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江南之地养人,果真如此啊。”一直未说话的林若虞开了口,“就连乡野之地……都能将人养得比我们这儿的小姐金贵娇弱些。”
这林若虞便是方才来过苏澜院子的二姨娘。
林若虞挑着凤眉,“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姑娘才是一直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呢,我们家六姑娘身子都不曾这么弱过。”
话中的讽刺之意,苏澜自然一清二楚。
“林姨娘,如今老太太在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大夫人陆岚辛皱眉,不悦地看着林若虞。
林若虞讪讪地收了声,不再开口。
老夫人装作什么都未发生的样子,朝陆岚辛看去,实则却是在与苏澜说话,“日后就在府里好生住着,若有什么需要,便告诉你主母,让她替你安排着。”
苏澜起身行了个礼,“多谢祖母,多谢主母。”
“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照料澜儿的,澜儿年纪与其他几个姐妹相仿,定是能说得上话的。”陆岚辛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找不出什么错误来,“澜儿,今日可曾见过她们了?”
苏澜摇了摇头,“我先来了祖母这儿,还未见过几位姐妹。”
“也是巧了,今日老三和老四非要出去买簪子,这会儿应当还在外头,不到傍晚怕是回不来的,等她们回来了,你再见见。”
苏澜浅浅一笑,却是暗暗腹诽:这买头饰昨日不能买,还是明日不能买?非挑在今日不可。
左右是懒得迎她罢了,何须这么多的借口。
苏澜看了眼旁边的老夫人,老夫人什么也没说,神色也没有变。
不过也是,这府里的姑娘们就算再不知礼数,毕竟也是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哪里是她这个才见第一次面的孙女可以比的。
苏澜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陆岚辛却是站了起来,亲昵地拉过苏澜的左手,眼中的疼惜一览无余,“你这孩子也是可怜,从小没了娘,又被养在了外头,这些年当是受了不少委屈。”
苏澜摇了摇头,“主母,苏澜不委屈……”
陆岚辛手一顿,将苏澜的手摊开,上面布满了茧子,说是密密麻麻也不为过。
这哪里像是个姑娘家的手啊……
苏澜下意识地将手一缩,不在意地笑了笑。
“终究是苦了你了。”陆岚辛眉头都蹙了起来。
那手上的茧子一摸便知,定是做了许久的农活,才会留有这般痕迹的。
“主母,不碍事,都过去了。”苏澜不在意地笑了笑,脸色好像都更加苍白了几分。
老夫人放下茶盏,朝苏澜发间看去,见上面只是别了一支素雅的木簪,她皱了皱眉,“芸儿和青儿怎么偏赶上今日去买簪子?”
陆岚辛道:“母亲,过两日不是要入宫嘛,孩子们想换套新式的头饰,到时候各家姑娘们都要去,我们家的总不好落了下乘。”
老夫人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便也替苏澜备一套头饰,莫不可厚此薄彼了。”
“是。”陆岚辛应下。
林若虞一听,立马道:“老夫人,那我们家六姑娘呢?方才不是说了,不可厚此薄彼,这一次盈儿也是要去的,出了门可都是苏家的面子。”
“林若虞,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陆岚辛厉声道。
“我说句怎么了?瞧着几位姑娘都有了,就我们家姑娘没有,这哪里说得过去。”二姨娘不满地看了眼陆岚辛,但因老夫人在场,心中有怨气也不敢明面上发泄出来。
“好了,这些琐事就不要摆在我面前了,你们都回去吧。”老夫人不耐地摆了摆手,“让岚辛也备一套就是来。”
“是。”陆岚辛不满地看了二姨娘一眼。
二姨娘林若虞也讨到了东西,便轻哼了一声,扭着她的小腰走了,陆岚辛紧随其后。
苏澜正要跟着退下时,却被老夫人叫住了:
“苏澜,你先留下,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大夫人陆岚辛也是一愣,但见苏澜亦是一脸惊讶,便也没有多想什么,只以为老夫人又要叮嘱苏澜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你们也都下去。”老夫人将身边的人也都遣了下去。
门关上的一刹那,整间屋子静得似乎没有活人的气息。
苏澜看着老夫人,可老夫人只是低头喝着茶,什么也没有说。
苏澜掩着唇又咳了两声,这才换来了老夫人的目光。
“庄子上的刘嬷嬷可还好?”老夫人将茶碗搁在一旁,取过了一旁的汤婆子。
苏澜微微一愣,不解道:“祖母可是记错了?嬷嬷姓余,不姓刘。得祖母挂念,嬷嬷近年来也无大病,身子健朗的很。”
老夫人神色微动,“是吗,看样子是我记错了。”
苏澜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记错?苏老夫人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记错,现在应该是在试探她。
苏家人把苏澜放在江南的一处庄子里养着,十几年来都未曾见过,根本不知苏澜究竟是何模样。
知道她是苏澜,又把她接回来,也不过是仅仅凭借着她身上的一块玉佩。
老夫人生性多疑,自然是要试探她一下的。
“应当是祖母您记错了。”苏澜走过去替老夫人沏了一杯茶,“嬷嬷前两年还得了个大胖孙子,如今一家人都在庄子里住着,都对我很是照应。”
老夫人不经意地看了苏澜的手一眼,看得出来,苏澜的手有些粗糙,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姐该有的。
“你从小带着的那枚玉佩可还在?”
