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外套。”
他的手指发凉,手掌心却仍是温热,声音传到她耳边,“松手啊。”
“哦、哦……”
穗和怔了一秒,大致理清了他的意图,等她松开手前倾着身体去摸行李箱拉链时,傅令絮借腰腹力量抵着伞柄,用了一次性收好伞。
一把大伞完全足够遮挡两个人,傅令絮却仍然绅士地向着她那侧倾斜了大半。
另一只手挡在车后盖的边缘,以防穗和起身时不小心撞上去。
穗和的眼神仍在扫过那个女装礼盒时顿了一下,这是她喜欢的国风小众品牌,主打纯简高级的少女风,无限的留白之中融入一处显眼的少女感。
被酒水打湿后丢弃在警察局的那一件也出自这家。
越是心虚不定,越是身后的气息贴近,穗和越是拉不顺拉链。
遇到磕绊时她没在意地猛地一使劲,差点将行李箱拖出后备车外。
没等她立即做出反应,半个行李箱已经被傅令絮重新推进去。
傅令絮直起身,看她一眼,声音波澜不惊,“让你拿件衣服,就不会选旁边的?”
“……旁边的。”穗和有点反应过来了,又陷入微妙的紧张,“送我的?”
傅令絮微微皱了下眉,思考了几秒,只是答非所问,“好拿。”
穗和轻轻”哦“了一声,小心的并拢手指用力将礼盒打开。
只见折叠的样式,也知道这件跟她遗落的那件是同一款,只是不同色。
她丢弃的是黑色,这件是白色。
但是它们都名为春日槐山——像是东方的花束,穿过蜿蜒的乌斯河和南纬23°的椰子群,藏进西方人的玻璃瓶,化作了初恋的前调香。
/
回到车上,傅令絮没有再多开口说话,只在中途见穗和头靠着玻璃窗往外看时,替她将空调出风口拨上去一些,避免暖气恰好对着她的眼睛熏。
将近三小时的车程,抵达坎特伯雷。
赶在十二点之前,傅令絮带着穗和赶到了Westgate公园,烟囱比凌晨的钟声更为热烈,白烟缭绕在三层楼的小型城堡上,方格窗上的灯光渐次亮起。
穗和一下子精神起来,拿食指戳了一下傅令絮的肩膀,有点兴奋地问他,“……这是不是《戏梦谋杀》的沉浸式戏剧?”
“你看过了?”
“没有,没有,一票难求。”穗和的注意力被眼前即将打开门的城堡吸引,“我听我爸说过好多次,他是戏剧学院教写作的老师,他很欣赏这部剧的编剧。”
说一票难求一点也不夸张。
《戏梦谋杀》的导演即为这部戏剧的编剧,他每隔五年便会对外开放一次表演,每次内容也迥然不同,只是设定关联,爱情有之,悬疑,哲学亦有之。
不仅如此,每场表演仅供十三人参与,成双成对,成全爱情。
最终只存活一人。
导演本人会亲自送上安慰奖品,是他亲自设计的玫瑰发带,末尾在耳边留一颗紫灰色珍珠,全世界仅此一个,是入画的装饰品。
而选取方式更是没有规律,大约是他熟悉的朋友,有几位给他写过邮件的陌生人,也有捡到他故意遗落在慕尼黑某家咖啡店的书的旅客。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整座城堡开始出现低沉优雅的大提琴声。
穗和几乎小跑着涌入人群。
她往身后挥着手臂,傅令絮则神色平静得多,没有抓住她的手掌,只是隔着衣服握紧她的手腕,只是像管理小朋友那样,扬声提醒,“不要乱跑。”
穗和没有心思顾虑这些,边疾步走着,边回头耸了下肩膀,冲他轻轻吐了下舌尖,已经提前入戏,“你快点跟上嘛,晚了我们俩会被人谋杀掉的!”
