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压骤低,孙秘书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时总。”
时东升收回目光。她发现今天的时总心情好像不咋地。
小心翼翼地递过文件让他签字。
时东升低头翻了几页,握笔的手压在纸上,似乎是随口问了一句:“小乔没事吧?”
孙秘书很惊讶:“小乔?小乔怎么了,她刚出去啊,看起来挺好的。”
时东升顿了一下,签字的笔停住,意有所指道。
“她没说什么?”
孙秘书仔细想了想,才试探着问时东升:“时总,您是不是又骂她了?”
时东升敏感地抬起头,露出标准的“老板不满意脸”来:“什么叫又,我有经常骂她吗?”
孙秘书看自家老板那动辄得咎的模样,心里暗想:您倒是不骂她,可有时候您比骂了她还让人难受,这不准那不行,活脱脱一个贾政转世,您真要她舅舅我也认了,关键您也不是啊。
但毕竟是豪门家事,哪有她一个外人置喙的余地,孙秘书小心翼翼道:“小乔其实够乖了,又听话又懂事,您不知道,她就是我的梦中情娃,我做梦都想生这么一个女儿……”
时东升淡笑:“有这么夸张?”
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家的娃,就算再高兴也必须谦虚两句。
“真的时总,您是没见过我弟弟,你要是见过我弟弟就知道现在小孩都是什么德性,小乔这孩子已经够好了。”
时东升摇头:“我没说她不好,我就是担心……”
孙秘书好奇问:“您担心什么?”
他担心什么?
他沉默。
在时东升眼里,这个世界专门设置了针对女性的无数诱惑,而漂亮女孩需要面对的往往更多。
当初乔宛合报考芭蕾舞专业的时候他就不赞同。他一直计划送她出国,去他的母校读法律或者生物化学,但她文化课成绩一般,特别是英语和小语种。时东升也是服了,他见过可能理科不太好的女生,他就真的没见过英语差成像她这样的,每次纠正她英语发音能把时东升听吐血。
最气人的是她数学倒还挺好。
好像故意搞他一样。
整个高中时东升给她请过无数家教。她是他们那所私立高中三年来唯一一个不上晚自习的学生。每天放学家里准点来车接她去上家教,因为她脸皮薄不敢上课举手提问,请来的家教每天轮流给她补习到十二点。
高三那年,时东升亲自替她修改大学申请文书,又找曾经的院长给她写推荐信,万事具备,结果在临出国前她却开始发低烧,上吐下泻,看了医生说她年纪太小,精神压力太大,身体负荷不了这个学习强度。
周瑾也不想唯一的女儿年纪小小就离开自己身边,在她几番劝阻下(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出于对时东升的警惕,她实在想不出时家长子是出于什么目的非要送自己女儿出国),出国这件事于是不了了之,最后乔宛合还是顺着周瑾的意思考取了芭蕾舞专业。
在国外这十几年,时东升自认为还算不上合格的feminism,但是他必须承认,这个世界对女性往往有更深的恶意。
况且……
况且还有周瑾这样一个母亲。
一个失败的、德行有亏的母亲,会带给孩子特别是女儿什么不好的影响,如果有天乔宛合也堕落……
时东升狠狠地闭上眼。
开学不久,综艺节目《造神》第一季第一期如约上线,主要内容就是练习生自我介绍,才艺表演,由导师给各位练习生的资质进行评级。
乔宛合跟宿舍几个女孩一起追了节目第一期,节目前期宣传做的很好,热度很高,基本上乔宛合认识的朋友都在追这个综艺。
每次出现沈俊一的镜头,乔宛合感觉自己紧张地要喘不过气,手心出汗,比自己当年参加艺考还要紧张。镜头下的沈俊一穿着统一的练习生制服,安静地坐在席位里,看着其他练习生表演节目,俊美不似真人。
汪丹丹她们也注意到了,激动道:“诶哟,这个小哥哥好帅啊。”
确实帅的有些过分了,基本上每次被镜头扫到,弹幕都会刷过一片尖叫,“太帅了吧这谁啊哪家公司的?”“我天这人是真人吗,真的有人长这样吗?”
