……”黎里无语地笑,“你怎么这么想?”
“就是感觉嘛。”
“我觉得不像。对吧?”她扭头看燕羽,却见他唇角也含着极淡的笑。
燕圣雨说:“耶!哥哥也这么觉得!”
黎里说:“你敢。”
燕羽就说:“嗯。不像。”
燕圣雨:“哪有这样的?!”
燕圣雨觉得,那只猫猫很酷,很有个性。后来还发现,那只猫猫很爱哥哥。它虽然不会说话,只是一只猫,但它好像能感受到哥哥敏感的心思。
燕羽和黎里各自工作时,梨花并不会去打扰。但燕羽在发呆的时候,它似乎能分辨他是在思考工作还是在思虑心思。如果是后者,它会潜去他身边,跳到他腿上,喵喵叫着拿脑袋不停蹭蹭他。
燕圣雨还听姐姐说,晚上哥哥上厕所,狸花猫会立刻从窝里爬出来,打着哈欠蹲在厕所里陪他。萨摩耶和阿拉斯加也是,总困困地爬起来陪主人。
燕圣雨想,哥哥现在有很多家人了。他们都很爱他。
所以,哥哥有了变化。他变得比以前爱笑了。
他和姐姐一起做饭时,随随便便讲几句话就能笑起来;他和姐姐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有时候并不好笑的剧情,他也会扭头看姐姐的脸,看着看着,就不经意微笑;他和姐姐每天一起出去遛狗,也总是笑着出门,笑着回家;连狗狗都是带着笑脸的;他们周末开车去城区玩,画展、博物馆、露天音乐厅,只要姐姐在,什么事都能让他微笑。
当然,哥哥依然每天在音乐房里花很多的时间练琵琶。家里的猫猫狗狗也喜欢音乐,奇妙的是,它们最喜欢琵琶。每当哥哥弹琵琶时,它们都围在旁边摇着尾巴听得认真。有时候,阿拉斯加还踩着节奏点“嗷呜”一嗓子,哥哥就笑得弯了眼睛,手上琵琶却不停。
燕圣雨听爸爸妈妈聊天讲起过,哥哥依然爱琵琶,也在做数字专辑,但没有再发布,也没有再登台。
燕圣雨知道是为什么,他十岁了,有些事情,模模糊糊知道一些。
因为知道,他小小的内心生出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心疼和伤悲。
他的哥哥那么好,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人,怎么会那样呢。他很难过,但他太小了,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有天晚上,他起床想去喝牛奶,看见哥哥在二楼起居室,坐在地毯上低着头。深夜了,所有人在沉睡,但猫猫狗狗都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燕圣雨看到萨摩耶的耳朵耷拉着,眼睛很难过的样子,望着它的男主人。阿拉斯加也整个贴靠着他,轻轻蹭着。猫猫很轻地喵呜叫,像在安慰。
不知为什么,燕圣雨很难过,忽然就哭了。但他躲在壁橱后面,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燕羽搂住猫猫狗狗,和他们蹭了蹭,拿起身边的玩具球。这下,狗狗开心起来,和他玩起了游戏。猫猫也放心地趴在一边,看着它们玩。
卧室门开,姐姐睡眼惺忪地出来,咕哝:“我以为你掉厕所里了,没想到半夜逗狗。”
她坐到地毯上,伸手摸摸牛奶的大脑袋,萨摩耶笑眯眯地亲亲她:“你们几个,怎么晚上这么有精神,耽误爸爸睡觉?”
“是我忽然不想睡了,让它们陪我。”燕羽说。
黎里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摸住了他的脸。
他轻轻偏头,拿脸颊贴紧他手心。
寂静的夜,他们互相凝望着,没有言语,很温柔。
忽然,她眼睛移向窗外,说:“下雪了。”
“是啊。”燕羽说,“下了半晚,很厚了。”
黎里走到窗边张望,问:“你想出去踏雪吗?”
