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一点一滴汇聚成了汪洋大海, 几乎将他溺死,他甚至不敢阖眼睡觉, 一旦闭上眼惊涛般的潮水便会将他狠狠湮灭。
漫长的尖锐疼痛过去后, 心口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冰冷, 好像是所有焚烧殆尽后的虚无冷寂。
他想这样的感觉最终会过去,不过是一个弟子死去, 人生悲欢离合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可是一场梦却彻底地将他拖了出来。
南枝死了, 他答应他的事都还没做到,她怎么能死呢?
他再也克制不住地想见她,想听听她再叫他师尊……
所以, 为什么不呢?
修炼这么多年他已是人间至强, 无论上天入地他绝对能找到她的。
可是……找不到!
细细密密的疼痛绵长到让人崩溃, 他只有不停的走不停地走, 近乎自虐地折磨自己。
他就这样走了许久……
这一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山路湿滑, 他终于来到了渡渊山。
有修士看到他,打量许久惊诧到了极致“玉宵……玉宵仙尊?”
他像是没有听到, 也根本不在乎如今他这副模样会让修真界的人如何看待。
推开破败院门时他的指尖不可控地颤抖着,明知道南枝已经死了,可他根本无法遏制地升起了期待,期待着南枝会坐在石梯上,笑眯眯地唤他师尊。
可是以往因她而热闹美丽的地方,如今破败得荒无人烟,石梯上已经长满青苔,那张平日里她总是坐在上面用膳的桌子上落满了灰尘。
他望着南枝曾居住过的房间,不敢再动。
好像是那个地方承载着他所有的最后的希望……
然后,那扇紧闭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南枝!”这一瞬,巨大的惊喜让男人好看的凤眸里爆发出了惊人的光亮,他喉咙继续滚动着,睫毛颤抖着,像是喜极而泣。
然后,一抹纤细的身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玉宵!”惊鸿仙子看到院子里的白发男人,浑身脏污落魄到她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君无渡踉跄地退后一步,不是南枝……
从希望到绝望,只是一息距离。
却能让人在一瞬中经历生和死。
找了他整整一年,惊鸿仙子生怕他再次消失,飞身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玉宵,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你的头发怎么回事……你……”下一瞬她微张着唇,震惊复杂到最后剩下悲伤“你的修为……你遇到了什么需要吃下我给你的那粒丹药,我告诉过你,那丹药会让你法力尽失……形同凡人!”
可是无论惊鸿仙子说些什么,君无渡只是看着她身后的那几件竹屋双眼空洞到死寂,像是迷路的人再也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直到许久过后,他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像是不堪重负地垂了下去。
“师姐……”
“我找不到南枝了。”
这一瞬,惊鸿仙子陡然哭出了声,她双眼通红地看着面前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男人。
暗香罗浮,玉宵仙尊……
无数女修们想摘下来的九天冷月谪仙人,如今跌落泥潭竟好似再也爬不起来。
情爱两字真的是这世间最磨人的东西。
“玉宵,我们先回家。”她快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们先回家!师姐一定会帮你治好伤,师姐会想办法的,我会陪着你慢慢找!”
随着一场场盛宴,洛阳城万金楼的名字响彻整个五合八荒。
芝兰姑娘的绝色容颜和神秘身份也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津津乐道。
更有人笑谈,如今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美男子,就看看有没有资格去洛阳城的万金楼。
有人不屑一顾说是那芝兰姑娘放浪形骸,却也更多的人站出来驳斥,一时间去洛阳城万金楼更是成为了一种风潮。
不少收不到请柬的男子,干脆送上自己的画卷,一时间洛阳车马急,南枝天天喝着茶看着五合八荒送来的美男画卷忙得不可开交。
人间帝王总是时常会过来,有时候是下朝后,有时候是傍晚,南枝大多数时候都没空招呼他,惹得人间帝王都调侃她“妹妹这模样竟似是在批阅奏折,比我这个皇帝还忙。”
一般人若是听到这样的话怕是早就诚惶诚恐,南枝只是冲人间帝王笑:“那大哥你可要好生习惯我的忙碌。毕竟美男就像鲜花一般容易逝去,我得抓紧时间。”
年轻的人间帝王总觉得这话应该是男子说才对,如今被她抢了过去倒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转移了话题“我听说有人想求娶你?”