傅令絮好笑地看她一眼,“再早最终也只能存活一个人。”
“我觉得你可以赢到最后。”穗和脱口而出,无意中夸赞了傅令絮一句。
她浑然不觉,着急往城堡入口走,却令傅令絮己不自觉的笑了下。
全程,傅令絮都像看住她似的,握着她的手腕。
每到分支选择,他才松开。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黑暗之中,他们任意选择,没有刻意待在一起,却每次分开进入一间密室时,都能在下一个走廊转角相遇。
这次剧情涉及五年前的结局。
穗和没有看过,这些戏剧粉丝也友善地保密着,以至于她到此刻也没有被剧透。她只记得,名为Kerr的男主角被迫应招入伍,归来时面部毁容,相恋多年的艾米丽并不能认出他的灵魂,而他的狗可以,暗恋他多年的艾米丽的妹妹可以。
甚至只需要一眼。
这令人唏嘘,最终一幕,多面镜子被推入只有一丝光线的房间,穿梭中每个人的脸都在变幻,每个人挪动位置时,也会看见不同角度的景色。
只有开|枪|击中真人而非镜像,才能站到最后。
大约是东方人不熟悉这里的陈设和故事背景,在这种西式恐惧中可以拥有短暂的抽离感,令傅令絮和穗和最终站在了一面镜子的正反面。
谁先开枪。
谁就结束了此次的戏梦。
万籁俱寂,只有四周环绕的来自心底的声音不断在喊,“开|枪啊。”
穗和捂着耳朵,更为沉浸地被他的声音引领,她举起手中的道具,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方向,甚至慌乱地闭上了双眼,却发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将她往前一带,抵在了自己的胸口,结束了这一切。
…………
走出城堡良久,穗和还有点意犹未尽,就好似耳边还有人不厌其烦地引导着她,开枪啊。她微微摇晃着头,驱走心头的阴霾。
沿河漫步。
穗和的声音仍然有一些颤抖,“我刚刚好紧张啊,最后都没敢睁眼。”
傅令絮伸手随意拨了下已经戴在她头发上的珍珠,”恭喜。”
穗和想起最后那一幕,脸上微微发热,拿手扇风,“还不是你让我的……”
“没有。”傅令絮单手插在口袋里,望向流动的水,“我开不了枪。”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穗和脑袋空空地走起神,像是浮想联翩,又没有实际落地的心思,她也看向缓缓流动的河流,里面盛着绿荫。
她开始想起,有人说过,不止伦敦,南安普顿附近也不错。
或许她可以晚一点回伦敦。
第6章 邀请。
-06-
隔日,一天安稳,穗和睡到下午,到三、四点时间才醒。天已经黑沉下来,日落跌入星野,只有一整道桔红色的晚霞,稀稀落落点带状分布。
这很像人在英国待久了的过敏状态。
漫长的乏力着,偶尔撞见意想不到的际遇,也有一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傅令絮则与之相反,白天工作,保持晚归,谁也没有借任何理由拨通过对方的电话,只用那些可以称为是“借条”的文字交流。
上午。
穗和写下:今天什么事情都没做,好没力气,像生病了,都怪下雨天。
深夜。
傅令絮好似给她找补:有一种病症叫季节性情绪失调。
昨天。
傅令絮先问:出太阳了,今天过得怎么样?有精神了?
今天。
穗和实话实说:依然没有,但是吃到了美味的烤鸡!真心羡慕、敬佩和喜欢那些认真,严谨,将自己的人生打理得井井有序的人。
PS:看样子我的犯懒和你说的病症没有关联。
明天。
看见穗和的有些幼稚的字体之下,还画着一张哭脸的表情,傅令絮好笑地拿起笔,思索良久,才写上:比如,律师?医生?
这样几天不碰面的对视,像是两个人一种晦明晦暗的默契,都在努力让共处一室的气氛不那么暧昧,也让彼此之间的距离保持着适当和磊落。
/
到12月31号,2017年的最后一天。
英国的行政系统反常又短暂的恢复了几小时。
校内学生管理处打来电话,引导穗和在官网上自助打印在校证明,并且不着调地提醒她,如需帮助,可以先行报警。
原来工作踢皮球只分地区,并不分人。
上午,看着朋友圈不同庆祝新年到来的仪式感,还有越来越多的祝福留言时,穗和从床上爬起来,暂停刚看一半的电影,准备打印在读证明。
手机连接打印机蓝牙时,穗和犹豫了,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征求同意。
但是又觉得有些刻意。
明明她凡事都能记在纸上,他也会给予每一次的回应。
至少不如比在今天对他说出”新年快乐“自然。
手上的动作迟疑了几十秒,最终,她还是放下手机,掀开了机盖,捏着两张薄薄的打印纸放入卡槽,却在按下启动键之前——
意外发现垫在打印机一角使其稳定的,是一张对折过两次的硬纸名片。
打印机轰隆隆地响着,像是与她此刻的心跳同频,刚一掀开半张名片,穗和便猛地握住掌心,任折痕轻轻地刮在她的指间,生出微微的热度。
等打印好材料,穗和伸手拿到遥控器,让电影继续放映。
她原本坐在床边,却下意识总是看向手机。
情绪像是倒放的沙漏,等待像是里面流动的沙粒,能与时间平行。
下午,等来的第一通电话是陈闻鸢打来的。
她这时正准备给傅令絮写”借条“,双腿跪在软皮椅子上,一只拖鞋吧嗒一声地掉在地面,上半身前倾着,周身大半力量全靠胳膊肘撑在桌面上。
现场导演正在训人,她几乎是尖着嗓子才能说清楚:“今天怎么过?”
