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这样一问, 君无渡当真垂眸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八月十八。”
南枝双眸顿时一亮, “还有两天便是我的生辰了呀。”
洗完碗的周小一擦了擦手, 回头问道:“生辰是什么?”
“生辰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 凡人会在每年这个时候庆祝自己的生辰。”
周小一问的一脸认真“如何庆祝?”
“那自然是吃好吃的,还有收礼物。”南枝笑眯眯地看向君无渡“师尊,今年你可要记得送我生辰礼物!”
“你想要什么?”
君无渡站在廊下, 一般在金黄的夕阳下一半隐匿在木柱的阴影里, 半明半暗间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她坐在凳子上, 身子要掉不掉, 甩着双腿轻快地说道:“礼物便是惊喜, 我若是说出来了就多没有意思?”
君无渡没说话转身走了, 像是毫不在意。
结果那一天君无渡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乾坤戒里的各色晶石全部掏了出来。
盯着那些晶石, 君无渡微微有些出神。
从南枝入宗到现在,他确实一次也未曾送过她任何生辰礼物。
想到这里,他垂眸坐在后窗旁,用着锉刀慢慢打磨晶石,把一颗颗原本奇形怪状的石头磨成了一颗颗小小的星星。
大抵高高在上的玉宵仙尊很少做这样的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很快就被磨破了皮渗出丝丝鲜血,每当晶石落下的粉末沾到伤口处就有股细细密密的痛。
而他却连眼皮都未抬像是享受这样的疼痛一般,继续耐心打磨着。
到了晚上时,一双修长莹白的手指已经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
而他却依然没有停下来。
直到月上梢头,直到太阳升起……最后当太阳再次落下时,君无渡又花了许久的时间为已经成型的坠子刻上防护咒。
一番下来,他脸色都有些白得吓人。
但是看到手中五彩流萤坠,薄唇却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虽然他如今修为受损这防护咒并不能阻挡太强的法术,但却能抵挡练虚期以下的致命一击。
南枝嘴上说的热闹,结果真的到了那天时自个都忘记了。
一早起来周小一就做好了饭,吃完饭她按例打坐修炼。
一个小周天之后,她睁开眼竟然发现君无渡正睁眼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
然而南枝却没有注意到,想着蔬菜瓜果都没了,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扔下一句“师尊,我今日和周小一去城里买些蔬菜,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不管君无渡的表情,提着裙摆就跑了。
君无渡的神情倏然冷了下去。
南枝采买完,又带着周小一去了那家烤肉铺子,两人一边吃着,就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南枝!”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撩起帷帽面纱,如丝媚眼正看向自己。
南枝立刻朝她挥了挥手“桑绿姐姐!”
三人一同在街边吃完烤肉。
告别桑绿后,和周小一走入山头。
站在原地的桑绿目送了许久。
漫步山间跋涉林间时有习习凉风吹来,南枝正抬起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水时,周小一便站在她的面前,拉了拉她的手臂,就在南枝愣神间,他抬起手臂细致地擦着她脸上的薄汗。
青年垂着眉,眸间缀了金光点点,像极了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惹得南枝莫名地就像逗一逗他。
她故意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手指上上下下地比划着“周小一,你竟然比我高这么多!”
青年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暖黄的金光,好脾气地抬手追逐着去擦她脸颊的汗水。
南枝就偏不让,脸颊晃来晃去“周小一,我们天天吃的同一锅饭,为什么你比我高你肯定偷吃了什么!”
由着她躲来躲去,像是为了配合她似的,他还拿着手帕追逐。
久等不到人回来的君无渡,刚飞过半空便看到了这一幕。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立刻制止,而是隐匿了身形。
他就那样站在半空中看着南枝和其他男人嬉戏打闹,衣袍被寂寂的山风吹得猎猎,身形挺拔又孤寂。
下面的两人靠得那样近,是极为亲近的模样。
明明胸口燥郁得像是再也压不住,可君无渡却始终在哪里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孤寂的山峰。
也不知道是不是乐极生悲,南枝在躲避时脚下一滑朝一旁倒去。
周小一大抵是也猝不及防,但是却在第一时间一把搂住了南枝的腰,另一只一手把她的头摁进了自己的胸膛护得稳稳当当。
半空中的人身形一动,却在看见被护在怀里的南枝在上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反应过来的南枝立刻想要起身去查看周小一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周小一摇了摇头,放开南枝,撑着手臂想要坐了起来。
“不要动”南枝却不放心,摁住他的肩膀,捧着他的脑袋四处检查还一边念叨着“本来就傻了,这要是再摔傻了就没人要了”。
周小一的表情一下变得格外紧张,他抓住南枝的手可怜巴巴地问道:“如果真的傻了,你会不要我吗?”
