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抿着唇没应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的安排。
这会儿孕妇的痛感好似减轻了一些,上车之后自己扶着车座椅坐到了宽敞的第三排,陈暮跟在她身后上了车,因为一直低着头没留意车顶,陈暮在碰撞中身体歪了下,她在踉跄中接着往后走,余光中,她看到有只伸起又放下的手臂。
即使一直避着没敢看过去一眼,她也很确定,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就是顾时屹,他的气息她太熟悉。
车子行驶在路上,孕妇再次向她表示感谢:“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还有三周才到预产期,哪知道逛个公园的功夫就发动了,我家那口子还在加班,要不是今天碰到你们,真是不敢想。”
陈暮回着笑,说:“没事的,换别人路过看到你这种情况也会帮忙的。”
“哎,现在不比以前,人都冷漠的很,我儿子前前后后求助了好几个人,也就你过来帮忙了,还有司机师傅,真的特别感谢你们。”
开着车的小王憨厚的笑一声,和后排的孕妇说:“您不用谢我,是我家先生看到公园里的情况,叫我过去帮忙的。”
孕妇上车时也留意到了前面座椅上气宇不凡的男人,现下听到司机说是在他的授意下帮的忙,她赶忙再次和顾时屹道谢:“先生,多谢你。”
副驾上的小男生刚结束和爸爸的通话,他和爸爸说有人帮忙已经往医院去了,叫爸爸直接去医院就好,听到她们的对话,他也再次和几人道了谢:“叔叔阿姨,今天真的谢谢你们愿意帮忙。”
一直安静坐在那的顾时屹在两人接连的感谢之后开口说:“路过,行举手之劳。”
陈暮微微抬眼,往顾时屹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他话说的轻巧,若不是今晚在地库恰巧遇上,听何夕希说起,她或许还不会怀疑他的话,但眼下,对他的说辞,她一个字也不信,只是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
……
市二院离那所公园只十分钟的车程,司机车技过硬,七八分钟便抵达医院门口,到地方,顾时屹吩咐司机说:“你跟着跑一趟,看看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司机嗯一声,先行下了车,陈暮也跟在孕妇后头下去,眼下不知道她丈夫到了没,只放她们母子二人去医院,她不太放心。
关车门前,她克制着自己仍旧没往顾时屹所在的方向看,司机帮她关上门,跟在她们身后往医院走,走出没两步,陈暮在心里无声吐槽,顾时屹这人现在可真会摆谱,帮忙让别人出手,现在还坐那一动不动。
这么想着,她无意识的扭头往车子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收回的时候不小心和司机小王的视线撞上,他像是读懂了她心中所想似的,和她解释说:“先生腿不方便,不好下车。”
她不想叫他看出什么端倪,装作不在意的收回视线,却在收回后忍不住回想在车上的场景,自她上车,顾时屹自始至终坐在那一动也没动。
越细想,越骇人。
她脚步突然顿在那里。
下一秒,陈暮侧过身,和小王说了句:“我回车上一趟,辛苦你了。”
之后也不等他回复,转过身就往车子所在的位置跑过去。
这么多年不见,重逢的第一面,就听到一个叫她细思极恐的消息,顾时屹腿不好,具体是哪里不好,为什么不好。
第46章
黎宴的话顾时屹听进去了, 所以他中途让司机掉头,把车子开到了陈暮聚餐的地方。
等待的过程中,他设想过今晚见面的可能,他会等在她离开的必经之路, 错身而过的时候, 他可以借送她回家邀请她上车, 也许她会拒绝, 不过没关系,他知道她住在哪里,只要他坚持,总有能和她当面聊聊的机会。
但等人真的出现的那一刻, 他又不可避免的退缩了。
陈暮的状态很松弛,她一个人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 步调悠闲,姿态松散, 他的出现, 也许会破坏她当下的好心情。
他想,也许今晚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现实总是会有意外出现,回程路上陈暮遇到了求助的小朋友, 他隔着段距离跟在她后面,没再管别的, 让司机下车提供了帮助。
看着她一点点走近车子,他期待又忐忑, 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讲。
暮暮,好久不见。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回国还适应吗。
今晚的同事聚餐玩的开心吗。
但等车门真的打开, 他看见她全程低着头,回避和他的视线接触, 像不认识,像不在意。
