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纸上字迹生涩,几乎一见就让她想起了前日里教小花识字时的场景。
小花第一次正式用笔墨时认真得不得了。
挺直背脊,垂着眼睫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生宣,手握饱沾墨汁的笔尖,眉心微蹙。
想写出好看的字的渴望几乎明明白白挂在面上,
不过……
许双双看着墨汁浸染,有些歪歪扭扭的“对不起”,心头微微发软。
“……好像进步了一点点呢。”
她下意识低声自语,很快掀开那张道歉的信纸,就见第二张似乎是……地图?
许双双马上意识到,这应就是他昨日说要画的,找绿晶石的地图。
第15章
一进深山,浓荫间温度便降了下来,紧密高木之下,是没及小腿的杂草灌丛。
“唰”一声,拿窄镰刀割着草开路,许双双小心行至一处短崖边。
有潺潺水声过,向东看是水源,短崖下头应淌了溪流,
脚边,虬曲树根在泥土间蜿蜒,偶有掩映在草丛中的紫红色朱颜石榴花。
她原本还只是有些怀疑,只如今仔细观察一番,更多了几分肯定。
撩起淡青色裙摆在腰间扎了结,许双双细密清理了四周,而后理出空隙慢慢趴下身,只探出脑袋往崖下看。
澄澈溪水被阳光映出细碎金闪。
而在这闪光之间,是一片在崖壁上微微颤动的紫心粉蕊短茎六叶草。
“真是仙子草……”
近水不亲水,常生于峭壁,多伴生朱颜石榴花,但吸收养分也是霸道,往往会将峭壁之上的林木挤出树根。
仙子草是比较少见的稀有灵植,应也算是雨山特产,比起普通植物多了些灵力贮存,往往对修行者有更好的作用。
同时它是非常理想的净化药材,许双双在通录上读到过,但现实里见,还是第一次。
没想到原是想找绿晶石的,但半路上还能发现这样的宝贝。
她忍不住有些兴奋,站起身估摸了一下时间,
很快寻了棵粗壮老树拴上绳索,带上手套,小心退至崖边往下降。
林荫中,一片绒绒紫花上涂了奶油色的碎光。
端看这场景是极美的,倒不枉负它仙子草的名字。
小心寻了能下脚的地方慢慢靠近,只等到了差不多的位置,许双双踩着脚慢慢往那一片紫花靠近,正要抬手把锁刀凿进山崖定住身形。
忽然一阵风过,迎面将浓香送进她的鼻端,她立刻捂住口鼻心道不妙。
方才忘记含一颗解毒丸了!
幸好吸入不多,她忙探手到腰间去找,只是这仙子草的毒香是个急性眩晕症,很快就让人有些眼前泛花。
许双双脚上一松,人已是被绳索勒着腰迅速往下沉。
她头晕眼花的厉害,自觉倒霉。
果然,肯定是因为时不时会想起小花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不够谨慎。
不过幸好此处并不是什么很高的断崖,落地最多不过皮肉伤。
然而就在她晕乎乎抱臂团成防护姿势的瞬间,绳索的坠势却是陡然一停。
讶然抬头向上看。
垂直绳索之间并没有任何地方与崖壁勾连。
那就只可能是山崖之上了
是刚好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吗?
还是……有人在帮忙?
不过当下,许双双很快趁着这个安稳的空隙眼疾手快凿上锁刀吞了颗药。
逐渐清醒过来后,又试探着向上喊了一声谢谢。
没有回应。
兴许真是刚好被什么卡住,这才免了她一顿皮肉之苦。
亦或者是……
她心尖一跳,垂了眼睫,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
刚刚还因为想着小花的事情神思不属差点摔个好歹,现在却又开始臆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然而采完仙子草重新站回短崖之上,她仍是忍不住四下仔细观察着看了看。
四周都静,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许双双抿抿唇,怀疑自己指定是有点毛病。
小花都说过不会和她一块了,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呢?
不可否认的是,早上看见那张字迹歪歪扭扭的道歉信,她感觉自己好像又没有那么难过了,
心头那种闷闷的感觉消散许多。
虽然……她还是稍稍有些介怀小花的隐瞒,
但她现在彻底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多点耐心才是。
既然小花还不够信任她,那她不是更应该用自己的行动获取对方的信任吗?
