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以前也很能喝,只不过有次醉意熏天,被自家夫人甩了月余脸色,此后便不如之前敢喝了。
月余,柳安想了想若是自己也被阿竹厌弃……
他忽觉周遭气冷,还是不想的好。
“现在是要回府上?”王津问。
平时大朝会结束,柳安或许会去政事堂处理公务。毕竟是夫人回来的第二日,丞相或许是要回去的。
柳安点点头,却又道:“等下。”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方才王将军的目光。心中一阵的复杂的情绪,本想说算了,手在落下的瞬间碰到了腰间的玉。
只不过碰了一下,手便红了一块,到底是多年不舞刀弄剑了。柳安将璋握在手中,其上的纹路像是在他的心坎上一样。
方才他还在想,若是王将军知道自己娶了卢相唯一的血脉,想来是要气死的。
那一年,卢氏一族灭门,皇后自尽。陛下非要将幼小的太子从储君上换下来,王将军以命相争才保住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如今王将军也年迈了。
王津杵在那里像个柱子一样,让柳安很难不注意到。
“我去政事堂,你先去街上买些新奇的玩意儿。”柳安道。
关于今日朝堂的事,肯定又有人想要知道自己站在哪里。
柳安并不想让太子登基,大雍的气数已经要尽了,倒不如讨个清闲的官爵好好过了这一辈子。卢家的事太复杂了,复杂到他不敢让卢以清知道半分,卷进丝毫。
王津心里清楚这定然是给夫人买的,但夫人又不是个小孩子了。
见柳安已经转身离开,王津也不再多想,匆匆往街上去了。
……
一直到正午卢以清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来。
周禾来回走动,不知道问了秀芝多少遍,“夫人生气了要如何哄着?”
平日里秀芝都是顺着她的性子,就算是夫人说要爬树,秀芝也是嘴上拦着,最后抬头看着夫人在树上摘果子。
“也不知丞相是如何想的。”周禾不清楚这全部的事情,但是哪有将自家夫人困在府上不让出门的。
秀芝叹声气,人多眼杂,还是不出去的好。
“念念,你去问问夫人要不要用膳。”秀芝道。
念念点头,刚走到门口,门便从里面开了。
“夫人。”念念轻声唤了一声。
卢以清的小脸已经不再拉耸着,于她而言,长安是个不安全的地方,柳安不让她出去也是应该的。
“我想吃果子。”卢以清道。
“啊?”念念回头看了一眼秀芝,他们来的着急并没有从永州带来竹籽。
秀芝和周禾走了过来,未等秀芝开口,周禾便道:“夫人是想属下带您去取来,还是属下给您取来?”
“你这人怎么能让夫人自己跑一趟。”
“我和你一起!”
卢以清和念念的话几乎是同时说的。
“夫人?”念念看向正笑着的卢以清。
“念念和秀芝可要同去?”卢以清问。
秀芝道:“自然是要陪着夫人的。”
卢以清提起裙摆,“走吧。”
周禾小跑两步跟在她一侧,夫人个头不算高,没想到走起路来还挺快的。虽说是小跑着,却丝毫不失形态。到底是秀芝这样细心的人教出来的礼仪。
“你知道我说的果子是什么吗?”卢以清侧过头来问。
“属下是不知道,但是丞相知道。”周禾道。
柳安知道?卢以清摇头,“永州的果子多了去了。”
周禾笑了,“夫人一见便知。”
周禾带卢以清去的是柳安的书房,站在门前卢以清便蹙起了眉头,“周禾,你耍我。”
“哎呦夫人,属下怎么敢!”
“书房怎么会有?”卢以清转身就要往回走。
“是丞相特意放在此处的。”周禾又道。
卢以清看了看周禾,又看了看紧闭的门。心中犯起嘀咕,从前父亲说,书房对一个臣子来说格外重要,所以不能轻易进别人的书房。
“夫人和丞相那是夫妻,都是自家人。何止是自家人,那是最亲近的人。”周禾一想便知卢以清在想什么。
秀芝走上前,“夫人,丞相性子捉摸不定。”
“诶!秀芝你在乱说什么。”周禾又往卢以清身旁凑了凑,“丞相既然准备了,定是要给夫人的。现在夫人正需要的时候不给,什么时候给?等夫人吃饱了喝足了,你再拿给夫人?”
卢以清一听,周禾说的有理。
秀芝还想再说什么,周禾给她使了个眼色。
但秀芝的话还是被卢以清听进心里了,柳安兴致捉摸不定,万一他生气了?
