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怎么像是……行动匆忙,衣衫未整。
这样的小细节倒是若有似无地打破了乌先生身上凶巴巴的阴沉气质……
怔了片刻,她猛然回神,埋头把手上的食盒直愣愣捧至对方跟前。
“乌先生您好,我是来道谢的!”
啊呀……
她的语气怎么也变得和小狸姐锦书她们一样夸张了!
***
“……怎么会提前的?”
马车内,听完汇报的紫袍少年支着太阳穴,桃花眼微阖,语意低沉,几近咬牙切齿。
“我是不是说过等我来了再开始?”
“这……您……您吩咐要看情况调整时机……”
关键是被叫来办这事的满大贵一直嚷嚷着着急回码头上工,那家伙一身腱子肉,本就是地痞流氓出神,喝了酒就更喜欢胡闹了,
再说,他还以为君少爷乃修行者,会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成功蹿出来英雄救美呢。
“出去吧。”
空气中一股莫名的压力袭来,汇报之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掀出马车外。
侥幸之余,他又开始想这位贵人不愧是凤毛麟角的修行者,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厉害,
这般威势,岂是普通人能有的?
马车外的人如何想已是另一番事情,但马车内的人已经恼得想要掀桌子了。
若不是他之前疏忽,怎么会临到头编出这种事故来强行增加好感度。
“还是没有解锁许双双的初始好感度攻略条吗?”
紫衣青年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不知是不是听到何种答复,他的面色更加冰冷,那双惯常“带笑”的桃花眼如今目色沉沉
甚至因为那种异样的阴鸷,遮掩了五官的英俊。
君明夜已经做了不知道当了多少个龙傲天了,
熟练到可以在多个小世界同时进行任务。
而眼下这个世界的前期剧情非常简单,主线就是在类似新手村的出生地青云城斩杀雨山妖龙。
也是因为简单,他才在做好基础布置设定自动后,转线去往别的剧情稍复杂些的小世界运营。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三五年没有进来仔细检查,自己的感情线好像已经处在崩坏的边缘。
如今,他的正宫原配许双双,竟然和妖龙搞到一起去了?!
没错,那个抢着“英雄救美”的黑衣人,就是他需要剿灭的目标——雨山妖龙白檀!
第6章
“乌先生,我们只是来想为刚刚的事情道谢,多谢您方才出手相助。”
许双双镇定下来,重新认真说明了来意。
但乌先生看起来好像……
很紧张?
或许被锦书刚刚那些话影响,她现在不可避免地格外注意乌先生的一举一动,自然察觉到了很多以前没怎么注意到的细节。
对方听了她的话后,像是瞬间绷紧了似的,扶着门框的指尖轻轻颤了颤,同样愣了会儿。
这才有些异样郑重地接过她手中的糕点盒子。
她还注意到,乌先生依旧戴着那副有些特别的黑色手套。
手套的质料很轻薄,仿佛贴着手型而生,可以看出修长的指骨和突出的指节。
只不过此刻,掌缘多了些不平整的褶皱。
甚至和袖口的连接处也有些草率地卷起边,
露出一小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腕皮肤。
“这是茯苓桂花糕。”
她意识到自己盯着那里看或许有些冒犯,很快转开眸子埋低脑袋,有些紧张地开口补充:“总觉得您不会喜欢太甜的东西,这个没什么甜味,但也很香很好吃的。”
只她话音落,忽然觉得自己这般贸然猜测对方的喜好,大概稍显唐突。
再加上乌先生一贯表现得十分“生人勿进”……
对面一时没有回应的声音。
许双双略有不安,稍抬眼,便见乌先生正一只手有些不自在地扶着门边,
指尖轻轻挠着门缘。
不过似乎在注意到她的视线后,他又欲盖弥彰地飞快克制住了这点无意识的小动作。
但就在她依旧紧张揣测乌先生到底会有什么回应时,对方忽然退后一步掩上了门。
嗯?!