毕竟把时间往回倒,
是她说先提出来要和小花交朋友嘛。
再者,她既然自诩比小花更懂人情世故,当然也应该担负起多多沟通交流的责任,如果因为一时情绪上头随意置气,是不利于两个人长久相处的。
哪怕她再怎么生疏交际,也还是明白这点道理。
等她寻到绿晶石回去整理一下,再找机会和小花好好聊聊吧。
真想通这些,她反而奇异地安下心来,
许双双收回发散的思绪,摸出那张小花画好的地图对照着看,意识到距离小花标注的地点已经不远了。
临近半山腰的缓坡背后,有些残破的蓝瓦楼阁竖在老松之间,
这是一间……寺庙?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雨山里还有这么一座庙宇。
试探性地站在门前往里瞅了一眼,可以瞧见不大的小院中处处皆是杂草青苔,显是荒废已久了。
有股难言的……冰冷气息,
哪怕是白天,也显得十分阴森。
唔,这种地方,还是不要太有冒险精神了……
许双双没再多看,拍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紧了紧背上的药篓,对照着小花的地图绕过这座寺庙,往坡地松林的深处走。
如果她没有弄错,小花指示的绿晶矿所在地,应该就在这座寺庙后面的山洞里。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在路过破庙之后,四周的氛围似乎起了变化,林间的温度似乎又降了些,她身上有些发冷。
而且松林之中,光线被高木遮挡,昏暗许多。
更添几分诡异。
许双双不自禁把手放到腰间,捏紧了乾坤袋,谨慎迈步。
慢慢的,松林之间,一个黑乎乎的巨大山洞口显现。
洞内幽深,那外间光线照不见的晦色,宛如张开着的血盆大口。
但仔细瞧就能发现,洞中似有点点如黯淡星粒般的幽绿萤火。
真是绿晶石矿!
这些绿晶矿石大多都还嵌在石壁里头,看起来十分天然,只从暴露在空气中的切面,可以隐约看出碧绿的翠色,
然这翠色格外晶莹剔透,在有些昏暗的场景里,便显得仿若是在发光一样,
真漂亮。
许双双一下忘记了当下环境的恐怖诡异,忍不住在心中惊叹,又往山洞里头走了些。
只四处环视过后,她飞快摘下药篓摸出矿铲,打算找一块距离洞口不远的,合眼缘的下手。
这块好像不错,
她很快相中了自己的目标,眼前石壁上的一小块凸起似乎格外吸引人,
甚至凑近些,可以辨出那翠色之中还带了一两丝流砂一样的金色碎星。
“请山神大人允许我使用一小块,”许双双十分虔诚地双手合十:“我一定会尽力发挥这块绿晶石的美丽的。”
礼貌打过招呼,许双双兴冲冲握紧矿铲,准备将这突出的一小块撬下来,
她探出手去,想先摸摸绿晶石确认一下下铲的角度。
变故陡生,
几乎是指尖刚刚触到露出来的这块绿晶石截面时,她忽觉眼前一暗,
像是有什么强大的灵力忽然由指尖灌注,飞快侵袭至她的胸腔,让她瞬间不能呼吸似的闭紧眼睛猛呛了一下。
……
“双双,双双……”
许双双仿佛刚刚浮上水面似的猛吸了口气睁开眼,一下对上了一张熟悉的乌木面具。
“……乌先生?”
她仍有些头脑发晕,一时想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还……能走路吗?……跟我来。”
依旧是那种沙哑低沉的嗓音,只仿佛压抑着什么似的说的又快又急。
乌先生的手落到她肩上,很快搀着她起身,
虽是一头雾水,但因这氛围,许双双不敢耽搁,也撑着手借力,被乌先生架着往外走。
眸光四下扫了一圈,她很快意识到这里仍是松林深处的洞窟,
只不过……很黑,
四周都黑,连绿晶石仿佛都失去了光泽,
空气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味道,甚至给人黏糊糊的错觉。
她之前是在做什么来着?
她记得她正想要挖一块绿晶石,然后手指触摸到晶石表面,再然后……
她就……晕过去了?
