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话,不卑不亢道:“岱思岳是我朋友, 她出了事,我自然着急, 这便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
“没有。”长老侧身横了他们一眼, 抬袖一挥,空中顿时凝出一圈光雾流痕,那痕迹顺着院门出了院子, 向着另一侧的弯道不断延伸,仿佛是在显示某种踪迹。
“方才已经查明, 是岱思岳自己违反了宵禁规定,夜深不归, 出了意外,学院概不担责。”
什么?
闻言, 许双双都有点快被气笑了。
“她明明是下午放课后出行,或许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才会滞留在外, 若这般也算违背宵禁,还不如直接把学生若是出了意外与沉宵宫没关系写进规矩里!”
“你!”
那长老不知是想到什么,大概觉得她一贯与他做对,面色愤愤,但对方这次竟也没再多怼她什么,只甩下一张纸卷冷声道:“岱思岳的随侍,把这东西签了,明日我会来取。”
说完,他一甩袖,径直离开了此地。
走过许双双身边的时候还狠狠剜了她一眼。
没素质。
也是等长老走后,院中的氛围才稍稍放松些,大概是因为许双双此前经常前来帮岱思岳侍弄花草,与院中随侍也相熟,这群如今有些急成无头苍蝇的随侍便颇有几分唯她马首是瞻的样子。
虽然稍稍觉得奇怪了些,但许双双此刻没有多想,
接过下人递上的那张纸卷细读,她很快皱紧了眉头。
“这是归责文书。”
没想到,岱思岳不过才失踪一夜,第二日白氏长老就能送过来这种东西。
甚至端看这格式,行文公事公办,皆是冷冰冰的脱责说辞,怕是将岱思岳的名字随意替换成另一人,也是成立的。
让人不得不怀疑白家是不是已经出具惯了这种文书。
人不过才不见一夜而已,白家第二天就派长老来出具免责文书了,
更何况在许双双细问下才知,这位长老今日算是不请自来,只说是岱思岳留存在宫中的灵火态势不对,才猜测是她人出了问题。
“先不要签。”许双双已经察觉这文书里头或许有坑,没多说,只吩咐大家别慌,该通知谁就通知谁,尽快联系上岱思岳的家人。
“去通知唐羽少爷吧。”
最开始来找她的黄裙侍女如今也冷静下来,指派了人手拿着属于岱思岳的行令出宫去找人。
唐羽,应该就是上次天灯节时,和岱思岳一块观灯的表哥了,
和岱思岳失踪的表姐唐青一样,都是唐家人。
只不过,许双双在旁边听了会儿,半晌都没听见侍女说写信通知在云都的本家,也就是岱思岳的父母。
但她没有贸然出声,只等黄裙侍女吩咐完,见没了搅扰,才单独将对方叫到屋内隐蔽处细问。
很显然,那侍女似乎也有话要同她说。
黄裙侍女领着他们进了里间后,不知从书案哪个犄角旮旯里摸出了一叠透纸递过来。
“许小姐,奴婢实在是找不着人帮忙了,这便把奴婢的猜测都告诉您,只盼您能将小姐找回来。”
等等,这语气……怎么听起来,侍女是知道岱思岳去了哪?
低头细看透纸上描摹的路线,还真像是张地图。
诶?这图上的方位怎么会瞧着这么眼熟呢?
“许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此次来沉宵宫求学,其实是存了旁的心思的。”
“小姐她一直不相信阿青表小姐的失踪是意外,所以想要来查明真相。”
“实不相瞒,之前……之前您拿了试炼第一名之后,小姐想与您做游戏打赌要您一个要求,就是想拉上您一块深入她查出来的地方,只可惜……”
“可既然小姐相信您,那奴婢觉得这些东西还是交给您来得妥帖。”
听到这许双双有些惊讶,
她实在没想到,那时岱思岳追着她要同她赌一个要求竟是为了这事?
那难不成,此前在花鼓秘境时,岱思岳说要拜托她的事也……
原来岱思岳也在和她调查相同的事情吗?
她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句不巧,
如若她们能早些有机会通个气,是否岱思岳今日就不会下落不明?
只她垂眸片刻,还是开口问了问侍女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岱思岳远在云都的父母。
黄裙侍女的神色一瞬变得有些复杂。
对方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抿抿唇小声开口:“以下这些……只是奴婢自己的想法,和小姐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实在是担心小姐才会……”
“无碍,我会保守秘密。”
说到这,她侧头看了眼小花,很快补充:“他也是。”
那侍女迟疑再三,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地告诉了他们自己的怀疑。
“其实……小姐的亲身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现在这位主事的夫人是小姐的继母,虽然这位夫人待小姐非常非常好,小姐也非常信任夫人,但……但奴婢总觉得……”
“这次也是,小姐之所以会和老爷大吵一架偏要来沉宵宫求学,也是夫人私底下怂恿小姐的,她知道小姐一直惦记着失踪的阿青小姐,还和小姐说来沉宵宫可以学本事,又能和在落煌的唐羽少爷玩……”
三言两语之下,许双双已经大致心里有了数。
若侍女所言为真,
只怕的确是岱思岳心思单纯,并未察觉到这位继母别有用意。
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她之前屡屡觉得古怪,
明明沉宵宫有学子失踪的消息并非秘而不传,可还是有这么多世家子前仆后继地来求学,会否也是因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更何况,从白氏出具免责文书如此熟练如此无所谓的态度……再进一步,她甚至怀疑白家会用另外的手段来“安抚”这些失踪学子的家属。
如果这些失踪的世家子大多仅仅只是占了个表面光鲜的名头,其实并不是家族中真正爱重的后辈,而白氏所能给出的“赔偿”又足够诱人的话……
这大概已经像是某种……“交易”了。
思及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如果这些年轻学子,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和那些君家上供的动物一样的“新鲜货源”呢?