“在。”苏澜侧过身,低头将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递给老夫人。
可老夫人并没有接过,她目光紧紧盯着苏澜的后颈之处,眼神微沉。
“祖母。”苏澜又唤了老夫人一声,她不经意地将自己的头发理了理。
老夫人这才看向苏澜手中的玉佩,接了过来,玉佩倒是不假,但玉佩的一侧有一道细微的缺口。
苏澜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苏澜年幼时不懂事,把这块玉佩给摔了……还请祖母不要怪罪……”
可老夫人脸上的慈和一下子褪尽,她紧紧盯着面前的苏澜,厉声道:“跪下!”
苏澜不解地望着老夫人,但还是听话地跪下了,“祖母,是孙女不好,不该把玉佩弄坏的……”话说得有些急了,她又咳了几声。
老夫人看着苏澜,似乎要盯出一个窟窿来,她压着自己的声音,十分肯定道:“你不是苏澜!”
苏澜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究竟是谁?来苏家又有何目的!”
苏澜看着老夫人,脸上全然没有一丝惊慌,“祖母,孙女不懂您在说什么?”
“用不着叫我祖母,我可不是你祖母!”老夫人眼中透出一股狠厉,“苏澜那孩子虽然不养在我身边,但她出生之时我还是瞧见的,她的后颈之处有一胎记,可是你身上却没有,你如何解释?难不成这些年过去,这胎记还能平白消失了不成?”
“祖母……”苏澜诺诺道:“这未尝不可能啊……”
“够了!”老夫人压抑着的怒意终是制不住了,“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别怪我无情了!来――”
“姨祖母!”
苏澜的声音突然一变,与方才的声音完全不一样,略感浑厚,又有些低沉,尾音上扬,却还带着些俏皮的意味。
老夫人一愣,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没了声响,她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手微微颤抖,指着苏澜,“你……你……”
“老夫人,怎么了?”外头传来了婢女的询问声。
“没……没什么,下去吧,在院子里守着就是。”老夫人故作无事,压了压自己的声音。
“是……”婢女有些不解,方才明明是听到了老夫人的传唤声啊,里头这是怎么了?五姑娘惹老夫人生气了?
她们自然也没有发现,老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样子姨祖母还记得我。”苏澜眼神也柔和了起来。
“你……”老夫人看着苏澜,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太像了……这声音实在是太像了,况且,叫她姨祖母的,也就只有……
第3章 晋王眼瞎第3天
“是……是阿清吗?”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眼中微微湿润,她将苏澜扶起,不敢置信地又唤了一声,“是阿清吗?”
“姨祖母,是我。”苏澜笑了,是进入苏府之后不曾有过的真切。
老夫人又惊又喜,“你……你没有死?”
苏澜勾了勾唇角,“我若是死了,今日又如何能站在姨祖母面前。”
老夫人脸色突然一变。
“你这死孩子!”老夫人往苏澜的背上用力一拍。
“咳咳。”苏澜没意料到老夫人突然来这么一下,差点被她拍地背过气,这下是真的咳起来了。
苏老夫人手劲儿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你瞧我,下手总是没个轻重。”老夫人心疼不已,赶忙去抚她的背,“可是疼着了?”
“不碍事,不碍事。”苏澜赶忙压下了不适,生怕老夫人看出些什么。
老夫人终于没绷住,眼泪落了下来,“这些年你为何不给家里捎信?你可知家里人有多担心!”