因为这个动作太快太迅速,她都没来得及和乌先生说句再见。
回过神,许双双望向全过程都站在身后默不作声的锦书。
锦书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当然,失望的神情占了大多数。
大概是觉得看这架势会输掉她俩之间的赌局。
可就在她有心要揶揄锦书一句时,“嘎吱——”一声响,身后的门竟然再度打开,
许双双讶然回眸。
眼前还是乌先生,只这次,他怀里捧着一束白色花朵。
薄透花瓣层层叠叠,似盛开的雪色芍药,在此刻忽从巷外流泻而入的彩霞余晖里,晕出柔软的暖橙红,
正随着晚风微微颤动。
许双双眨了眨眼,愣愣望着对方,全没意识到这是什么走向。
那张乌木面具静静对着她。
乌先生仿佛同样十分踌躇地盯了她片刻,不久,从怀里那捧纸花里抽出十分精巧的一朵。
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指尖捏着那根细铜丝攒成的花茎,托着只白玉碗般的纸花。
只伸向她时由快到慢,最后迟缓起来。
像是试探,又似犹疑。
“您这是……送我的吗?”
听了她的问句,对方像是更加紧绷,捏着花茎的手用力了些,只微微偏开脸,轻轻点了点头。
许双双眨了眨眼。
虽然没能确切的明白前因后果,但她莫名读懂了这朵纸花里包含的示好。
难道这算是……谢礼的谢礼?
“虽然奴婢的赌约输了,但奴婢还是觉得自己赢了。”
回药铺的路上,锦书双目放光地望着她,
面上带了古怪的笑意。
许双双无奈摇摇头,并没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只低头去看那朵花。
这其实依旧是一朵纸花,但不知乌先生是怎么做的,
显然与那种对比之下十分粗糙的祭祀纸花不同,近观几可以假乱真。
……很好看。
不过,今日的事倒是让她有了新的认识。
或许是因为没什么实战经验,她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时甚至还会被上一世的阴影摄住,什么都使不出来。
这当然是不行的。
以后和锦书出门游历,难道还真叫锦书做保镖吗?
看来,她不光得在银子上努力,更不能觉得自己有术法傍身,就万事无忧了。
***
哪怕尚且还只是傍晚,近雨山东侧的坟岗这块也已经提前阴森得死气沉沉。
此处山势拔高,又被密林环绕,便和青云城隔开了些距离。
这里葬的都是义庄里无人认领的无名尸,起先算是善事,只不知何时起,开始有些阴私勾当做起来,又兼无人管理,逐渐变成了雨山山脉一带最有名的抛尸场所。
阴气重得很。
白檀甫一进来,便已是瞧见了遮天蔽日的黑雾。
潮湿、阴冷、贴在面上会有黏糊糊的错觉。
近日雨山深处的鬼阴也有些异乎寻常的沸腾。
他垂眸,抱着纸花慢慢向里走。
就在包裹住全身的黑幕下,怀里的雪色纸花静静生发出微弱的星晕光亮来。
幽绿荧光在黑雾间忽明忽暗,逐渐渲染成一团光旋,开始默默吸收这从四面缠上来的黑雾。
耳边有零碎的孤魂哭声。
风起,察觉到这收势之中有丝丝缕缕拼着劲想要逃窜的异动,他阖上双目虚虚抬手一划,怀中的幽绿光旋几乎是随着起势的手“哗”一下洞地弥散开来,飞速外扩。
而在这极快成型的光罩之中,黑雾团越揉越小,
哪怕中途有极为挣扎努力妄图挣脱光圈束缚的异端,最后也还是被暴力镇压,
直至完完全全被吸进纸花里。
只那些花看起来已经变了颜色,变成了似被火舌燎过后枯萎的焦黑。
此间山林恢复成寻常深绿,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
若不是修行者,是不能亲眼“看见”这些黑雾的。
它们常被称为秽气,也是……他的“食物”。
因为雨山的特殊,极易吸引这些阴暗的东西。
不只是青云城,几乎是雨山一脉大大小小的城镇,恶念都会云集于此。
如今太阳西沉,流光随着山势隐没,
风歇云开,天边已有新月如钩。
白檀眸中仍残留着动手时锋利的锐光,
只很快,仿佛清醒过来,碧波一般的目色漾开,他微怔,紧跟着轻轻垂落眼睫。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最近山中总有异动,但他能找到的秽气却少了。
听说是苍云门在修建清秽大阵,这些鬼阴近日沸腾,倒有些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狂欢。
只是,秽气变少,他“吃不饱”,又正巧碰上鳞返期,那日才会退化成小白蛇,下意识去到她的身边。
抱着枯萎了的纸花,少年慢吞吞踩着溪水间的石块,往崖壁那头走。
等循着气根摸到一棵年岁极长的榕树时,抬手撩开崖壁上缠绕的藤蔓帘,便可矮身钻进一处隐秘崖洞。
一盖上藤蔓,洞里便黑下来。
大概是因为以前在地穴里生活过太久,好像如今遇着事了,他还是忍不住想找个这样的地方,
躲进黑暗里,才会有安全感。
因为这处洞穴狭窄,他现在坐下时,得蜷着腿缩在一处。
等坐好缓了缓,黑暗的静谧洞穴内,一时只有他轻缓的呼吸声。
便是在这样静悄悄的黑暗里,他又抱着膝盖,默默回味起方才和她面对面时的情境。
她还送了他一盒糕点呢,
那盒点心被他好好收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能留多久,他一时实在舍不得吃。
但他确实也不应该多想的,
白檀努力压下心里那点暗戳戳滋长的开心和激动,
只拼命劝说自己。
她会救小白蛇,她会和乌先生打招呼,皆因她心地善良。
这是普通的好意。
而他能成为可以领受到她普通好意的对象,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他不应该总想着去那个小屋,
总是多管闲事地偷偷打扫,总是自作多情地摘花送过去,
总妄想着或许有一天,他能鼓起勇气,和她说上一句话。
慢慢把脑袋搁到膝上,白檀垂落双眸,探出手指摆弄那束已经焦黑的花朵。
指尖擦过干枯的花瓣,有幽绿的火星被弹出来,缓缓在空气中浮动。
间或飘落在他睫毛上,引得他轻轻眨了眨眼。
但如果……
哪怕只是他多想,如果她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会愿意和他说话呢?
