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烈是吃不起骑着马跑长途的苦的,与徐绍均兜兜转转,终于在沧州的县衙寻到了一整套武衙门的班子。
——但也只是刑名师爷房有一张桌子而已,作办公值守用。
考虑到有六个武衙吏在这轮班,竟然已经是徐心烈上京途中见过的算是规模比较大的武衙吏团队了。
今天负责值守的,恰好是沧州武衙吏中的最年长的班头,毛文武。
这是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浓眉厚唇,法令纹刻入脸颊,看起来很是愁苦,如果不是一身藏青的武服区别于外头的红衣捕快,看着就像寻常的衙役。
徐心烈坐在他面前,被他一双忧愁又很有压迫感的眼睛看着,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
“所以说,小周天的事,确实不是徐姑娘做的?”毛文武又沉声问了一遍。
即使第二次听到,徐心烈还是觉得哭笑不得:“我要有这本事,我至于这么累么?我还来找你们?”
“可现在江湖上盛传……”
“屁!他们也忒瞧得起我,他们知道我在哪么就说我去屠了小周天,放心,这把火烧不到我,我有不在场证明。”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北方,就算没人看见,大不了到时候自曝是假装墨家人混进了英豪会,她哥可是夺了头筹的,到时候当场化妆给他们看,他们还能装瞎不成?
毛文武点点头,还是愁眉紧锁:“那徐姑娘当真认为我们能去接手小周天?”
“也不是接手,每个门派都有在外行走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得一干二净的。我的意思是,此事那些江湖人肯定会抵制衙门的人插手,觉得他们外行指挥内行,但是你们不是啊,你们肯定比朝廷的人懂,现在小周天那么大个门派人都没了,剩下的小猫两三只肯定忙不过来,与其外头摆摊招人,或者找些其它门派的不知道什么阿猫阿狗来帮,不如咱们武衙门上,就说代为打理,咱可代表朝廷,咱没有私心!”
就算和徐心烈不熟,毛文武毛班头却凭借丰富的江湖经验表示了怀疑:“没私心?这话徐姑娘自己信吗?”
“那反正我不出手,我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你说我有没有私心吧。”徐心烈摊开手。
毛文武似乎被他说服了,点点头:“那我须得上报一下。”
这才是关键问题:“你们现在谁管?”徐心烈小心道:“还是宫里那位?”
气氛顿时诡异了一点,毛文武神色一滞,看看外头,也压低了声音,就好像屠青莲就在外头听似的:“现在朝廷里似乎对屠公公同时掌握隐龙卫和武衙门颇有微词,又因我们多在宫外,主要还是刑部的瞿其涵瞿大人在代为打理,但他似乎……并不是很想趟这个浑水,应该还是会事事上报,让宫里定夺。”
“哎,小周天要是落屠青莲手上,可不得苍蝇落了粪坑,给他开心完了。”徐心烈很是惆怅。
毛文武说时还有所保留,徐心烈却直接表达对屠青莲的不满了,毛文武神色反而松动了不少,道:“无妨,瞿大人于江湖之事不大上心,就算是小周天,若上报时说法得当,说不定可以跳过宫里,不让宫里那位知道。”
徐心烈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就跟瞿大人说,一个小门派被灭门了,你们配合当地衙门去查查案?”
毛文武点点头。
“哟!毛爷胆儿挺肥啊,”徐心烈对他刮目相看,到底是江湖出身,果然敢上天入地。
“徐姑娘莫非不是这个意思?”毛文武憨厚的脸上竟然藏了些许奸诈,“在下不过是说说而已,具体怎么办,不还是得联系洞庭县那边的武衙吏来做,到后来上头问起,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得,”徐心烈服了,“您已经把自己摘干净了。”
“哎,进这武衙门,其他没学到,朝廷的苟且倒是沾染了不少,让姑娘笑话了。”毛文武真心实意的惭愧了起来。
徐心烈看着他,思忖了一下,忽然嘿嘿一笑。
“姑娘还有何事?”
“没什么,”徐心烈站了起来,“既如此,劳烦毛大哥起草个书信,用你们武衙门的渠道报告给刑部那位瞿大人,让他心里先有个数。我现在就要进京,若是有幸面圣,就推动一下这件事,最好能越过隐龙卫,让武衙门全权操办。”
毛文武闻言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若此事当真办妥了……那可是小周天啊。”
“是,若你们武衙门真的妥善处置了小周天的事,”徐心烈意味深长,“那摆脱屠青莲,重振往日辉煌的那一天,也快了。”
毛文武没有轻易喜形于色,但神情还是大为期待,起身抱拳道:“若真有那一天,也不枉在下枯守武衙门那么多年的苦了,在下等徐姑娘好消息!”
徐心烈也起身抱抱拳,转身走了出去,虽然这事只开了个头,但如果能顺便把武衙门扶植起来对抗屠青莲,那可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徐绍均正好此时去徐家在沧州的铺子支取了盘缠过来,手里大包小包的提着行李,老远招呼她:“烈烈,马车停在后头!”