他的眼睛是浅浅的棕色,看着南枝时澄澈透亮,一幅很好欺负的模样。
南枝也确实这样做了,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要是一直听我的,我就不会不要你。”
“好!”周小一点了点头,弯眼对南枝笑。
“傻子!”南枝笑骂了一声,正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拉住了,她纳闷地看向周小一“怎么了?”
“你先坐下来!”
南枝照做之后,周小一缓缓摊开掌心。
一个小兔子模样的乌木发簪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见周小一把手递到了自己面前,南枝指了指自己“送给我的?”
“嗯。”
“你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为了在南枝生辰时送上礼物,他连着两日都未曾合眼。
但是这样会让南枝担心的话,他绝不会说,反而一脸紧张像是生怕南枝不喜一般小心翼翼地说道“做得不太好,我会再学。”
“虽然是有点丑……”南枝坏心地拖长语气说着,果然看见他垂下眉眼,嘴角上扬“但是我却觉得很是好看。”
周小一立刻抬头看向南枝。
看着南枝脸上的飞扬的笑意,君无渡收回视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回到屋子里,广袖中的手摊了开来,一个华光流彩的坠子正静静躺在他的手中。
他垂眸看了好一会儿,就在他抬手准备毁掉这五彩流萤坠时,手指僵了一瞬后,他抿了抿唇像是不想再看到似的扔进了乾坤戒。
第二天一早,君无渡就看见南枝换了簪子,她取掉了自己送她的那根换成了那又丑又难看的木头发簪。
他盯着那枚发簪在原地站了许久。
倚翠楼。
“小姐!”
桑绿倏地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丫鬟“怎么了?”
丫鬟看着小姐面上的恍惚神情,又看向桑绿手中的画卷。
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已经盯着这幅画卷出神许久了。”
“妈妈说让你好生准备一下,晚上齐公子要过来!”
桑绿的表情慢慢地淡了下去“我知道了!”
见状,丫鬟又继续劝道:“小姐,不是彩云多嘴,这样的仙人一看便不是凡夫俗子,要么皇亲贵胄,要么就是能上天入地的修士……我们,离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远了。”
桑绿苦笑一声,偏头又情不自禁地看向桌子上摆放的画卷。
那铺开的画卷里,一位身穿雪色长衫的男子,三千墨发用玉簪松松挽就,凤眸高鼻薄唇,如皎皎明月又如九天谪仙,见一面,误终身!
宛如周庄梦蝶,不知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自己,每每醒来便是迷惘惆怅,长夜难熬。
“我知道你的意思。”桑绿苦笑了一声慢慢的收起了画卷“我没有多想,我们这样的身份即便只是个普通高门已经是奢望,如神仙般的修士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听到桑绿这样说,丫鬟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
自从小姐在乞巧节上看到了什么白衣公子之后,当夜忙完便坐在案几上熬夜画下了这一副画像。
那一夜客人本就极多,小姐招呼完已是凌晨三四点,她催促了好几次小姐都未曾歇息,直到天光大亮时她终于放下了笔。
小姐极善丹青,画出来的人惟妙惟肖,当她看到小姐完成的画卷时,情不自已地出神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世界哪里有这样好看的人,这分明就是仙人!