燕羽一愣,微笑了:“想。”
他们换上厚厚的羽绒衣和雪地靴,两只大狗围着直转圈。两人给狗狗穿上鞋,牵着绳子,在下雪的夜里出去散步了。
燕圣雨趴去窗边看,地上好厚一层雪啊,白茫茫一片。月光照着,山里像白日一般敞亮。
哥哥和姐姐各牵着一只狗,在雪夜里远去。他们好像讲着什么开心的话,有轻轻的笑声,但话语是分辨不清的,只有几串脚印留在雪地上。
燕圣雨喝完牛奶了,想等哥哥他们回来。但他太困了,家里暖气充足,那么温暖。他倒在一楼的沙发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他感觉到狗狗湿润的鼻子嗅了嗅他的脸,哥哥把他抱起来放去了客房的床上。床垫松软,丝被温暖。
那个春节,燕圣雨过得很开心。哥哥虽然大部分时候仍是平静的,极少数时候格外安静沉默些,但他小孩子的心能敏锐得感觉到,哥哥过得很幸福——他最爱的琵琶和黎里姐姐都在他身边。
后来的每一年春节,燕圣雨都和爸爸妈妈还有何莲青阿姨去探望。有时候,暑假,他一个人过来。
而十四岁那年的春天,爸爸妈妈帮他跟学校请了假,一家人飞过去。那时,二十九岁的哥哥要开个人琵琶独奏会了。
时隔整整十年。
也是那时,十四岁的燕圣雨成叔叔了——姐姐生了一对小婴儿。
飞机旅程中,爸爸和妈妈很激动,全程没睡着。他们很小声地讲着话,时不时落泪。
燕圣雨也没睡着,他想,这次看到哥哥,要上去给他一个很大的拥抱。
他真的给了哥哥很大的拥抱。
独奏会那天,燕圣雨看到很多乐迷来了,每个人都捧着鲜花,每个人都边笑边哭。
他偷偷溜去后台,看到哥哥和姐姐面对面坐着,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脑袋抵在一起,什么也没说。
好一会儿,姐姐起身,哥哥也起身。他走去一旁戴甲片。燕圣雨趁这功夫跑过去,叫了声哥哥。
哥哥看他一眼,没有笑容。临近上场,他稍显严肃,眉宇间有些清凌。
他说:“哥哥,你怕吗?”
“有点紧张,但不怕。”
“哥哥,你是不是已经好了?”
他停了一下,说:“没有吧。但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更好。”
燕圣雨没说话了,他看见哥哥眉心轻敛,像个要上战场迎敌的战士。他目送着哥哥离去,舞台上,灯光像一个白色的洞。
姐姐站在后台,轻轻咬着手指。燕圣雨站去她身边,无声给予陪伴。
他看到,哥哥走进那光亮的一瞬,全场响起震天动地般的掌声。燕羽走到椅子前坐下,冷静地垂了眸。
现场静到落针可闻,呼吸凝滞。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他骤然抬眸,苍劲的手指直扫琴弦。
一声琵琶,金戈铁马。
十年的蛰伏与积累,破碎与重组,毁灭与重生,都在今夜,洪流般滚入他与他的琵琶中。
燕圣雨是第一次亲眼观看哥哥演奏,他并不太懂琵琶,但他仿佛一瞬被卷入他的世界中,看到一个战士不断拔剑奋战,逆流而上,旧的腐朽的城池被摧毁,新的美好的世界拔地而起。
他竟泪流满面,想起前天等行李的时候,爸爸跟他说:“圣雨啊,你以后要爱哥哥,你哥哥很不容易。”
当时,他点了点头。不用爸爸交代。
燕圣雨会永远爱哥哥。
(plan B 完)
番外师恺
番外——师恺
十二岁那年, 师恺从云西考去奚音附。他第一次离开小城,父母把他送到宿舍,就走了。宿舍八个男孩子。他睡上铺, 燕羽也睡上铺, 跟他床位挨着。
宿舍其他六个人都是奚市本地的, 只有他和燕羽家在外地。不过,燕羽本就认识大部分舍友,他们都是从附小升上来的。唯独他,谁也不熟,格格不入。
第一个周末,所有人都回家了。
燕羽也准备走,他父母来奚市看他。出门前,燕羽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说:“我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场玩, 你一起去吧。”
那是燕羽跟他讲的第一句话。
师恺不算内向,但也不活泼, 一开始难以融入宿舍。他对燕羽印象深刻,安静温和, 琵琶厉害, 人很勤奋努力,总是最早离宿舍最晚回, 没课的时候基本都在琴房。
师恺很佩服和喜欢这样的人, 立刻说:“好啊。”
他们两人气场挺合得来,内心都单纯善良, 自然就走近了, 成了朋友,很好的朋友。燕羽看似淡淡, 却是个温暖的人。很多的善意和关心都隐藏在不经意的细节里。
熟悉起来后,师恺成了外向、闹腾、活泼的那一个。
燕羽上课上得好好的,师恺突然递一张纸条来,打开一看:「我发现你头上有两个旋。」
燕羽:“……”
他懒得理他,继续上课。等下课了,说:“你上课能不能认真点?”