“好。”徐心烈应了一声,远远跟着徐绍均往县衙后门去,没走两步,忽然闻到另一边的小巷中,有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她心里一凛,脚步一顿,手握住剑柄,眯着眼往那幽暗的箱子中看去。
县衙旁自然不是什么杂乱的市井巷子,应该也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院子,一前一后两家,中间一道幽深狭小的窄巷,约莫是历史悠久了,两旁院子中的树都探出了头,挡住了巷子中的天光,显得很是阴暗。
越是这样,血腥味的出处就越显得诡谲。
徐心烈倒是希望那是某些鸡鸭鱼兽的味道,可行走江湖至今,她已经能凭直觉判断这到底是不是人血,她朝徐绍均的方向嘘了一声,等他回头,朝巷子努努下巴,一脸凝重。
徐绍均立刻放下行李跑了过来,不用她说,仅抽了抽鼻子,神色也不对了,干脆抽出了剑,沉声道:“什么人,出来!”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里头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走出来,兄妹俩严阵以待,却在看清眼前逐渐清晰的场景时,都瞪大了眼。
十三,他一手握着还在滴血的蛇形剑,一手拖着一具尸体,慢慢的走了出来,一直到他们面前,才松开手,尸体嘭的落在地上。
看那尸体的打扮,分明就是个隐龙卫!
对上兄妹俩惊诧的眼神,他又垂下眸,擦了把脸上的血迹,平静道:“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兄妹:“……”
十三有些不安,退后两步,半个人在阴影中,又道:“别担心,我不会,也不会让他们,妨碍你们的。”
兄妹:“……”
“还有,”十三忽然又走出来,到徐心烈面前,从后腰掏出一个皮质的箭袋,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箭,那长度比一般箭短,正适合那把复合弓用,“这个,忘了给你。”
徐心烈伸手,却一把抓住了十三的手腕,十三吓到了似的缩了一缩,抬眸对上了她的白眼。
“十三啊十三……”徐心烈简直无语了,只能叹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第49章 想干就干的徐不义
十三本来确实打算如徐心烈所愿,彻底消失,回到宫里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
可是那不是他想就能想成的。
只要两天没有给宫里回报他们的行踪,屠青莲便会就近派隐龙卫前来找他。他几乎可以肯定有几个眼熟的隐龙卫其实就是自己的替补,一旦自己倒下,他们随时可以顶上来。
尤其是这阵子,自从上次屠青莲让自己带着徐心烈他们一道去英豪会“探探虚实”,他便时常能察觉其他隐龙卫窥伺的眼神。然而不管是盯人的还是被盯的,肯定都不知道屠青莲究竟意欲何为。
而这一次他进宫,就是为了打探清楚这一点。可此去吉凶难料,他必须确保徐心烈身边没有威胁——还有自己的地位没有威胁。
没错,守了十年,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离开。而且,徐心烈针对的本来就不是自己,他更加不可能会为了屠青莲甘愿牺牲。
毕竟和徐心烈他们呆在一起,是自己唯一觉得有人生有盼头的事情。
幸好徐心烈他们此行与他是一个目的地,本来可以一路同行,这一次却变成了他隐藏在侧。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现他,虽然隐藏跟踪本来就是他们隐龙卫的老本行,可一来徐心烈不可能天真到相信隐龙卫会放过徐家,二来她应该也不会相信自己会被那么两句话就赶走。
他脸皮很厚,她知道的。
本来以为这会是一次有惊无险的上京之旅,他听到了他们的计划,知道他们会去姬将军府,甚至打算好了到时候他先行进宫转移屠青莲的注意力,好为他们的面圣创造更多的时间,可却没料到,徐心烈的胆子这么大。
她不光光想换掉他,她还想吃下武衙门。
没错,以他对徐心烈的了解,虽然她没表露出来,可能她自己都没想那么深,可她计划的每一步,都是在往那个方向走。她不仅想摆脱屠青莲,还想暗地里扶持武衙门,与屠青莲分庭抗礼,而以她如今在皇上面前的受宠程度和江湖中的名声,她极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但这太危险了,她不知道屠青莲早就在提防她吗?她的一言一行,从来就不止自己一个隐龙卫在观察!
“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十三在暗巷中拦住急于去报信的另一个隐龙卫时,对方表现得极为震惊,虽然他强自镇定,可是被卫中最深藏不露的杀胚这般盯着,还是周围空无一人的暗巷,这人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在面对什么。
“大人,兹事体大,属下知道徐小姐是你的心头肉,但这不是你我能瞒过去的!”他直接单膝跪了下来,低头道。
这个隐龙卫看身形已经完全是个青年,但是声音却宛如少年,分明是在即将成人之际被去了势,是屠青莲能够放心放出宫办事的阉人。
也是自己的未来。
十三冷眼看着他的头顶,不为所动:“你说的我都知道,但你应当清楚,我容你说这些废话,不过是因为你曾经帮过心烈,但,也仅止于此了。”
“可是大人,徐小姐只要一进宫,卫主立刻就会知道,到那时候,你我也活不了啊!”
