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娘娘半夜出去爬假山,莫不就是为了记下宫中的路线,好找个机会撇下我们出逃吧。”
“没有,我就是想看看风景罢了。”
芙秀点点头:“是啊,顺便也能看看宫外的风景。”
“……”简昕抱着最后一丝期望:“你没跟皇帝说过的吧?”
芙秀摇头:“奴婢觉得这事儿皇帝还是先不知晓,对奴婢来说才是有利的。”
“毕竟就算奴婢说了再多,皇上第一不会给奴婢升职,第二不会给奴婢加禄,但娘娘就不一样了。”
“……”
思路正确的,只要你手握我的把柄,我就不得不给你升职,升职了,就不得不给你加薪。
听得简昕心里直想鼓掌叫好。
好家伙。
“你这是早就打好算盘准备两头都吃了吧?”
芙秀谦虚地颔首:“并非,奴婢只是在适时的节点上为自己谋划出利益最大化的出路罢了。”
“你还挺有商业头脑,做个宫女当真是委屈了。”简昕咬着牙问:“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里。”芙秀伸出手,指尖点在一串数字下:“每月保底的45两翻倍。”
简昕:“不行,最多50两,你莫要趁火打劫。”
芙秀:“80两。”
简昕:“55两。”
“100两。”
“80两,成交!”
简昕慌芙秀临阵反悔,忙在她面前重新起了一份合同,在尾章的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又将笔递给芙秀:“好了,这下你总可以签了。”
芙秀接过笔,又从头至尾细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放下心打开口脂盒,用指腹捻了一抹红墨,同样按压在褐纸的右下角。
直到芙秀卷着她的那份合同出了门,简昕才从签约成功逃脱在望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恍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妈的,怎么有一种被诈骗了的感觉。
*
因着大门口被皇帝派了人死守,简昕只得在宫内百无聊赖地等到夜幕将至,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熟人。
闻和卿近段时间不再好出面,今日便叫来了刘丛替他跑腿传话。
简昕坐在圆凳上,桌上摆着几碟零口,她正举着手上下抛掷着花生壳,老远便见着一个步履虚浮的身影自门口向她走来。
只见那张熟悉的脸上如今写满了沧桑,眼下一圈乌青,胡子拉碴,眼角的皱着也比往常深了几分。
简昕默默放下手,倒了一杯水递给风尘仆仆的来人:“保重身体啊刘哥。”
你可是这门科室穿来的独苗苗啊。
刘丛接过杯盏,抿着唇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叹息:“嗐。”
他贴着最近的那把椅子坐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简昕:“好消息。”
“今日那条路上当值的,都是我们自己人。”
“那坏消息呢?”
“翻了底朝天了,没找到那张纸。”
“……”
“不过你先别急,我跟小闻下午商量了一下方案。”刘丛示意简昕将脑袋凑近些,压低了声音道:“你没有署名吧?”
简昕摇头:“没有。”
“那问题就不大。”他舒展开眉头,道:“最好的设想是被哪只猫或鸟叼走了,但如果真的是被人捡去的,万一到时候被拿出来,你就抵死不认。”
“听说周申上学期的民事法也修得不错,你这事到了他那边也不过区区一个常规案例罢了,莫慌。”
一种被拯救了的解放感油然而生,简昕狠狠抹了一把热泪:“没你们不行。”
“别说了。”刘丛伸手将她刚酝酿起来的感恩之情打断:“小闻早上嘱咐过你的事情,你办了没有?”
“啊?”什么事情?
见她这幅表情,刘丛十分无助地抹了一把脸:“果然是忘了。”
他深叹一口气。
“那些个被绑起来的,今天早上全叫了人堵在我家门口。”刘丛仰着头,神情恍惚:“我早上刚下的夜班,想回去睡个觉都不行,硬生生被他们磨到刚才。”
这么一说,她想起来是什么事了。
“宫里现在能跟皇帝说上话的也就只有你,能跟你说上话的就只有我跟小闻。他倒是有远见,一直躲在宫里面不出来,今天早上还那么热情催着我出宫回家去。”他边说着,放松的五指陡然紧握,猛捶桌面。
“现在想想,真是畜生啊!”
简昕:“……”
只能说,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儿。
简昕看着面前的人熬着一双半睁不睁的眼,微张的嘴唇翕动,黑瞳无光,神色无采,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一般。
“刘哥,要不您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吧,你这样子我看着有点害怕……”
刘丛已经没了回话的力气,喉咙里压出一个单单的音节,便强撑着起身,拐着虚浮的步子往外走。
简昕想想还是放心不下,提着衣摆跟到门口,直到被守门的俩个壮汉侍卫给拦下,只得又派着一个小太监继续跟着。
她连连摇头,叹着气回了室内,一进门 ,便见着刚刚忽而不见了的芙秀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大厅里。
“你刚刚哪儿去了?”