老夫人脸上的那份喜悦转而成了对她的不满,“你走的时候,你母亲在那儿日日夜夜哭……你个没良心的,这三年来当真是对家里不闻不问的。”
苏澜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姨祖母,我也不想的,可时机不成熟,他们还不能知晓,等事情结束了,我会亲自去向他们赔罪的。”
“你又要做什么?”老夫人脸上起了一丝担忧,“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所有人做的,你从前可是――”
“姨祖母。”苏澜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是苏澜……是您的孙女苏澜。”
老夫人收起了眼泪,“我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我不来插手,可性命只有一回,可容不得你这么糟践的。”
苏澜不在意地笑了笑,“姨祖母,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些道理自然懂得。”
“你回来的这件事,还有谁知晓?”老夫人将声音压到最低,生怕外头有人旁听。
“只有姨祖母知道。”
老夫人一愣。
苏澜将她拉到一旁坐下,“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终究是瞒不住的,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拖延些时日罢了。”
老夫人忧心地看了她一眼。
苏澜道:“我既然告诉了姨祖母,自然是打心底相信您的,除了您,京城里没有人再知道我的身份了,若是日后真的被揭发,也是牵连不到您身上的,苏家亦是。姨祖母放心,我行事会小心的,定不会将苏家牵连进去。”
苏澜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再则,身处内宅,必定会卷入纷争之中,但我不会将心思都放置于此,苏家于我来说,不过是让我有了一个合适的身份罢了。”
“我将自己身份告诉姨祖母,是希望姨祖母替我守着这个身份,府里还需姨祖母替我稍稍打点着些,姨祖母也不必特殊优待我,否则反倒叫人起疑了。”
苏家的老夫人与她的亲祖母是嫡亲的姐妹,她祖母去得早,那一辈也就只有苏家老夫人还在了。
姨祖母对她一直很是疼爱,即使以前苏家不在京城,姨祖母还总是差人给她送些小玩意儿和小吃食。
苏澜就没准备在老夫人面前隐瞒身份,她这个姨祖母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苏家不是小门小户,她几十年来能将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见她的手段。
以老夫人的精明程度,肯定会发现她这个“苏澜”有异样,与其一直畏首畏尾做事,不如就先将身份告知她,让苏老夫人替她将苏家的事情兜着,这样她才可以放宽心去做事。
听了苏澜的话,老夫人轻哼一声,嗔怪道:“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不来管你,可你别在外头闹什么事儿,又让我白白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还是姨祖母好。”苏澜扑进她怀里。
老夫人一愣,眼眶又湿润了起来,“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啊,可怜你这十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整日刀枪剑戟,不知生死,哪是个女子该有的……”
“姨祖母,都过去了……”苏澜轻轻拍着老夫人的背安抚着。
“是啊,都过去了……”老夫人呢喃着。
苏澜的眼神却暗淡了下来。
过去了?怎么可能过得去呢……
老夫人揉了揉她的脑袋,“过两日就是除夕,本是要入宫的,你还是算了,到时候就称病留在家中吧。”
苏澜皱了皱眉,“不可,在外人看来,我初入京城,这除夕的宴席不去,岂不是让人抓住了苏家的把柄,更何况,我也需一次机会站在众人面前,让人知晓苏家有这么一个体弱多病的五姑娘。”
老夫人不赞同道:“就是因为体弱才可称病不去,旁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吗,那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整日勾心斗角,你都被算计掉了一条命。”
“祖母。”苏澜坚定地看着她,“我赶在前年回来,就是为了这场宴席,除夕夜我是非去不可的,您放心,这回我什么都不做。”
老夫人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那下一回呢?你是不是还想着下回偷偷潜入宫去?”
苏澜尴尬地笑了笑,不做声。
所以说把自己身份暴露给老夫人是明智的,老夫人的眼神一扫,可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呀……”老夫人戳了戳苏澜的脑袋,气她可又拿她没辙。
面前这丫头是谁?曾经可是个让皇帝都头疼的主,她一个老婆子哪里还能管得住她。
“姨祖母,宴席是假,选太子妃才是真吧?”
“传言罢了。”老夫人神色凝重,“若真的是选太子妃,在各家的嫡女中选就成了,何苦这般大费周章把庶女都带入宫中。”
苏澜点点头,老夫人跟她想的一样,皇帝定是还有其他目的。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不过……日后你避开些太子,莫要去招惹他。”
苏澜呼吸一滞,她紧了紧自己的右手,“自然。”
“阿清,你告诉姨祖母,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子那件事可是真的?”
“姨祖母!”苏澜站起身来,“三年前的事情……以后莫要再提了,您不会想知道的。”
苏澜眼中闪过一抹伤痛,但很快掩饰下去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老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年前的事可不简单,整个朝堂都为此动荡了许久,百姓也是颇有怨言,也不过是今年才完全被压下。
苏澜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岔开话题,“祖母不想知道真的苏澜去哪儿了吗?”
老夫人神色淡淡,声音都有些清冷,“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随她去吧。她母亲做的孽,她理应受着,都十年未见了,日后不见也无关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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