“先到前面……躲一躲……”
没有多余的时间细想,手脚发软的她被乌先生搀扶着走到松林外,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乌先生竟然带着她又钻进了另外一处崖洞。
附近是一棵年岁极长的榕树,气根盘结,乌先生替她抬手撩开崖壁上缠绕的藤蔓帘,而后护着她一道矮身钻了进去。
这洞里十分狭窄,黑乎乎的,容纳两个人稍显勉强,
而就在她身后,乌先生抬手在藤蔓帘上画了个他看不太懂的符,一瞬,外头的声音都被隔绝了,这狭窄的崖洞里变得极静,一时间只能听见她和乌先生各自的呼吸。
也是此时,许双双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她居然如此信任乌先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着对方钻进这个崖洞,甚至望着对方疑似给此处做了一道十分有威慑力的屏障,将两人关在里头。
许双双抿了唇没说话,下意识绷紧了身子,
缩着手脚抱住膝盖,团好了自己。
耳边响起衣袂摩擦的声音,在分外寂静的狭窄洞穴里,格外清晰,
是乌先生跟着坐下了。
不知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乌先生似乎刻意坐得离她远了些,他们之间隔了约摸大半米,
这也意味着,乌先生应该坐得姿势很委屈。
想到对方手长脚长的高瘦身形,许双双假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过去,
果不其然,透过帘蔓照进来的丝缕光线中,隐约能辨别乌先生同样抱着膝盖,几乎是蜷在贴着洞口的角落里,只埋着脑袋,
昏暗中,那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一团……努力缩小自己的乌云。
似乎在前日,她抓着乌先生的手叫他蹲在身边和二毛交流时,对方也是这样。
她心中的紧绷又渐渐放松了。
但也许是发现了她在盯着他,那张乌木面具动了动,乌先生似乎也试探着抬起脸,望过来。
然许双双微微一愣,下一秒飞快转回脑袋,下意识回避了乌先生的视线。
不对,那张乌木面具一个孔洞都没有,她回避什么劲?
就算正对上,也只会看到一整块黑木头罢了。
“你……别……别怕,在这待一会儿,等等就能……就能出去了。”
此刻乌先生沙哑低沉的嗓音褪去了方才的情急,好像又变得有些结结巴巴的踌躇,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好。”许双双讷讷应了一声,半晌过后,才开口问:“乌先生,我们躲的是……什么东西啊?”
她当然是能感觉到,方才松林矿洞里的不自然,
甚至现在细细回想,那感觉倒很像是她第一次遇见小花时的雨天意外,
那天不也是天色忽然黑下去,又开始诡异地下雨……就连古怪的声音和气味都与今日很相似。
难不成又是……雨山妖龙?
却是在她胡思乱想的片刻,乌先生简短答她,
“是……脏东西。”
脏东西?
这个形容,似乎在哪听过,
许双双马上回忆起,这不正是小花说过的话吗?
当她问小花平日里做什么的时候,他说自己会打扫山上的脏东西。
胸中莫名盈了点下意识的冲动,
甚至让她连此刻似乎山洞外似乎正有什么很危险的暗潮这件事都短暂遗忘。
在这黑乎乎的,安静狭窄的,只有她和乌先生两个人的空间里,
许双双忽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搁置的问题。
乌先生和小花……是同一个人吗?
虽然她冥冥中总有种直觉,但她还没有足够的客观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至少她就没有确认过乌先生到底长什么样。
“乌先生,您……一直戴着面具吗?”
许双双并未看向身侧,却明显听见,在自己这个问题之后,临近洞口那人的呼吸乱了一瞬。
“怎……怎么问这个……”
“只是有点好奇,”她盯着眼前一块黑漆漆的地面,努力平抑着语调低声道:“因为乌先生的面具就是一整块,也没有什么孔洞,您能看见东西吗?”
答案肯定是看得见的,
虽然这面具一个洞都没有,普通人大概会觉得邪性,但以许双双的判断,乌先生定然是有旁的手段视物。
而现在她问这个问题,也不过是想旁敲侧击再努力争取到一点线索。
“看得见,”
不知是不是以为她真在求教,乌先生的语气稍稍平缓了一点,说起话来流畅自然些许,
“这个面具……是用法术戴上的,总而言之……不是普通面具……”
“用法术戴上的?不用带子固定,就能戴在脸上吗?”
“嗯……”
“那不会掉吗?”
“……不会,除非,除非我情绪激动,或者环境压制,让我的术法不稳定,但我很少会——”
不过堪堪勉强塞下两人的僻静洞穴里,
那道隐约结巴的沙哑声线戛然而止,
原本渐趋平稳的呼吸又被瞬间扰乱似的急促起来。
透过这并不会影响视线的乌木面具,眼前是少女一下放大了的面容,
热源靠近,那股隐秘兰香若有似无地顺着温热吐息飘过来,
白檀整个人僵住,耳听得软软的嗓音响在离他不过寸许的地方幽幽响起。
“其实我还好奇一件事……”
“乌先生平日里常呆在义庄,怎么今日会忽然出现在这深山老林,又恰恰好,帮了我?”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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