她总会在窗台留字条。
虽然他还读不懂。
啊,对了,想到这,白檀忽地直起身,记起今日还没有温习学到的字。
信手点亮一团光球当照明,他从袖中摸出那本费大力气寻来的识字书,仔细比对那几个被他圈起来的小方块。
这还是他近日在学堂偷听时做下的标记。
当然,他偷听时很注意隐蔽自己的身形,毕竟如果“乌先生”出现在学堂,可能会把小孩子们都吓坏。
紧接着应该就是被学堂的先生们“请”出来了。
“伤……好……”
小心翼翼比对着磕磕巴巴念着字句,
白檀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再度砰砰直跳起来。
仿佛只是尝试着去读,都会让他回到自己在树上偷看她的时候。
他害怕被她发现,
但好像在内心深处,被那未名的情绪牵动着轻轻挠,
他又渴望被她发现。
他读不懂自己这样矛盾的心情,
就像他还读不懂她的字条一样。
***
一直到彻底入夜,白檀才从洞穴出来。
他还不想那么早回义庄的院子。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此刻的他下意识不想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黑漆漆小院子。
月影横斜,走在林间,耳听得寂静山中的水声虫鸣,他的心再度慢慢沉静。
只半路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过,循着香气抬眸去找,很快便能发现是一丛晚香玉。
并不是多见的山花。
顿住脚步,白檀抿抿唇,无意识攥紧了身侧的手。
今日已经见过她了,按理说,不应该再去小屋。
可是……
他觉得她会喜欢这花。
而且距离上次打扫已经有两日左右,她也从来不会晚上到小屋来……
左思右想,显然还是想去的念头占了上风。
最后,白檀抱着一束晚香玉站在了小屋门口。
进屋并不难,她并没有做什么很复杂的防护,毕竟因为雨山的煞名,鲜少有人走动,这处也隐蔽,屋里更没什么贵重物品。
他翻进后院轻巧落地,很快拾级上了崖石边的小巧亭子。
之前他蜷着的那块青石依旧放在原地,
或许是今日风大,浅水里飘了星星点点的花瓣,映着一小颗水中月。
白檀静静欣赏片刻,把这副漂亮小景珍藏到心底,这才转身把晚香玉好好码放到窗台上。
这处窗子就自屋内向着亭子打开,窗子是支开的,窗台很宽大,她在亭子里干活的时候,偶尔也会直接用这处当桌案处理些小活计。
而窗台里头,正对着屋内的大桌子,上头零零碎碎摆了许多半成品,还有好些纸张手稿。
他上次瞧见她的手稿上画了白花檵木,
而后特意去寻了和她图纸上姿态最相近的一株,
只是还没敢给她。
毕竟放山花应该还好,
但如果放的是她非常想要的东西……
也许太唐突,可能会吓到她。
不过,反正他还有时间,或许可以再看看她还想要什么。
他可以都先找着,
如果……如果真的能有机会的话,到时候再一并给她。
想着这些,白檀忍不住倾身在窗台前凑近些极为专注的细细看,
也是因为这般专注,他原应释放得极为宽广的灵识警戒放松许多,全未察觉到小屋不远处已有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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