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夏知笙上山前跟他说过的名字,其实江聿都记清楚了,只是当时没给出反应而已,他试着喊了喊,想要唤醒她的意识。
“笙笙……?夏知笙?”
好几秒以后。
夏知笙睫毛动了动,努力撑开一点眼帘:“哥哥……你是不是……叫我了?”
她的呼吸微弱。
仿佛风吹过,即将湮灭的烛火。
江聿声音有点颤:“听话,还不能睡。”
“可是我好困……”
“不准睡。”
“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江聿喉咙发涩,收臂将她抱紧,他感受的到她的体温在不断流逝。
手腕上,那串被赋予希望的菩提子仍在。
“我告诉你,我叫……”
江聿没说完,夏知笙就已经彻底的昏了过去,再叫也叫不醒。
她救活了他。
他却只能看着她生机渐弱,无能为力。
这里实在太糟糕了。
缺氧的空气,泥泞的环境,黑暗的视线,和满是潮湿和霉味的气息。
有多少人即使没被暴雨中频发的事故夺去生命,也因被长期掩埋,身体逐渐失温,死在漫长的等待和消耗中。
以山清水秀出名的槐清山,如今沦为地狱。
-
事故三天后,救援队搜到其中一处的时候。
被挖出的凹陷的深坑里,男生和女孩儿紧紧相拥着,双双陷入了昏迷。
二次坍塌前,之前缝隙还在的时候。
江聿曾取下书包带子,通过缝隙,从里面塞了一部分通往外界,留下一截。
以至救援队刚搜到这里,便及时发现他们。
“快!这里有人。”
“还有呼吸,赶紧,随行医生呢?”
……
江聿醒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白。
肩背处的砸伤也已经被妥善包扎。
他微微蹙着眉,扶着肩膀,缓慢的从床上支撑着坐起。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病房。这里是沂市边缘地带,距离槐清山景区最近的医院。
“孙少爷,您可醒了!”
“老太太快担心死了,她这次被事情绊住,没办法来,我先在这陪着你。”
“等恢复一些咱们就回去。”
江聿的头脑昏昏涨涨。
闻言骤然一顿,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江家找来了。
他敛眸道:“好。”
这个熟面孔他认识,是庄园的保镖队长,病房需要安静,不允许太多人在。
此时只有他们两个。
中途,保镖队长出去汇报的时候。
护士进来查房,临走前,江聿拦住了她离开的脚步:“您好,请问跟我一起被救上来的,有没有一个小姑娘,大约十六七的样子。”
江聿思索着,根据记忆形容了一下。
“她穿着件连衣裙,膝盖以下,浅紫色……或许颜色已经看不出来。”
“有的,她在1209病房。”
“那她……”
“放心吧,她没事,只是……”
江聿微怔了怔,抬头看过去:“只是什么?”
护士叹了口气,惋惜的摇了摇头:“她的爸爸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没呼吸了,挺可怜的,这么小的年纪,就……哎……”
江聿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谢谢。”
搁在被角上的手,攥出几道白色褶皱,他早该想到的,在离开的时候……
护士离开后。
江聿沉默一阵子后,缓慢的移下床。
他按照护士告知的房间号,找到了夏知笙的病房,只是病房内此刻空空如也,走廊尽头倒是隐约从许多声音中,捕捉到耳熟的那一道。
江聿扶着墙面,不太利索的靠近过去。
走廊尽头是一处宽敞的空间,这里停留着许多在这场事故中,去世的面孔。受灾人群太多,医院只有那么点面积,只能如此利用起来。
许多人们,在各自认领自己的亲人。
靠角落的地方。
女人痛哭的声音,和周遭不同的哀凄声交融在一起,女孩儿陪在她身边。
那个宽厚慈爱的父亲。
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被盖上了面容。
永远的离开人世。
江聿眼神掀起波澜,隔着不远的距离,看见夏知笙站在其中。
她的小脸惨兮兮,胳膊上的擦伤还贴着纱布,眼眶通红,却忍住没掉下眼泪,又乖又软拉住身边女人的手:“妈妈,笙笙还在。”
“笙笙会永远陪着你的,不要哭。”
明明已经难过的不能行,却还在安慰着自己的妈妈。
小小年纪,比周围的大人更加坚强。
江聿脚步动了动,下意识想朝她走过去。
却在下一秒,耳边响起另一道掺着焦急的喘音,保镖队长找了过来。
“孙少爷,您怎么跑这了?”