这段时间这车子多次出现在她面前,她那么聪明,有所察觉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的举动所释放的信号简单明了,她不想和他有什么接触。
当下,是迫不得已。
上车的时候陈暮没留意车顶的高度,在座椅中间小幅度的踉跄了一下,他伸手想扶她,但陈暮很快自己扶住座椅头枕,站稳了身体。
他的指尖和她的衣摆轻轻擦过,转瞬即逝的虚幻触感,像这些年很多个午夜梦回的夜晚,明知不真实,却还是忍不住不停的回想。
暮暮,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这句话。
陈暮就是在这时突然拉开了车门。
她说:“我手机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来看一下在不在车上。”
语速很快,然后她上了车,其实手机是她下车时故意没拿的,她趁人没注意,把它塞在了座椅缝隙里。
上车的过程中,她不露声色的往他腿上看了几眼,没看出来什么端倪,但小王说的话,还在她耳畔回响。
想直截了当的问他,听说你腿不方便,具体是怎么了。
可转念又想,自己是站在什么立场来问这话的,她们分开很久了,自己的关心也许很多余。
是以她在那句解释后全程缄默,装作在后排座椅找手机的样子,她演技拙劣,怕他看出什么,她没敢久呆,空间有限,手机很快找到。
问不出口,同处密闭空间,有隐隐的窒息感,如潮水漫灌,向她逼近,她想要逃离这里。
往车门边移动的过程中,顾时屹毫无预兆的伸手拉住了她。
很突然的触碰,她心神不定,像是被吓到,陈暮跌坐在顾时屹旁边的座椅上,听见他关切的声音:“暮暮。”
她幻想过很多次和顾时屹重逢的画面,在她的想像中,也许她们该各自从容,毕竟连分开,都没有过横眉冷对的时刻,她提出,他答应。
她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不后悔,即使不舍,她也没想过会再和他有什么纠缠。
可听着他温柔的喊她名字,感受着手腕处来自他的体温,她又觉得自己要守不住界限。
她恨自己的不争气。
陈暮背对着他,想甩开他的手,但顾时屹握的越来越紧,她低垂着脑袋,过许久,声线颤颤的开口:“松手,我要下车。”
顾时屹沉默地盯着陈暮的背影看,时隔一千多个日夜,她终于再次坐在他身边,他感受到了她的抗拒,第一次,他不想顺从她的意愿。
“暮暮,我们聊聊。”
一股酸涩在鼻尖和心里翻涌。
陈暮忽然转过身,正视他,她克制着自己的真实情绪,艰难开口:“顾时屹,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今晚你为什么出现,我不和你计较,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但过了今晚,希望你不要打扰我。”
顾时屹只觉得自己要疯掉,心里的不甘在那一刻猖狂的吞噬他,他攥着陈暮的手腕仍旧没有松开,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他想起他们分开的那一年。
他觉得自己该是理智的,比起情爱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靠一场婚姻,可以让集团渡过难关,他该毫不犹豫的选择这么做。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各方压力下,她提出分手,他没做挽留。
可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清晨梦醒,臂弯间再不见那张明媚笑颜,他承认,后悔放她离开了,但川禾不能毁在他手里,他需要解决集团危机,再出现在她面前。
扫清阻碍用了些时间,等他解决那场危机,一场事故困住了他。
他在ICU躺了很久保住性命,清醒后,接受残缺并不轻松,很长一段时间,他自暴自弃,痛恨这场意外。
再后来,想念化为力量,他的人生,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他配合一切治疗,想要以健康的姿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当她远隔万里,他被迫做到了。
可当她重新回国,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再遥远,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他要忍不住了。
眼下,他的女孩言辞坚决的指责他的出现,告诉他不要打扰她。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不甘,也不愿,绝不允许。