紧张的只有乔宛合。
才艺展示他被排在第二十,展示的是他自己编的一段街舞,导师客观点评了一句:长得挺帅,舞蹈一般。
沈俊一也很谦虚地表示自己根本没有舞蹈功底,都是这半年速成练习。
一番讨论后,被分到了b级。
当晚节目组相关的话题上了热搜,其中就有关于沈俊一的讨论,好坏参半,有夸他帅的,说从他身上看见了娱乐圈未来希望,也有说他跳舞太油,在线跪求一双没看过他舞蹈的眼睛。
互联网的环境就是这样,喜欢的特别喜欢,讨厌的恨不得他去死。可作为朋友的乔宛合每次看到这种评论还是会很揪心,她当然没跟任何人说起自己跟沈俊一认识,毕竟现实跟网络有壁,说了别人可能都不会信,还会给沈俊一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开学没两周就是时宝龙大寿。按照以往,时宝龙的寿宴都会提前两天在自家酒店请生意场上的朋友,农历那天才是家宴。
说是家宴,到的人也不会少。时家家大业大,时宝龙行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每次时宝龙过寿,客居广州各地的亲戚都会过来宁城给他庆生。
临近午间,客人陆陆续续到齐,周瑾跟阿嬷负责接待广东来的几个穷亲戚,时家这些个兄弟姐妹全靠时宝龙接济,混得这样还看不起周瑾,一口一个周小姐叫着。
周瑾也是沉的住气,脸上始终笑意盈盈,亲热地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
又让司机去把乔宛合接来这里。
乔宛合到的时候整个中华厅都坐满了亲戚朋友,周瑾陪着时宝龙周旋在客人中间,乔宛合自己找了个位置,这两天系里大彩排,乔宛合几天都没有休息好,独自坐在席间的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奄奄的。
时东升带着梅静妍已经到了,远远地看见乔宛合趴在桌上,没精打采,周瑾一下一下摸着她头,像摸一只小狗。时家的人都挺不待见这对母女的,跟她同龄的小辈们自然也不会去搭理身为女儿的乔宛合。
在这种氛围下,这对母女看着有些格格不入。
梅静妍其实挺搞不懂这对母女的,既然知道没人待见她们,还来这里干什么?
时东升往那边看了好几眼,终于还是撇下亲朋好友,走过来问周瑾:“她怎么了?”
周瑾也有点受宠若惊,她一直觉得时东升对自己女儿似乎格外照顾,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这时候这种关注反而是她需要的,特别是当着这么多冷眼看她们母女笑话的时家人面。
她解释:“说是昨晚没睡好,困了。”
时东升皱眉:“就是困了?人不难受吧?”
周瑾推了女儿一下:“说啊,难不难受,你哥哥问你话呢。”
旁边坐的近的几个亲戚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不由暗潮涌动。
当年时宝龙前妻病故,时宝龙接周瑾进门,别人都以为是要娶她的意思,哪怕时宝龙再三否认澄清,可是梅家死活不同意,闹得整个宁城人尽皆知,扬言只要周瑾进时家梅家就从华影退股,还特地把当时在国外念书的时东升叫回国内。面对一脸冷漠的儿子,时宝龙只觉无奈,有段时间彻底断了跟周瑾的联系。
梅家人倒是想不到,几年功夫周瑾不仅把时宝龙迷得神魂颠倒,连他儿子也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这一口一个你哥哥,不知道乔宛合身份的还真可能以为这是嫡亲的两兄妹呢。
梅静妍也是看不明白了,她以为时东升关心周瑾母女是做给时宝龙看的,问题时宝龙也不在啊,这算怎么回事?
乔宛合闷闷地说:“没有,就是困。”
“说话的时候看着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周瑾批评她。
乔宛合看人的样子一整个就是茫。
时东升看了看她,又跟周瑾说:“她要是困让她先去楼上睡一会儿,反正吃饭还早。”
乔宛合摇头:“一会儿要去看马。”
其实是去骑马。小时候乔宛合很怕那种高头大马,害怕会被踩死,为了培养她这个兴趣爱好,周瑾从小就骗她说去马场看小马,等大了乔宛合也没改过口来。
时东升也知道她要去骑马,忍不住说:“都困成这样了还去骑马?不怕摔下来?”
乔宛合被他一骂,立刻改口:“那我不去了。”
时东升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她不听话心烦,她像现在这么听话更烦,冷冷道:“想去就去,我不让你去了吗?一会儿我去城东办事,顺路送你过去。”
周瑾连忙示意女儿:“快谢谢你哥哥。”
乔宛合又不想坐他的车,只好闷闷地说谢谢。
梅静妍看了看自己哥哥,又看了看乔宛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时宝龙寿宴结束,把几个亲戚送到酒店跟机场。时东升反正下午也没事,就开车带她们过去,马场还是他朋友庄野开的,开在郊区。
庄家跟时家算世交,他大学毕业之后就下海做保险,最近才炒起地皮做起了房地产生意。乔宛合之前常去的马场也是庄野经营的,跟连锁一样,因为时宝龙跟庄野父亲的关系,乔宛合跟庄野也很亲近。
越往马场开,梅静妍就变得越安静,这一路时东升问了乔宛合很多学习上的事情。
反正除了时东升自己,这车里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第12章
来之前时东升跟马场经理打过招呼,庄野刚好就在附近,特地把车开到庄园门口来接他们,乔宛合远远地叫了声小庄哥,兴冲冲跳下车,梅静妍跟在她后面下来,渐渐意识过来事情是哪里不对劲。
庄野领着乔宛合跟梅静妍去马厩挑马。
梅静妍回头,看见时东升没过来,远远地好像在跟谁打电话,不由问:“我哥不来吗?”