“夫人尽管放心,这是丞相交代好属下的。”周禾小声道:“不然属下怎么敢。”
听到这里卢以清才放心了。
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了桌子上的一个匣子。四四方方的也不大,打开里面确实是竹籽。颗颗饱满,像是在林间仔细挑选一番攒起来的。
卢以清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不过这些竹籽有些少了。一眼看去也就二十几个。
她将小匣子抱在怀里,笑着往外走。
“我这样拿走,他会不会不高兴?”卢以清又问。
周禾想到丞相见了夫人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嘴角挂着笑,“自然不会。”
卢以清抱着小匣子走后,秀芝才过来问周禾,“丞相当真知道?”
“丞相不知道。”周禾随口道。
秀芝睁大了眼,“那你就这样让夫人拿走?!”
“不过一些竹籽罢了,丞相不会连这个都舍不得。”周禾示意秀芝看前面的卢以清,“你没看见夫人很高兴吗?现在让你去找来竹籽,你能找来?”
“你!”秀芝气不打一处来,她是怕丞相因为这件事生夫人的气!
“哎!”秀芝重重叹声气,没好气道:“我看,你还是去喂马的好。”
周禾是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的,若是都放在心上,他早就被气死了,是活不到这个岁数的。
……
在那片小竹林中,周禾让人搬来桌子和凳子,竹籽摆在其上,倒是有几分在永州的感觉。
卢以清托着下巴,很快又觉得无聊了起来。
正当她想要问周禾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柳安回来了。
卢以清莫名心头一紧。
她尚未来得及起身去迎接,柳安已经快步来到了此处。
一眼就看了卢以清桌子已经被吃过的竹籽。
阴冷的目光快速从周禾身上扫过,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小子干的!
卢以清也发现了他神色的不对,有些紧张。
“这……这是从夫君那里拿来的。”卢以清道。
柳安压着心中的火气,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道:“夫人喜欢拿了便是。”
他也不是小气,这些竹籽都送给卢以清也未尝不可,只是被吃了就……
第11章 十一章
“我下次不会再拿了。”卢以清马上道。
“无妨。”柳安看见那一桌子的壳,竟然一个都不剩了。
他上前一步,面前的卢以清不自觉后退。
柳安心想这是吓着她了?又暗自责怪自己,不就是几个竹籽,可不要表现的太过小气了。
“这是旁人送的?”卢以清问。柳安久居长安是不会有闲情去弄这些的。
柳安摆摆手,让除了周禾、秀芝以外的人都离开。
“我自己捡的。”说着,他坐在凳子上,一手轻轻握住卢以清的胳膊,示意她也坐下。
周禾心中咯噔一下,只见过丞相把玩却不想丞相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这里也有竹林?”卢以清这就有些不理解了。府上确实是有竹子,不过竹籽至少要五十年才能结出来。这里的竹子最多也就十几年。
“每永州看夫人一次,我便捡来一粒。”看这桌子上并不算多的壳,他也有些惭愧。
此话一出周禾慌了,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吃了竹籽的卢以清也好不到哪去,她嗓子像被噎住了,“我,我去给你捡回来。”
“不用了。”柳安抬眼看她,双手握住卢以清的手,对方下意识想要挣脱。柳安本想用力握住,不想一动胳膊直接将人拽到了自己怀里。
卢以清坐在柳安双腿上,紧张的不敢乱动。
柳安也没想到会忽然这样亲近,心中打鼓不知道阿竹能否接受。但此时推开是断然不可的,阿竹若是以为自己厌嫌她,事情更是不好!索性双臂环住她的腰身,缓缓道:“阿竹已经在我身边了,也不必用竹籽睹物思人了。”
见此状,周禾与秀芝赶快背过身去。
卢以清红着脸不敢抬头,原来那些竹籽和自己还有关系。地上的竹叶映入眼中,卢以清想,不会这片竹子也和自己有关吧。
怀中的人软乎乎的,想来晚上若是能抱着,一定能睡个安稳觉。
“丞相,政事堂那边有事。”王津忽然从外面走来,周禾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这个废物啊!
和王津一同来的还有念念,念念一看这幅景象就知道不该来。
“知道了。”柳安道。嘴上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王津喊你。”卢以清小声道。
柳安抱着她的手又紧了些,“阿竹在府上要乖乖的。”
“我不能出门,府上有什么好玩的?”卢以清忽然想到了正事。
听到卢以清说自己不能出门的事,柳安没有任何反应。只说:“这件事交给周禾就好,他最知道府上好玩的了。”
卢以清点点头。
“我今晚恐怕不能很早回来。”柳安又道。
“嗯。”
“夜里要是害怕就让秀芝她们陪着你,早些睡不用等我。”柳安又道。
卢以清道:“我是不会害怕的。”
若是论胆子,这府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和她比的。
听到这里,柳安心里不大舒服。他抬手轻轻拂过卢以清的头,“阿竹日后不用再面对恐惧了。”
卢以清鼻头一酸,人从柳安身上起来,“夫君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柳安点点头,离开时看了周禾一眼。似乎在说这件事就过去了。
周禾松了口气,还好丞相没有让他去捡竹籽。下一秒,他便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向王津,就会坏了事儿!