所有的冲动一瞬间冷静下来。
江聿扶着墙面的指节一点点抠紧:“没事,病房里太闷,出来透透气。”
他不动声色的转身:“我们回去吧。”
江家乱了,内部矛盾层出。
如今的江老太太虽然重新复出,但到底离开公司那么久,很多事力不从心。不然也不会唯一的孙子出了这样的事,都没亲自来。
这些事,江聿在客栈的时候就已经了解。刚才保镖队长在病房的时候,也偶有提及,面孔上尽是凝重,铁了心要带他走。
江聿深知自家祖母的脾性。
江老太太绝不会允许他在这个时候任性。
繁重的枷锁和无力感把他包裹,阻拦住江聿走向夏知笙的脚步,寸步不能行。
第128章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夜晚。
夏知笙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她仍然在这里住院,身边需要人照顾,夏母在她睡下后,离开去接热水。
没多久,门被悄悄打开。
走进来另一个人。
床上女孩儿睡得很熟,眼角红的厉害。
江聿凝视着她,看了很久。他没开顶灯打扰她,只有病房里原本置放的一盏夜灯,映得他轮廓模糊,而后在床边坐下。
他是装睡,支开了身边人过来的。
像是决定了很久。
摘下腕上的菩提子,而后握起她的手,仔仔细细的戴了上去,浅浅摩挲。
“平平安安的,等着我。”
病房里的声音低不可闻。
他来时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也悄无声息,仿佛没有出现过。
菩提珠串,是父亲母亲留给他的念想。
是蕴含着至亲期望和祝福的寄托,而现在,江聿把这份保佑留给了夏知笙。
-
夏知笙像是做了噩梦,不停的哭。
“笙笙?笙笙??”
江聿叫了她很久,只是一直喊不醒她。
他皱紧眉头,抽出纸巾细细的帮她擦拭着,继续唤着她:“醒一醒。”
江聿摇了摇她肩膀。
忽然,夏知笙惊醒的睁开眼。
她剧烈的呼吸着,放大又缩小的瞳孔里,映出江聿担忧的模样。
“做什么噩梦了?哭成这样?”
夏知笙没说话,她眼神有点空。
过了一会儿,缓缓的闭上了眼,眼角的晶莹却是控制不住滑落一行。
又被男人轻柔的动作拭去。
在梦里,她再度经历了那段无助绝望的时光。
狂风暴雨中,她眼睁睁看着爸爸被大树压住,浑身是血,他在朝她挥手,大声说‘笙笙,要听话’‘爸爸还会回来找你的’。
可是最后……她看见的却是。
爸爸面无血色的躺在病床上,被盖上白布。
夏知笙颤着睫毛,水珠不停的掉落。
耳边再度响起男人的声音:“怎么不说话?别闷着哭,会难受的。”
夏知笙忽而静止住,睁开眼睛。
面前男人担忧的隽秀面庞,在一瞬间,将所有的无助淹没,放大存在感。
对了。
还有……江聿……
在江聿又要问的时候。
夏知笙忽然拥住他,她还躺着,江聿只能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被她抱着压下去。他放轻了声音,没有反抗:“到底梦见什么了?”
“江聿,对不起。”她的眼泪止不住。
我怎么会把你忘了呢。
明明,那个时候是你和我在一起。
江聿觉得她情况不太对,他的情绪时时刻刻被夏知笙牵动,抱着哄了哄。
“只是梦而已,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夏知笙已经怀孕五个月。
江聿只当她是因为做噩梦的缘故,被夏知笙揽着脖子,单手撑在枕边,俯着身,另一只手轻轻搂着她,没让自己压到她:“别哭。”
夏知笙只是摇着头:“不,不是梦。”
“全都是真的,根本不是梦。”
不是梦?
江聿表情怔了一下。对于夏知笙来说,能称之为噩梦的好像只有……
“你梦见什么了?”
“很多,很多。”夏知笙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她根本忍不住眼眶里上窜的热气:“我以为,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可是,你好像才是那个更傻的人。”
江聿下意识接道:“我怎么傻了?”