庄野笑笑:“你哥的马太金贵了,这里养不起,放在别的马场。”
宁城有钱人多,但富成如时家这样的其实很少,像时东升,有自己的酒庄、名马、游艇,但其实真要说穷奢极欲也算不上,时东升一年到头也就那几件衬衫,有时候还会自己下厨做早餐,显山不露水。身为表妹的梅静妍都不知道他养马,还不是一般的马,之前被送去香港参加奥运赛,拿过小组最好成绩第三,据说祖上的血统都能追溯到英国前一任维多利亚女王时代。
还在梅静妍选马的时候,庄野已经让马场经理把乔宛合的马牵了出来。
是的,乔宛合也有属于自己的小马,叫少只袜子,因为马儿三蹄乌黑,一蹄雪白,乔宛合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是时东升送的,她因为出国留学的事一直低烧不好,为了让她快点好起来,时东升就送了她一匹小马。
这么说可能会觉得有点不能理解,简而言之:因为乔宛合生病了,时东升就送了她一匹马。
这一刻梅静妍才意识到,从她到时家开始,她见到的所有都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看着乔宛合的马,这种感觉很微妙。
一个女孩,她既不姓时也不姓梅,跟着情妇母亲寄居在时家。
在梅家她竟然有自己的房间,正对时东升的卧室,虽然时东升不常来这里住,却是标准的子女房格局,身为客人的梅静妍只能寄人篱下,住在一楼的客房。
而且,她还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一匹毛发鲜亮、精神矍铄的名马。
这未免太荒谬了吧。
因为梅静妍刚来,等她们换好衣服,庄野专门叫了一个马术老师带着她练习,让乔宛合自己先去马场跑圈。
时东升挂完电话过来,站到场外的庄野身边。
“你跟她说什么?”时东升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庄野回头笑笑:“我跟小乔妹妹的小秘密,不能告诉你。”
时东升冷哼。
“小乔妹妹好像不太开心,你又骂她了?”
一连被两个人这么说,时东升噎住:“我有经常骂她吗?”
庄野笑笑:“倒也不经常,也就每天骂她二三四句吧。”
时东升冷冷地看着朋友。
庄野不逗他了:“有时候我也搞不懂你,你到底是想让小乔喜欢你还是怕你,你要是想让她喜欢你,就收起你那个后爹的样子,你要是想让她怕你,你做这些又何必呢?”
时东升面无表情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她喜欢我,她更没有必要怕我。”
庄野心想:哥哥,现在嘴硬对你可没有一点好处啊。
“对了,上次你不是带小乔去滨湾新店吗,记不记得钟鼎文,就是钟家养在外面的那个小儿子,看样子对小乔有点意思,一直问我要她微信,你说我给还是不给。”
时东升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上个月庄野新开一家pub喊他过来玩,离小乔的大学还挺近,他顺路接了小乔去他店里坐了一会儿,结果赶上他一帮狐朋狗友都在。那天乔宛合有点感冒,时东升没让她喝酒,给她点了热牛奶,想来那个姓钟的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注意到她的。
时东升皱眉:“那个姓钟的脑子没问题吧,□□吗?小乔才多大。”
庄野听了直笑:“她多大,你说她多大,都念大学了大哥,大学生谈个恋爱很正常。”
时东升愣了一下。
他在乔宛合成年之前接触不多,记忆中模模糊糊是小乔十三四岁的样子,小孩的脸顶着个半大人的身子。那个时候他读完本科刚回国,每天在家听她因为练琴被周瑾骂得鬼哭狼嚎,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对钢琴有心理阴影,一直以为小孩弹钢琴就该哭的。
后来有段时间他去瑞士看郎朗和一个小女孩同台演出,他还奇怪呢,人家小孩怎么就不哭。
那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记得仿佛是个黄昏,他在书房写毕业论文,乔宛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站到他背后,一声不吭地,吓他一大跳。
“干什么,不去练琴了?”他不耐烦地问。
她说:“哥哥,我太饿了,我弹不动了。我必须要吃披萨。”
他从初中开始就在国外念书,基本上不怎么回国,跟成年之前的乔宛合也没有什么接触。他离开的时候乔宛合才三岁多,回来要么去广州的外婆家过年,要么去新西兰的姨妈家过暑假,回宁城的机会反而不多,所以他每次见到乔宛合都是匆匆一面,似乎总要比上一面大一点,一般人都是一岁一岁长的,但是他总觉得乔宛合是三岁三岁长大的,每次见到她的变化都特别大。
比起严厉的周瑾,刚回国的时东升对乔宛合来说完全是个新鲜面孔。
时东升皱眉问:“披萨你妈给你吃吗?”
乔宛合猛点头,时东升一看那小孩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撒谎。但他也懒得说什么,真的给了她点了一家外烩餐厅的披萨。回家后被周瑾知道,竟然破天荒地没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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