师恺落后一步,站在楼梯台阶上,拿手指在他脑袋旋上搅两下。
“……”燕羽说,“你无聊吗?”
燕羽要去琴房,师恺说:“去电玩城吧。今天是节日,庆祝一下。”
“什么节日?”
“重阳节。”
“……”他说,“不去。”
“好吧。”师恺跟着他往琴房走。
燕羽奇怪:“你不去玩了?”
“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跟朋友一起才好玩。”
“……”他说,“随便你。”
两人找了隔壁间的琴房各自练习,半路,师恺敲门进来,说:“这个指法好难,学不会了。”
燕羽问:“哪里难?”
师恺一大串给他讲,他认真听完,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帮他拆解。师恺说:“是不是陈老师教得特别好,还是你领悟能力比较强?”
燕羽说:“不知道。但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
在这点上,燕羽对任何人向来毫无保留。师恺知道,那是因为他内心的对手只有他自己,何况,他很无私,是真爱琵琶,本身就愿意看到其他弹琵琶的人都越来越厉害。
他教了他大半个下午,吃完晚饭后,燕羽说:“你还想去电玩城吗?”
“你终于愿意去了?”
“但我只玩一小时,晚上还要回来练琴。”
“行行行,一分钟都不超过。”
那时候,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去琴房,一起出去玩,一起去校外改善伙食。两人的床铺本就挨在一起,有时师恺会爬去燕羽床上,躺在一起看教学视频,看的犯困了直接就睡。
燕羽推他推不醒,也就不管他。
陈慕章跟燕羽更早认识,也是好朋友。但上初中后,燕羽突然多了另一个好朋友师恺。陈慕章起初没太介意。一来燕羽大部分时间在学习和练琵琶,少有空闲;二来他也有很多新朋友,但他认为他和燕羽是最好的。
初一上学期跨年后,燕羽“生病”了,一直没回宿舍。直到下学期来,他变得更加安静沉默。
师恺起初以为他长大了,“深沉”了。但后来有次,燕羽在琴房琢磨曲子,师恺走过去,像以前那样将手搭在他背上,探头看他在干什么。燕羽跟被火烫到一样,反应激烈地移开。
师恺吓一跳。燕羽解释说,他生病之后,到处痒痒肉,很敏感,让他不要碰他。师恺就说好。
宿舍里,燕羽开始在上铺挂了帘子。
陈慕章也明显感觉到他的疏远。燕羽再不去他家玩了,也不去他家上课,甚至不跟他一起上他爸爸的课了。陈慕章约他去他家吃饭,一起去哪儿玩,他全部拒绝;也避开他试图的勾肩搭背。
他在跟他拉开距离。他和其他舍友的日常对话都少了很多。但他和师恺依然很好。可以说,他只和师恺好。
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不管教室、食堂、琴房都是一起。燕羽父母来奚市长住照顾他,师恺也经常跑去蹭饭。
那段时间,师恺能感受到陈慕章对自己的敌意,好像他把他最好的朋友抢走了。师恺认为,做朋友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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