“江聿,你那个时候跟我说。”夏知笙摇了摇手,腕上那串菩提子瞬间进入到江聿视线里,存在感增强。她手指拂过血红的珠子,在上面停了停:“别再弄丢了。”
江聿不知道一句话被夏知笙记到现在。
“你……其实不用这么在意。”
“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意思。”夏知笙喃喃着说:“我还觉得,明明是你自己弄丢的,干嘛还要怪我。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是我把它弄丢了。”
这话落下的同时,江聿呼吸滞了一拍,许久找回声音:“你……”
夏知笙的话,就好像隐喻着什么。
她缓解了那股难过的心情后,现在满心满眼装的,都是想起眼前人的触动。
嘴角翘了翘,笑着也哭着。
瞧着她这副模样。
江聿喉结缓慢的动了动,好像意识到什么,紧紧盯着她:“你是不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没敢确定。
夏知笙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空气仿佛都安静下来,她听到江聿有点发哑的声音:“想起来多少?”
“全部。”
“全部?”
夏知笙吸了一下鼻子:“嗯!”
江聿的额头和她相抵,在这一瞬间,他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比如……夏知笙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不对劲,还有……
“小野猫。”
江聿牵动了一下唇:“是我吗?”
夏知笙再次点头。
难怪那天夏知笙从梦里醒来,那么伤心的骂自己,一边说着梦,一边看着他。分明舍不得梦里的小猫,偏偏用那种眼神盯着自己。
直到现在,江聿才想明白。
那些养猫经历,听起来倒更像是当初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有些出入,夏知笙把小野猫离开的账算在他身上。
属于两个人的唇瓣贴近。
他们在清晨的光线下接吻。
其中不只有夏知笙的澎湃心情,更包含了江聿深藏许久的琐碎心事。
他是矛盾的。
盼着她想起,又宁愿她永远想不起来。
可当夏知笙真的记起他的那一刻,江聿便再也忍不住,只能通过此时此境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温热的掌心扣住她的腰,很好的保护住腹部,吻却汹涌而激烈。
窗帘挡去一切,只有溜进来的晨光知道。
有些事,一个人守着,真的很辛苦。
“为什么不告诉我?”
良久,夏知笙拉开一点点距离,揽着他脖子,呼吸喘喘的问出这个问题。
“怕你做噩梦。”江聿再度追上了她的唇。
浅浅的咬着,侵略着。
他说的急切,却又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无数次都快要忍不住,把一切告诉她。
又被她初时见面的恐惧,暴雨夜里的彷徨给打败,最终封存在心口。
夏知笙只是略微一想,就能想通,眼眶又红了点:“那为什么不早点找我?”
她不记得。
但是他记得的。
说到这里,江聿便是一阵阵的酸涩:“我找了,可是我找不到。”
他几乎把整个沂市翻遍了天。
第129章 她所善待的世界,不曾善待她半分。
江聿不是没有找过夏知笙。
医院那一日,他离开夏知笙的病房,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到过一趟护士站。
护士站一般都能查询到病人信息。
关于夏知笙的。
联系方式、住址等等……
江聿记得很清楚。
因为两人被营救出的相拥画面,实在令人震撼,许多参与救援的医护都有印象,所以江聿询问的时候,并没有对他隐瞒。
回到江家的第一个月。
前车之鉴,江聿即便养伤也被看管的很严实,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第二个月,江聿伤好。
江老太太亲自带着他进入江氏,不辞辛苦的带他熟悉事务,传授经验。面临集团内部的分崩离析,着手一点点应对处理。
他上手很快,大学就读商学院,学业优异出众,答辩史无前例的优秀。原本江淼在世,也是打算让江聿无忧无虑的体验大学生活,等他毕业后,再带他慢慢接触集团事宜的。
前前后后加起来。
江聿花了两年时间,平息掉所有动荡,把江氏牢牢的攥在手心。他像是完成了一次彻底的蜕变,一步一步登到被人仰望的高位。
第三年。
江聿这个名字,沂市无人不知。
是神话,也是商界的教科书。
这三年来,江聿并非没有找过夏知笙。只是拨出的电话是空号,就连原本医院留下的住址也是人去楼空,街坊邻居都不知晓。
“到处都找不到你。”江聿哑着声。
他真的就差把沂市倒着翻了过来。
当他讲到这里,夏知笙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她轻声道:“不怪你。”
“江聿,我那个时候……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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