芙秀机械着声音道:“合同存续期间,甲方与重要人员会晤时,乙方需自觉离场。”
“很好,我喜欢你的契约精神。”简昕不由伸出大拇指。
芙秀:“但我听见你们在聊什么了。”
“……”
你偷听了你还说出来。
她怒:“下次不许偷听!”
“哦,可是——”
“没有可是!”
“可是刚刚树上还有另一个人在听啊。”
第9章
“你是说,你刚到时,便看见皇后与刘丛正凑着脑袋密谋着什么?”
甘泉宫内,季柕斜靠在龙椅上,右手支着下巴,微眯着眼思索,指腹在薄红的唇瓣间摩挲。
“是。”
长桌后的一侧阴影下,站着一位身形不高的少年,出声坚毅有力却略显稚嫩。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那人垂眸默了一瞬,道:“若属下没听错,皇后娘娘在宫中许是有同党,且听来,应该还不在少数。”
闻言,季柕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可有听到大致都有谁?”
“属下无能,现下只能确定闻太医和刘太医。”
后宫妃嫔若与朝臣私交过密,不论官职大小、爵位高低,皆是罪加一等。
太医院一不参前朝政事,二无关于内廷纠纷,实是不值去冒险。
但若真有人不顾惩戒,以身犯险,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这个人莫不是在布一盘大局。
皇后现被缚于宫内,单凭她一介女子,尚不足以掀起大浪。太医院的人能自由出入后宫,自然也能将某些不可告人的消息附于身侧。
既然消息能够往来,那宫外就必然存在着另一个对接口。
而这个对接口,可能性最大的便仅有一人。
“袁肃。”他压着声叫出一个名字。
只听悬于几尺高的房梁发出一声轻响,一抹身着墨黑劲服的佩刀男子倏然落地:“属下在。”
季柕吩咐道:“你去宫外盯好简府,期间任何的人员出入和关系往来,统统记下。”
“是。”
黑衣男子抱拳应道,随即后撤几步,从身侧敞开的窗户翻身而出,悄然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中。
“袁西。”季柕又喊道。
听闻自己的名字,隐没在阴影中的少年上前一步,昏黄的烛灯映照出半面精致的面庞:“属下在。”
季柕没有急着下指令,抬眸望了他一眼:“袁沐近来可有曾跟你联系?”
“回禀陛下,师父三月前曾来信,说是准备身赴漠北,路迢水长,信往不便,待他回来后自会告知陛下。”袁西双手抱拳,恭敬回道。
季柕点点头,语气缓缓:“袁沐伴朕一同长大,生性自由,朕也不愿困他于方寸间,去年便许诺准他出宫。”
“你六岁便排于司卫之列,我当初将你遣派与袁沐整训,是希望你能学得其剑术之一二。但他那性子,你最好是避着点。”
身为暗卫,最需一颗忠主之心,若有背离之意,即是弃主,是大不忠。
自古帝王最忌违逆,当初袁沐执意解甲弃功,他便是念在旧情才堪堪应下。
但允诺出宫,袁沐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袁西将佩刀置于腰侧,单膝跪地,右手合指覆于左胸前,郑重道:“属下誓随皇上。”
听到肯定的回答,季柕方满意地点头:“朕记得你上个月刚至舞象之年。”
宫中事务繁杂,多有不可自明面入手的,于是便历代培养了一批活跃于暗处的司卫。
皇家司卫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年满十八,方可独立执事。因袁沐离宫,年前还未满十八的袁西已停召四月有余。
袁西应道:“是。”
“这是你师父任职时所佩戴的卫令,如今交予你。”季柕伸手拉开书桌左侧的第二格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方木质令牌:“今日起,你便去盯梢未央宫,若有异况,回来禀报朕。”
袁西的目光凝于划痕斑驳的牌面,伸手接过。
“属下领命。”
礼毕,随着先前那人的路径从窗口一跃而出,踩着铺洒而下的月色和婆娑的枝桠而去。
季柕望着夜幕下倏忽掉落的一截被踩断的树枝,皱了皱眉。
还是太年轻,能力尚需提升。
*
夜深,宫中静谧,未央宫的灯烛早早便被吹熄。
室内漆黑,隐约可见中央的红木雕栏大床上隆起着一团,似已无生息般悄无动静。
皎洁的月光裹挟着夜风,伴着一抹黑影倏忽落至主楼西侧一株高树上,只一阵风吹叶落的动静便又没了声儿。
暗处,芙秀凑近简昕耳侧:“娘娘,人来了。”
“嘘,我看到了。”
简昕与芙秀蹲在院子的一处角落,两人冒着严寒守至夜半,终于又蹲来了那个偷听的无耻贼人。
简昕将手中那段粗麻绳的绳尾交于芙秀,用气音轻声嘱咐:“听我倒数,一起拉。”
……
“三”
“二”
“一!”