自从这画完成后,小姐每天也不琢磨新舞了,只要没事整日便捧着画卷看,就连接待客人时也显得格外的敷衍应付。
前些日子还因为宴席上走神丢了齐公子的面子,当时就被齐公子当众斥责扇了一耳光。
虽说齐公子并未使力,但到底是当众损了小姐的脸面,背地里好些听说了此时的姑娘们都暗自嘲笑小姐。
想到这里,彩云继续说道:“小姐,今夜齐公子过来明显是知道自己错了来主动示好,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但是小姐再若是不好生招待让齐公子心生不快,我怕他以后……便不会再来了。”
“我知道了。”桑绿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先想想今夜跳什么舞。”
等丫鬟消失,桑绿却又再次展开了画,染着豆蔻的手指顺着画卷中男人的眉眼一直抚摸到薄唇“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呢?”
不出丫鬟的担忧,晚上桑绿又得罪了齐公子,这齐公子破口大骂后,被赶来的妈妈好言好语地安慰着,最后妈妈又叫来了碗莲姑娘才终于把他给安抚下去。
临走前,碗莲扶着齐公子,耀武扬威地朝桑绿笑。
桑绿不置可否地收走了视线。
她的银子早就攒够了,只要妈妈愿意她便可以离开这倚翠楼。
她当初被逃难的父母用一两银子卖进了倚翠楼,根本不知亲生父母是何人,一旦离开了倚翠楼也不知道去哪里便一直留了下来。
可是自从见了那位白衣仙人后,桑绿就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虽然明知两人是云泥之别,可是总觉得自己要是恢复了清白身便能与他再近些,若是下次再遇见他,她不奢望能成为他的娘子,但是可以在他的身边做侍女,只要能日夜看到他……
然而,当桑绿把想要离开的念头告诉妈妈时,妈妈当时并没有立刻答应,转头就把彩云捆到了柴房。
不过几句话,彩云便老实交代了桑绿最近的异常。
收走那副画时,老鸨本想扔进火坑里,但到底是觉得这画画得太好,毕竟桑绿那丫头的画作在外可很是吃香的,最终打发了一个小厮送入了画廊里,果然卖了五两银子。
桑绿当天晚上便发现自己的画不见了,大发雷霆想去赎回画卷时却被告知已被买家买走,没有了音讯。
气愤地与老鸨质问时,却被关进了柴房。
“我看就是天天太给你脸了,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如此跟我说话。”
“我能赏你饭吃,也能断了你的饭。”
“我跟你说少做那些黄粱美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即便是有几分姿色也好生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也不知道是不是关怕了,桑绿出来后倒是乖巧多了,齐公子又被她三言两语地哄了回来,气得碗莲连连翻白眼。
这般听话的模样让老鸨对她又恢复了从前,她也有上街买些胭脂水粉的自由。
只是她出去后,却是让轿夫在繁华之地转悠,听说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势必会去转上一番,这天她竟然再次遇到了南枝,桑绿喜上眉梢。
有了这次的偶遇,桑绿出入繁华热闹之地更是勤快。
“小姐,今日你可不要出去了。”彩云像是为了将功赎罪一般,赶紧说道。
桑绿像是对她毫无芥蒂的模样,如往常那般轻轻地问道“为何?”
“我昨夜听一个来这里喝酒的衙役说,最近镇子里出了好些怪事。”
“什么怪事?”
彩云凑近了一些继续说道:“好些年轻美貌的女子都在半夜睡觉时没见了,等父母早上起来看人就没见了。”
“还有不少青壮男子出门干活的功夫,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听他们说是怀疑,城里又出了妖物!”
“怎么可能,这城里何时听过有什么妖怪。”
“小姐,你还别不相信啊,就昨天有人看到西边的林子里飘过一团黑雾。”
“这里离万古门虽说有些远,但若是真有妖物,那太老爷肯定会派衙役们去请修士……”彩云说到这里语速越来越慢,她会不会再次见到他?
那一天桑绿还是出门了,没有遇见南枝也没有遇见什么妖魔,只是街上的行人似是真的少了许多。
她买了口脂就上了轿子,丝毫也灭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暗处有黑雾在涌动。
待到轿子离开,那黑雾显出原形,一个黑袍人跪在地上禀告“宋坛主,那副画卷便是出自于这个女人的手!”
被称为宋坛主的人缓缓转过身来,是一张儒雅俊美的脸,此人正是上了追杀榜的宋承平。
宋承平神情莫测的缓缓一笑,“有意思,查明了此女的身份吗?”
是夜,热闹的倚翠楼终于恢复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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