说起这个南枝就来了劲,南枝立刻放下手中的画卷喜滋滋地说道“他还说此生非我不娶,绝不纳妾。”
年轻的帝王不动神色饮了一口茶,问道“那你如何想?”
“我自然是很开心的。”
“那你是同意了?”
“大哥你怎么回事”南枝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开心和同意是两回事。”
“那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不如说出来我帮你留意一下也省得你吃亏?”
南枝撑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为何女子一定得找个夫君依附,然后囿于内宅伺候公婆?”
“古往今来凡人女子皆是如此。”顿了顿“我知你自是不同,那你有何感想?”
“男不娶,女不嫁,夜合晨分。”
“……”杯子都差点从年轻帝王手中滑落。
南枝在洛阳城住下之后,从未遇见过熟人,每日从九层高塔醒来时,她看着脚下的烟火气息熙熙人群总有一种好似自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
她喜欢这种被热闹环绕的市井生活,渐渐觉得在天玄宗修炼的那些日子变得虚无缥缈,而现在才是脚踏实地的活着。
那些爱恨怨憎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她甚至已经许久没有打坐修炼,如果不是看见周小一那日在后院练剑,她都已经忘记了修炼。
盘腿调息渐渐入定,然后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她惊讶地睁开了眼。
“周小一周小一……”提起裙摆就推开门。
“怎么了?”周雁回立刻收势,怕伤害到她似的立刻反手把剑背到身后。
南枝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一脸惊喜地说道“我心魔没了,我心魔没了!”
“心魔拔除原来需要心境彻底放下,丢下那些执念妄念心魔自然消除了。”
初秋的阳光下把她照得肌肤莹白透亮,带着浅浅的粉色。
周雁回回过神来正要说话时,南枝已经在那牵着裙子开始欢快地跳着舞了。
“我没有心魔了……我没有心魔了……”
深秋时,南枝遇到了摇着折扇不请自来的花孔雀。
她面上带笑地从楼梯款款走下。
在盛烈的光线中他看到盛装的南枝时,一双桃花眼狠狠地晃了晃。
“公子可是震惊于我的美貌?”
按花孔雀的性子,他觉得自己的美貌天下无敌,一听南枝这样的话一定会一脸自信地反驳她。
可是他却盯着南枝的眼睛,眼眸深深地说道:“姑娘很似我的一位故人。”
“能与我有几分相似,那你的故人容貌确实很美。”南枝轻笑了一声,大言不惭地说道。
“的确是有几分相像,她虽然不及我,但却比你美。”
“你可真是自信。”南枝差点笑得露出原形,轻咳一声装腔作势地继续说道“我不相信这个世界竟然还有比我美的女子,她叫什么名字我必定要去与她比一比的。”
“故人已逝。”花孔雀垂下眉,再抬起时眼角又带上了笑意“不过姑娘在普通人眼里已是国色天香之姿。”
如此南枝就知道这人是在说她。
周雁回说过他的换颜术谁也察觉不出来,甚至以防万一他一直都有为她施展了某种不知道名字的法术,可以屏蔽掉任何的搜魂术。
所以她此时的伪装这天下无论是谁都无法探测出来。
不过看在自己欺骗了他的份上,南枝作出一副微恼但又娇嗔的语气说道“公子这般不会说话,我可是会把你赶出去的哟。”
那夜宴会落幕,南枝正在后院喝酒。
花孔雀提着酒壶走了过来,盯着月下的南枝说道“你同我的故人一样,她酒量也不比你差。”
“你开口闭口都是你的故人,你怕不是因为人家死了追悔莫及?”
花孔雀仰头饮下一杯酒,喝得急了那酒水顺着喉咙落下,他却毫不在意“我救不了她,但是却从未后悔。” 说完,他抬头看着天边的月儿“心悦谁都不值得付出自己的生命,因为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月儿像是玩柳叶,薄情又凄凉地挂在树梢上。
说得对!做人得首先爱惜自己”南枝鼓掌,很是赞同“来来来这位公子咱们来再喝一杯。”
“姑娘你也认同我这样的想法?”