两人齐心一拽。
树上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正要动作,可惜已然来不及。
方才还挺拔坚立的高木忽然失去了平衡,裂缝顺着树干处的砍痕渐渐扩大,露出大半截平整的切面。
伴着树冠轰然落地,一阵飞扬的尘土被掀起,呛得迎面的简昕和芙秀两人狂咳不止。
一片迷蒙的视线中,简昕恍然看见那个身影堪堪抢在树干落地前窜出,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狼狈地滚了一圈。
“来人呐!抓刺客!”芙秀捂着口鼻,高声喊道,尖锐的声音划破静夜。
方才树倒的那声动静已然将未央宫里的人惊醒得差不多,现下一喊,厢房中立马涌出来一群人。
“保护皇后娘娘!”
“抓刺客!刺客在哪!?”
“有刺客!!快来人!”
“都起来!保护娘娘!!”
……
那刺客跪地起身,背着人群的方向猛冲至北面的围墙。
他站在围墙下曲腿蓄力,奋然一蹦。
长手高伸,刚扒上墙头,竟是“刺啦”一声又滑了下来。
“!”
简昕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贼人,束手就擒吧!四面的墙上都被我刷上了油水,你爬不出去的!”
袁西暗骂一声,刚解开缚刀带准备靠硬拼搏出重围,不料转身便被涌来的一群人淹没。
一片混乱之中,他只感觉到有无数只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强硬地将他的双臂反扣住,在手腕处缠上了一根细长的绳子。
芙秀高声问道:“绑上了没!”
“绑好了!”
……
正厅内,简昕拉来一把凳子正坐在贼人面前,上下打量着。
脸长得不错,可惜太幼了,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她戳戳袁西的肩膀:“我问你,大晚上的翻姐姐家墙头干嘛来的?”
“……”
袁西紧闭着双唇,缄默不语。
简昕抬起一条腿搁在凳脚的横栏处,双手抱胸:“那我直白点问,皇帝派你来干嘛?”
只见面前这个清俊少年猛然抬头,对视的那一瞬间,她仿佛能从他那清澈的眼神中读出一丝震惊、焦虑、怀疑、惊慌失措、懊悔、心虚和几分惊疑不定,而后又倏然低头,嗡着声道:
“……我不是皇帝的人。”
简昕:“……”
“你不是皇帝的人?”她质疑。
“嗯,不是。”
简昕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方木块,伸手在袁西的面前一晃:“可你的令牌都掉出来了。”
袁西一瞄,正是皇上前不久交予他的那块。
黑檀木的正中央赫然雕刻着一个大大的“季”字。
“……”
忘记先收好再过来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问题,让你来监视我的?”简昕俯下身,凑近问。
“是不是以为我晚上和刘丛在密谋什么大事,比如要谋反还是要逼宫?”
“是不是觉得我在宫里养同伙,而且准备靠你来偷听揪出那些人?”
“他该不会已经去找我那个便宜爹了吧?”
袁西:“……”
简昕如今的爹据说是当朝的监御史,专职扫黑除恶反贪的一把手,功绩斐然。据说去年为了冲业绩,大义灭亲将亲儿的几万平大宅子反成了百平小蜗居,在业内广为流传。
简昕又戳了戳他的肩:“诶,你说说话呗,不回答就说明我全猜对了?”
袁西:“没对。”
“那就是对了。”
“……”
“皇帝准备让你监视我多久?”
“没说。”
“那你现在被我发现了,怎么搞?”
袁西闭眼挺了挺胸膛,大义凛然道:“皇后要杀要剐随便吧。”
简昕嫌弃地往后一缩,摆手:“噫,不要。”
而后转身兴冲冲从桌上取来一份纸笔:“不如我们来签一份合同吧!你喜欢银子吗?”
袁西预感这绝对不像是什么好事,慌忙摇头:“不喜欢。”
简昕微笑道:“没事,你会喜欢的。”
“芙秀,把他的手给本宫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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