然而王津并没有接收到周禾的愤怒,反而是奇怪丞相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在夫人面前装的像个好人一样……
“王津?”柳安发现王津没有跟过去,回头喊了一下。
王津马上反应过来,快步跟上。
周禾偷笑,恐怕这次王津少不了挨骂。
望着柳安的背影,卢以清想到了那段恐惧的日子。
她不愿意提起那段时间,山林中的夜晚格外空旷,各种奇怪的声音一应而出。强烈的恐惧感加在一个六岁的孩子身上。她只会哭。那时候连秀芝都没有在她身边,两个不熟悉的婢子慌着手脚。
后来她直接抱住一个婢子,死死抱着。
她记得那个婢子也在浑身发颤,但还是抱着她说:“娘子不哭,外面的侍卫可多了。”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站在外面的是柳安手下所有的死士,更不知道柳安最需要人的时候,一个人在长安的官场上厮杀。
卢以清的思绪被忽然回来的王津打断。
“夫人,这是丞相给您的。”
他手中拿着的纸鸢是方才买的,跟随柳安回来后,忘在了外面。
念念从王津手中接过,王津又赶快跑走了。
“奴瞧着,王津一看就是憨厚老实的人。”念念将纸鸢递到卢以清面前。
“念念还是心太善,他就是个蠢货。”周禾道。
卢以清没有接过纸鸢,她坐下来倒了杯茶水,冲着周禾勾了勾手指。
周禾以为卢以清是想问府上有什么好玩的,赶快弓着腰走了过去。
“你不是说那是丞相给我的?”卢以清问。
周禾心想,不妙,丞相看样子是不会责罚了,但夫人这里不好交代。
周禾笑笑,“府上的就都是夫人的。”
“周禾,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这种谎话也敢说。”卢以清摇了摇杯中的茶水,见茶水在杯中涡旋,又道:“我看改日你还能说出什么谎话来,该不是要拿生死做文章吧?”
“属下这可不敢。”周禾的腰又弯了些。
卢以清蹙着眉,“抬头。”
周禾弓着腰抬起头,那样子像个乌龟一样,念念看着就笑了。
见卢以清面色不悦,周禾想要说话,却被卢以清打断,“你既然能在长安走到这一步,就说明你是个聪明人。做事的分寸,你比我懂得。”
周禾敢这么做,就能预料到柳安不会生气。只是谁都没想到,这竹籽还有另一层含义。
“你若想旁人看得起你,须得直起腰身。”卢以清站了起来。
周禾愣在原地,这是今天夫人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在念念看来这话丝毫不像是夫人能说出口的,而这话也让秀芝想到了一个人。登时,她的脸上便露出复杂的神色。
卢以清又道:“长安是个无情的地方,即便是你弓着腰,不想你活的人只会顺着折断你的腰。既然这么聪明,那边要想办法在长安顶天立地的活着。”
又是出人意料的话,其余三人愣在原地。这丝毫不像是因为不许出去玩就会难过的夫人,且不书这话多老练的像是看透过长安,单是久居永州怎会有这种想法?
周禾的话像是卡在嗓子里,他抬眸看了卢以清一眼,不知能否说。
“我既然将你要过来,是因为我信你。你若是连说个话都要支支吾吾,那是你不信我。”
周禾道:“长安是贵人们的长安。”
这话没错,尤其是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的周禾来说。长安的所有都是贵人们的玩物。
“贵人?”卢以清冷笑,“周禾你还是不懂长安。”
一瞬间,秀芝见夫人眸色下垂,她知道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难道是因为回了府上,夫人想到了幼时卢相常说的话?
卢以清没有在乎旁人奇怪的眼神,弯腰想要将所有的竹籽收起来,周禾上前帮忙,卢以清将他的手挡在一侧。她将所有的壳子放在自己的衣服上,本该悉心呵护的华服此刻被她当做粗布烂衫。
周禾跟在卢以清后面,心想,他在长安三十多年,定然要比刚回来一日的夫人懂长安。
“今日是贵人,明日或许就成了罪人。”卢以清忽然道。
这话周禾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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