“那是自然。情爱两字不过是昙花,再浓烈深刻的爱恨只要放上一段时间就会变淡了,更不值得让人奉上生命。”
两人碰杯,花孔雀一双桃花眼中染着酒气地问道“姑娘可曾婚配?”
“这位郎君可是对我一见钟情?”南枝捂嘴笑“可千万不要爱上我哟,喜欢我的人可太多了,我连糊弄你的海誓山盟都给不起呢。”
花孔雀眼角抽了抽“……我只是随口一问,芝兰姑娘多虑了。”
“那公子可曾婚配?”
“那是自然。”
“那你竟还在吊唁故人?”
“她我是二十八位娘子。”
南枝故作惊讶“你竟然娶了这么多妻子?”
“那是自然,我这样天下第一深情世无其二的美貌谁会不喜欢呢?就是我那二十八位娘子还没来得及筹备婚礼就已故去!”
南枝正想说什么,却陡然感觉到了不对,一回头就见周小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之上。
房梁挡住了薄唇以上的光亮,让他的眉眼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南枝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却感觉到了他不同以往的冷峻气息。
匆忙和花孔雀告别,她拉着周雁回就走。
直到回到房间,她关上门用了隔音术,一边回身一边问道“你今日去了哪里?怎么一日都没见到人……”
话还没说完她的腰间陡然就被圈住,周雁回一把抱住了她!
他很高,这样抱着南枝时就得微微弯腰,即便姿势看起来亲密,双手却也只是虚虚搂着她的腰,仍然克制地保留着分寸。
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南枝才发现他一身带着潮湿的凉意。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伸手拍了拍他紧绷得犹如弓弦的脊背,直到他慢慢放松下来放开了手,南枝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倒了杯热茶递给了他。
看着蒸腾的热气氤氲了他染上了暗色的容颜,南枝缓缓问道“他们,已经找到这里了吗?”
周雁回攥紧了茶杯,没说话。
南枝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这不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吗?”
“我……”他皱着眉,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如果他不走,南枝便再无宁日。
他可以带着她去逃亡,可是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的日子那并不是他想给的。
再说即便能逃,却终归还是会被找到。
“把你恢复的记忆与我说说。”
“你知道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你以为我和你一般傻啊?”南枝噗嗤一声笑了“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什么情绪瞒得过我的眼睛?”
这下他也不痛苦了,立刻出声维护自己的尊严“好好说话。”
“哈哈,谁让你什么都藏不住,你这样去魔族肯定会被欺负得连渣都不剩。”
周雁回自小便在天玄宗长大,又是灵虚道长的独子在宗门受尽万千宠爱。
矜傲自信意气风发,从未遭受过任何挫折也不需要委曲求全,即便遭逢大变却仍然不改善良的本性。
前些日子南枝就发现了他不对,他时常会用那种沉沉的像是蕴藏着无数心事的挣扎眼神看着她,从郎眉星目的青年变成了一个藏身在暗夜里的人。
若是那时候唤他的名字他很快又会恢复正常,快得就像南枝看到的是错觉,但是好几次之后,南枝明白了他正在经历的挣扎,于是她没有询问而是由他自己选择。
而今夜他一反常态的模样,说明有些事已经到了非做决定不可的时间了。
她和他一向不需要拐弯抹角。
只要她开口询问他就绝不会有任何藏私,即便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我不喜欢那段强赛进我脑袋里的记忆,可是时间越长我便越来越控制不了,直到前些日子彻底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他仰头饮了一口茶,任由温水暖了暖僵硬的身躯,声音有些沉地问道“修罗族你听说过吗?”
“当年和神族大战落败的修罗族?”南枝点了点头“史书上记载凶狠残暴以人为食,当初触怒天道,最终被神族剿灭。”
“我是修罗族。”他说完定定地看着南枝,一眼浅色的瞳仁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忐忑。
“你是修罗族?”南枝万万也没想到这个答案。
“嗯。”周雁回语气有些急切地解释道““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关于修罗族的一切许多都是神族抹黑,我……他们并不是史书记载的那样。”
天地初分时,便诞生了人族,神族,修罗族,鬼族,妖族。
神族以灵气修炼,修罗族以混沌之气炼体。
因为九幽鬼族的存在,枉死的人类可以在鬼蜮吸收浊气修炼,再通过扶桑神树入修罗淬体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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