“没安排,要是没丢证件,在伦敦应该会跟其他留学生一起做饭。”
“那太好了。”陈闻鸢说,“我有一个圈内的朋友,参加过女团选秀,你可能也认识,刚去英国读书,今晚约了一波朋友在家里开party。”
“不了吧,我都不认识,到时候多尴尬。”
“这有什么尴尬的,舞会、饭局这些都是寻常的社交途径,何况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她会照顾你的,都是年轻人,搞不好还有艳遇呢。”
穗和虽然为难,但态度摆得很明确,“还是不了,我看看电影也挺好的。”
“怎么可能不操心……”陈闻鸢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着,“毕竟是新年!傅令絮每年都有忙不完的应酬,你一个人在酒店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出去见见世面。”
穗和听了几句,手上仍在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慢慢分了神。
竟不知不觉写出了傅令絮的名字。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穗和轻轻”啊“了一声,“姐姐你就别操心啦,我有约了……”
陈闻鸢置若罔闻,嘴里念着,“不想跟他们跨年,就见见我的朋友,三号吧,先定这一天,我拉个群,你们年轻人自己聊,不过我提醒你啊,赴宴的时候打扮得正式一点,别太学生气了,既不能输了气势,更不能输人。”
穗和无奈地说着“到时候再说吧”,陈闻鸢已经同时拉好了聊天群。
挂了电话,穗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气味就像是裹挟着熟悉的记忆而来,比声音更快飘到她耳边,“你今晚有约了?”
穗和倏地转过身,不受控的力道令椅子偏向某一边,其中一根椅子腿也跟着悬空,顾不上出声回答,傅令絮已经抢先一步将她捞在胸前。
宽阔有力的臂展,能轻易包围穗和的整个后背。
纵然不是猛烈的力道,也能让她感觉到明显的安全感。
只是椅子稳住地太快,他几乎立刻抽开手,却因为太过迅速而遵循惯性,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霎时从她的胸下擦过。
傅令絮怔了一下,站远一步,垂下手臂时紧紧握了下拳,只一秒又松开。
穗和没有看向他,只是赶紧扑在桌面,将写好的纸条全部藏于胳膊下。
她仓促的情绪打乱了语言系统,“你、您今天没去工作啊?”
“上午去了。”
“那您今天下午一直在房间?”
“嗯。”
“……可能因为我没有出房间,没发现您回来了。”
穗和悻悻地想着,她下午好像在客厅放声唱着《奇妙仙子》的主题曲《Fly to your heart》,甚至模仿翻译腔用中文说了好几遍,”哦,我可爱的花花草草,你们长得真好!只要你们给我行礼,我就开始抖落翅膀上的仙尘,因为我是爱吃南瓜松饼的奇妙仙子……啊,就让我们继续生长,一起迎接春天的气息——“
想到这,穗和赶紧微微摇头,改口说,“哦,那个,我借用了一下您的打印机。”
傅令絮神色如常,目光落在她的臂弯之下,又转回到她的脸上,微微发热,连累耳朵,精巧饱满的耳垂几乎红透,“看见了。”
“我打印了在读证明。”明明已经想留下,但是一面对他矜持就会作祟,连放晴也是一种催促,她忽然说,“其实南安普顿回伦敦也就一小时火车,很方便的……”
至少比开车几小时去看《戏梦谋杀》方便多了。
傅令絮望向她,怔了一下,没有出声。
转而是淡淡的笑意,他指着那张借条,像是轻易找到了她想起过他的物证。
“你落款写了我的名字。”
“那个——我是想写,傅令絮,收。”穗和尽量拿捏着轻松的语气,“这不是打着电话,还没有写完借条……然后你就出现了,打断了我。”
“是吗?”傅令絮挑了下眉,“那怪我了。”
穗和别过脸,欲盖弥彰似的将头发随意撩到耳后,越说越小声,“当然……了。”
“行,那我收下了。”
话音刚落,傅令絮径直将手伸到她眼前、手下,抽出那张落款写着他名字的借条,顺带似的,将放在一边折叠好的、他的名片也拿了起来。
穗和下意识出声,“诶?”
傅令絮明显是话逗她,声音却是微沉正经,“怎么?废纸也要借?”
穗和直起身,脚踩在拖鞋上,其实大脑是空白的,但还是忍不住飞快地看他一眼,不甘示弱地仰起头,“才不是,这是我的。”
傅令絮玩味地盯着她看,“你的?”
说话时,他已经做出要打开名片的动作,被穗和伸手一把握住,手指叠在一起,暗暗用力,眼神也没有人躲避,“我捡的,不行啊……”
傅令絮突然手一松,穗和刚好使劲,她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胡乱冲着空气挥手,椅子发出哐当惊扰的响声,在将要摔下去的那一刻——
傅令絮稳稳地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身前一带。
令她只能借力倒在他身上,偏过头,胳膊穿过他的肩膀。
像是刚刚好向他投来一个结实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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