她已是不敢再深想下去。
“许小姐?”
许双双回神,撞上侍女有些焦虑的眸光,只仓促笑了笑。
“没事,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那这几样东西,我们先拿回去。”
顿了顿,她很快补充:“我会尽力找回你家小姐的。”
侍女的眼圈有些发红。
来不及多安慰对方,许双双开口问侍女,能否借着出去找岱思岳表哥的行令,也让小花跟着一起出宫一趟。
“你帮我递封信给大殿下。”
飞快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成了书,许双双封好信封,又多加了一道密锁,只将锁令告诉了小花。
虽说之前想的那些,大多只是她的猜测,并无实据,
但可能性真的很大。
然而这种事情求证起来繁琐复杂,要调用此前失踪学子的家世资料,或许还涉及到世家之间的秘辛,大概还是找金郁璃最有效率。
而且她还多加了些推测,从她昨日摄魂赤一所见到的那些事来看,白氏给出的“补偿”,大概不会是什么普通的金银宝贝,而是更加令人胆寒的东西。
也许是修为,也许是秘技,更有甚者,也许是灵魂,也许是寿命……
既然白氏在进行有违人伦的实验,白泽川的许诺甚至能让君明夜这样的小人甘愿替他做事,
那她不惮以最恶的用心来揣测对方。
“可是……”
小花看起来有些犹豫:“我去送信,你呢?”
“我在家里等你。”
许双双下意识接了这句。
言罢,两人都是一怔。
其实她只是习惯性了使用了“家”这个代称,就像从前,哪怕她觉得自己呆着的地方实在称不上是家,可她也会这样形容。
她喜欢这样说,只因为一听到这个字,心里就会有些奇妙的暖意。
小花的眸光晃了晃,先一步偏开视线,小声叮嘱她:“那……你千万不能擅自行动,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说完垂眸扫了一眼她手上拿着的原属于岱思岳的透纸草稿,那意思不言自明。
想来,他们已经心照不宣地同时明白了那透纸上指向的究竟是何处。
正是他们初初来到沉宵宫时便夜游擅闯之地,
——沉宵宫的神女殿。
***
之所以让小花先去送信,是因为许双双想在去神女殿之前再细细研读一下那天从藏书阁中找到的属于白婵的手札。
如果她推测的没错,白婵应该就是神女殿的最后一任使用者了。
甚至他们那次意外碰见的定身术法和变小术法,也出自白婵的恶作剧。
那既然他们这次要故地重游,自然得再认真解读一下这本目前唯一的“官方手册”。
【4366,你真的没有更多相关信息了吗?】
【对不起哦双双宝贝。】
好吧,这下真是只能靠自己了。
最近这段时日,除了每天花费大量时间在炼化绿晶石上,她还会抽空每天都会和小花一起研究一下手札,
目前他们最大的成果就是找到了一条至少能进入内殿门前而不会踩中白婵制造的陷阱的安全路线。
当然,若是这条路上另有什么并非来自白婵的危险就另当别论了。
可进入内殿之后呢?
对于要如何找到岱思岳,她仍是没什么头绪。
偏偏今天在岱思岳的院子里并未找到适合用来追踪的贴身物件,气息不是太弱就是太杂。
难道真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就在她微皱着眉陷入沉思时,耳边忽然传来一点缥缈的余音。
她神思一震,凝神细听,发现竟然不是错觉。
【还——给——我,还给我——,过来——】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总觉得在哪听过,是在哪呢……
过来,还给我。
暮色四合,屋内的青衣少女双目逐渐变得空洞起来,
她阖上眼前的书册,有些摇摇晃晃地起身,打开了房门慢吞吞走入院中。
天色已近黑,惶惶新月如钩,
悬于天边,
仿佛在默默注视着一切。
***
“双双,双双!”
许双双猛地回神,仿佛此时才重新睁开眼般看清了一切,她下意识心慌一瞬,但很快闻见熟悉的气息,倒是免去了惊呼。
抬眸,就见小花正眉心微蹙地低头看她,小声问她是不是醒过来了。
许双双抿唇点点头,此时方察觉他们好像已经不在屋内。
他们好像正坐在地上似的,
小花正靠在什么角落里,紧紧将她锢在怀中,他们身上还罩了层……哦,是她的隐形斗篷。
事实上,她的双手此刻也被小花握紧了反剪在身后,只脑袋倚在他肩上,整个人都有点重心失调。
“我怎么……”
“我送完信从宫外回来,发现你,不在屋子里,便带上你的斗篷,追出来。”
“半路上找到你,但,你听不见我说话。”
小花的语气难得稍显急促,他仿佛是终于确认她已经清醒了,终于松开钳制着她胳膊的手,让她能稍稍有余裕直起身些。
许双双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字面上的意思,她的背心都湿透了。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怪声音……”
然而现在再回想,许双双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失去意识前听见的到底是什么。
闻言,小花的神情微变,
他们很快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最开始的那次意外。
“所以,你当时会在夜里到神女殿去,也是因为听见了事后想不起来的古怪声音?”
“我……当时事中的记忆,的确很模糊……我能记得的,就是清醒过来,被钉成台阶上的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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