回答他的,却是一剑封喉。
十三的蛇形剑把隐龙卫的脖子划得鲜血喷溅如一高一低的喷泉,他看着面前人临死前不甘的神情,抬手扶住他倒下的身子,收了剑,冷声道:“都说了,你说的,我都知道。”
就在此时,巷子尽头传来了脚步声,他后退的动作一顿,却又蓦地站定。
那是心烈的步调,她就在自己面前。
十三实在舍不得再退后了。
他还想再搏一搏。
“傻狗!”徐心烈气急了就爱这么骂人,“你这么一搞!屠青莲收不到消息!不是打草惊蛇吗?!”
“我有他的面具和印信,到时候也会以他的名义去传信的。”十三终于重新坐回了徐心烈的马车里,此时他缩在角落一动也不敢动,看起来很是乖巧。
“就你聪明?对面都是傻子?!他们看不出来?!”
“递信不用见面。”
“哦!好,就我傻!被你们跟一路,还在大声密谋是吧?!”
十三垂头看自己的脚:“我说过,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害!放羊都不带这么人盯人的!”徐心烈恶狠狠的,“那你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不跟屠青莲说,你瞒着,然后你进宫,让我们独自去面圣?那武衙门的事到底能不能提?照你的意思,屠青莲会直接冲到正大光明殿噶了我咯?”
“我不知道,”十三道,“但是心烈,隐龙卫在外行动那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被两天报告一次的人。”
徐心烈翻了个白眼,她都不用问为什么,只恨自己被枪打出头鸟,现在真有点惴惴不安了。
凭一个半反水的十三,和他们徐家这么小猫两三只,还真的没法搞过屠青莲。
偏偏现在武衙门的事连影子都没有。
她不说话,马车中自然的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徐绍均忽然弱弱地道:“刚才那人,是不是之前放火药箭帮我们破陆家庄门的那个?”
徐心烈一愣,抬头看了看徐绍均,又望向十三。
十三点点头,不说话。
马车中又沉寂了一下,此时徐心烈很难不感慨这社会人命如草芥,辛辛苦苦长大,劳心劳力帮忙,结果噶一下人就没了,这一辈子不知道活着什么意义。
“这就是隐龙卫的命,”十三看不明白这对兄妹各自在想什么,只能凭本能安慰,“无须太多介怀。”
我不杀伯乐,伯乐因我而死。徐心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颠簸的马车中沉默了许久,久到十三都开始担心那个手下亡魂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和她有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交情,才在到达下一个目的地时,听徐心烈叫了自己一声:“十三。”
十三立刻看了过去。
“我不想让屠青莲这么一直嘚瑟。”
“噗。”旁边徐绍均笑了一声,十三也笑了:“我懂。”
“我可能没他聪明,没他老谋深算,背景没他大,武功没他高,没他心黑手狠,甚至没他好看……”徐心烈掰着手指数着,数完对着面前两张抽搐的脸双手一摊,“但他也这么觉得呀。”
“?”
“我就是个冷不丁出点岔子的怪胎,但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肯定也这么觉得的吧,所以有时候稍微膨胀了点,不听话了点,异想天开了点,没事,小姑娘那是还没吃过苦头,吃过了就知道了嘛——他说不定会这么想吧。”
“……”徐绍均和十三对视一眼,有茫然也有些许若有所思。
“所以,我该干就干嘛,十三,你该卖就卖嘛,让他觉得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我上蹿下跳像个唱戏的,可等他热闹看完,”徐心烈翘了翘嘴角,“糟了,这戏,他叫停不了了。”
虽然还有些犹疑,但徐绍均还是笑了起来,支持道:“对,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差到哪去。”
十三抿嘴摇摇头,也带着丝飒然的笑意。
“对,大不了我进宫做妃子,我宫斗,我做宠妃,我曲线救国,在后宫里虐死他!”徐心烈大声道,目光坚毅。
嗖,两个男人的笑容瞬间扭曲了。
沧州再往北就是北京了,一路上十三假装自己还在被徐心烈记恨,不得不继续跟踪,并且按照她的意思一个人传着两份情报,半真半假的把她的计划透漏给了屠青莲。一进城,两路人马就分头行动,兄妹俩直奔姬将军府,十三则进了宫。
去姬将军府的路上,徐心烈还顺道去了京城的武衙门打听沧州毛班头的事,武衙门人少,就算隔着老远,相互之间也都认识,刚问第一个人,就得知毛文武接到调令,去了洞庭县。
话语间不乏艳羡,只要涉足过江湖,都会知道此时去洞庭县意味着什么,不管好事坏事,只要能关乎小周天这件大案的,都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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