有悲痛在心尖蔓延,想为这些年的分开做些解释,但他要的不是同情,所以他只是说:
“暮暮,听到你回国的消息我很开心,我想,你还愿意回来,就算你不愿意再见我,那我至少也有办法多听听你的消息,隔着些距离看看你。”
如果陈暮在这时抬眼,会撞进一双缱绻柔情的双眸中,但她在话落后垂下了眼睛,所以她没有看到此刻顾时屹眼中痛苦与柔情并存。
“我试过不去接近你,看到你现在过的很好,我为你高兴,我们暮暮就该有这样灿烂的人生,但你要叫我往后不打扰你,暮暮,我试过了,做不到。”
陈暮像是被这话点住穴位,全身动弹不得,雾气在眼中凝聚,她想起在奥斯陆的留学回忆。
她无法接受生活上的突变,选择了落荒而逃,无数个冰寒雪冷的夜,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气温总在零下,朋友远在天边,刺骨的风刮在她脸上。
她告诉自己,喜欢就要接受愿赌服输的结局,她只是没有被坚定的选择。
有过一次一败涂地,她不想重蹈覆辙。
静默几秒,陈暮闭了闭眼,再开口,她言不由衷:
“顾时屹,你犯规了,你不经我同意出现在我面前,说这些看似委屈的话,我们早就分开了,不打扰才是合格的前任,不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也许我恨你。”
恨这样的字眼自带震慑,叫顾时屹心惊了一下,他曾经,伤害过一个女孩真心的爱意,他答应了她,却没有做到。
无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想说些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谁也没有发出声音,感知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模糊,陈暮判断不出他眼神中的情绪到底由何而来,她只是很想逃离这里,再呆下去,她会失控。
下一秒,陈暮用另只手拽上顾时屹的袖口,试图把他的手拉下去,她冷声:“我要下车了,麻烦你松开。”
顾时屹垂下眼睫,望着她,声音轻缓的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很多年的对不起。
于这一室寂静中,这三个字似有千斤重,直直砸向陈暮。
心脏忽然像连接气球打气筒,鼓了一下,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眼泪快要忍不住。
陈暮敛眸,用力将翻滚的情绪压下去:“为了什么。”
“为当初的失信。”顾时屹郑重回答。
听到这解释的陈暮心里难受极了,她有点后悔自己听到有关他不好的消息后想也不想地跑过来,当下境况,是她自作自受。
眼底水雾蒙蒙,她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褪开他的手:“都过去了,没有意义了。”
顾时屹望着陈暮全然抗拒的姿态,他不想惹她真的掉眼泪,他坐在那,速度缓慢的松开她的手臂,看着陈暮头也没回的拉开车门下车,想追上去,手心抓住车门开关,意动,腿不动,他自嘲的扯扯唇,闭上眼,颓败又无可奈何地靠向身后的椅背。
*****
进入七月,陈暮在工作上逐渐步入正轨,研发方向定下,接下来就是速度战。
她们选定的抗肿瘤ADC是热门,市场上竞争对手不少,谁家能最先优化靶点已知化合物,抢注专利,谁家就有优势。
她在工作上向来一丝不苟,国外求学那几年,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实验室,最后一个离开,除了本身性格使然,她的确也享受过程带给她的乐趣。
那段时间,她和余磊陆陆续续见过几次,第一次,余磊只是以师兄的名义请她吃饭,美名其曰帮她接风洗尘。
交换期间,陈暮得过余磊不少帮助,申请岗位制博士,她也向余磊远程请教过很多问题,是以虽然见面前想起何夕希的话,她还是坦然赴了约。
她们从事同一行业,又曾在同一城市留学,中间有几年没见过面,但互相还是有不少共同话题。
工作日有时在园区餐厅碰上,两人也会同行用个餐,被以何夕希为首的同事们碰上过几次之后,少不了打趣她。
但和余磊的相处也挺愉快,他没有过什么超出朋友界限的行为。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段时间的和余磊的一些来往,没想到姜曼圻也会有所耳闻。
七月的最后一个周一,陈暮和姜曼圻一同参加广受业界关注的RTCR医疗健康峰会,去往峰会现场,她们坐同一辆车。
路上姜曼圻打了两个工作电话,结束通话,姜曼圻很自然的和陈暮开始了一场交谈,她就工作进展问了陈暮几个问题,陈暮一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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